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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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儿吃痛,长鸣一声,闪电一般向前窜去,消失在连天的雨幕中。
  *
  三日后。
  河南道与河东道南北接邻,黄河是这两道天然的分割线,洛府就坐落在河南道偏西北的地方,黄河在洛府郊外,裹挟着泥沙呼啸而过。
  此时是凌晨,天色蒙蒙亮,雨水渐渐小了,透出远处地平线一抹隐约的天光。
  洛府郡守姓高,骑马赶到黄河边上,见一个黑衣男人正负手站在黄河畔,正望着涛涛黄河奔流而去。
  高郡守生的痴肥,从马上滚下来,球一样连忙就往黄河边上跑过去。
  “下官拜见大人,崔大人一路来此,想必十分劳累,下官这就给您接风……”
  客套话还没说完,黑衣男人猛然转身,伸脚就直踹进了他的心窝子里。
  高郡守前半夜还在姨太太床上努力耕耘,这会儿腿都是软的,猛然被崔进之一脚踹过来,登时就滚了极远,被踹得差点厥过去,一口血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半晌才缓过神来,躺在地上看着崔进之走过来。满脸肥肉下,一双细长眼却满是怨恨。
  他好歹也是太原高家的嫡次子,虽说跟长安城里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比不了,可他们家也是河南道说一不二的大族。
  崔进之算什么东西?百年崔家又如何,早都被陛下碾碎了,他崔进之不过是一条没了门楣的丧家之犬!如果不是身后有东宫,他崔进之敢跟谁这样横?
  崔进之半个时辰前才赶到洛府,他三天三夜赶马,没合眼,一双眼里都是血丝,一身黑衣,愈发显得他浑身都是煞气。
  还是那张世家贵公子的脸,可他的气质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从捏碎李述的玉饰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不可能有任何感情的选择了。除了把太子拱上那个位置,他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权力,只有权力!
  “没用的东西!”
  崔进之咬牙切齿,马鞭指着高郡守,满脸冷厉,“黄河一路上多少河堤,其他地方都没出事,偏偏你这里出了事!”
  高郡守刚还是怨恨,这会儿看着浑身煞气的崔进之,却立刻抖如糠筛,他硬生生咽下一口血,对崔进之陪笑,“崔大人息怒。”
  生怕崔进之一个没忍住,将他当场扔进黄河里去。
  崔进之声音很冷,”灾情具体如何?“
  高郡守咽下一口喉间血,哑着嗓子开口,”禀大人,灾情其实并不严重,黄河只决了一个小口子,才淹了三个县。“
  崔进之心头一松,这跟他预估的差不多。
  他若想瞒着陛下私下赈灾,三个县也是顾得过来的。
  崔进之一双眼盯紧了高郡守,声音冷厉,”这几日你赈灾如何?灾民如何?堤坝修补得如何?“
  一连三个如何,问的高郡守哑口无言。
  不就……不就三个县嘛,就算不赈灾,灾民还能怎么闹。
  崔进之看出他心头想法,一把拎着他的领子,生生将他肥胖的身体提了起来。
  “今年黄河暴涨,可其他地方都没出事,偏偏你这里头一个垮了。你信不信我让人去挖一挖堤坝,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黑了心的材料!”
  崔进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唬得高进当时肥肉就一颤,“像你这种连人命钱都赚的官,我把你扔进含元殿里,看陛下留不留你的狗命!”
  高郡守脖子一缩,刚开始确实被崔进之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到了,可他很快就明白了,崔进之只是在警告他,其实他也是色厉内荏。
  他脸上挤出一个阴毒的笑,“可下官昧下的钱,一个子儿都没留,这几年全都孝敬给了千岁爷。”
  你崔大人好厉害,能杀了我,难道还能把太子连根拔起来?
  崔进之一下子就被踩到了命门,当时就眼神猛缩,死死盯着高郡守。
  郡守一双小眼藏在肥肉里,闪着恶意的光芒。
  利益盘根错节,我手上是脏的,谁手上都别想干净。我出了事,你们想保自己,就一定得保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 64 章
  #64
  良久, 崔进之放开高郡守的领子, 将他推了个趔趄。
  他就算能把自己化成一柄刀,可也剖不开这层层叠叠的利益网, 更何况,他自己早都深陷网中,无法动弹。
  朝堂粘稠而晦暗, 父亲知道他性子不受拘束, 从小也不让他入官场。可阴差阳错,他终究还是进入了这个昔日最讨厌的地方,并且与之为伍。
  崔进之闭上眼, 冷厉地吩咐道,”你家里一个子儿都别给我留,所有钱都拿出来赈灾,还有洛府的府库, 都给我掏空了,那三个县的灾民好生安置!洛府出现了一个流民,或者你家里有一个多余的铜子儿, 我就把你扔进黄河里去!“
  高郡守低头,却试探地问道, “不用向陛下上折子?毕竟咱们要动府库。”
  郡守当然有便宜行事的赈灾权力,可动用全部府库钱粮, 还是要上报陛下。不然年底户部查账,对不上账可是大事。
  高郡守问这句话,并不是真想递一封折子上去, 自己向陛下找死。他只是想确定崔进之的明确态度。
  崔进之的声音沿着奔腾的黄河水飘散开来,”你要是想拉着东宫一块死,明日你就上一封请求赈灾的折子。”
  他转过身来,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直直盯着高郡守,可唇角竟然微微勾起一个笑意,就显得格外残酷,“你少跟我斗心眼,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崔进之捏住高郡守的领子,”若不是为了太子,你以为你这条狗命有多重要?”
  高进心头一凛。
  黄河泛滥的问题,一直困扰大邺多年,一泛滥就闹流民,流民一多就容易生乱。纵览前朝史书,就是因为不重视黄河流民,最终酿成叛乱大祸才灭亡的。
  因此大邺历任皇帝都非常注重黄河,但凡有灾情就要求臣下上报。
  可崔进之为了替太子瞒下整件事,决意将灾情彻底捂住。
  三个县的赈灾不算特别困难,洛府的府库完全支撑得住,只要把灾情稳住,等年底户部清帐时再想法子把洛府的账做平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他在尽全力赈灾,也在全力修补堤坝,他并不是不管流民,只是缺了向陛下汇报这一个流程。
  但……这是欺上之罪。如果陛下一旦发现……
  崔进之捏紧了手,不去想这个可能性。他继续吩咐,“征发劳工修理堤坝,再调拨府库钱粮去三个县赈灾,派人去安抚流民。”
  “还有,给太子去信,问清楚一件事:黄河沿岸的郡守里,除了姓高的这一个酒囊饭袋外,还有谁!”
  太子这么年没少拉拢人,底下的人也没少给太子孝敬。难道姓高的是唯一一个蠹虫?
  往往发现明面上问题的时候,私底下已经烂的千疮百孔了。
  高郡守不可能是唯一一个蠢货,崔进之就怕其他州郡也有这个问题,只是还不到崩溃的时候……
  他一定要在黄河大范围出事之前,把所有有可能出事的地方都给堵住!
  崔进之忙得焦头烂额,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匹快马已经连夜从河南道往长安城疾驰而去。
  *
  仙客来。
  沈孝推开包厢门,就见李述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
  听见沈孝进门的声音,李述一下子就转过身来,眉眼熠熠都是亮光,她三两步走过来,“沈孝,近日门下省可收到洛府郡守的折子?”
  沈孝摇头。
  李述闻言,勾唇露出个讽笑。
  她猜出崔进之在做什么了。
  今早她收到密报,洛府三县被淹,崔进之连夜赶到了洛府,他为了保东宫,一定会向父皇隐瞒灾情,想私下把这件事遮过去。
  他想遮?李述偏不让他遮!
  沈孝看着李述神情,思索片刻,推测道,“黄河在洛府决堤了?”
  李述目光中流露出赞叹,“沈大人好聪明。”
  她递给沈孝一张纸条,“洛府三县被淹”几个字赫然在目。
  沈孝眼睛顿时一亮,李述见他如此,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个地方。“沈大人,待时而动,如今这‘时’来了。“
  ”太子用人不当,导致洛府受灾,又派了崔进之过去,欺上瞒下遮掩灾情。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捅到父皇面前,太子一定会脱一层皮!“
  李述非常激动,没想到扳倒太子的机会来得这么快,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恨不得立刻就进宫告诉父皇这件事!
  沈孝看出李述的激动,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轻易动手。“
  沈孝表现的很冷静,他皱眉思索,所以话说得就比较慢,”东宫出错了,这对咱们而言是大好天时,但一定不能着急。”
  “洛府三县被淹是几日前,公主怎么确定他们要隐瞒灾情?”
  李述一愣,“我当然了解崔进之!他为了东宫的位置稳当,什么事做不出来?”
  沈孝闻言看了她一眼,淡淡“哦”了一声。
  多年夫妻,当然了解对方。
  他心中有些酸意,但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来的不是时候,连忙压下去,继续道,“猜测不能当作事实。也许洛府上报灾情的折子就在路上,只是被暴雨耽误了路程;又也许崔侍郎那头忙着赈灾,焦头烂额一时来不及写折子。“
  李述听得直否定,”怎么可能?这件事如果捅到父皇面前,太子吃不了兜着走,崔进之一定会瞒住灾情的!“
  沈孝抬手压住了她的话头,不疾不徐,”你别急,我没有说你猜错了,事实上你猜的应该正确。但弹劾仅凭猜测是不行的,一定要有证据。咱们为了保险起见,也不能贸然就去向皇上告状,万一过几日洛府的折子送上来,咱们此举就显得太急迫了。“
  沈孝非常稳重,李述被他感染,头脑也冷静了下来,隔着茶座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
  沈孝偏过头来看着李述,太师椅宽大,她就陷在里面,一双眼睛盯着他,整个人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沈孝笑了笑,”我估计一下时间,再迟半个月洛府上报灾情的折子总该到了。咱们等半个月就是,半个月后再上折子弹劾东宫。“
  ”刚好这半个月内,咱们先去搜集洛府被淹的证据,以及洛府郡守与东宫的关系,还有洛府境内堤坝的事情。“
  他这番长篇大论,一连说了好几个略显亲昵的”咱们“,仿佛天生已经和李述融为一体了。李述没有察觉这么点细微的言语差异,非但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反而听得点头。
  ”你说的是。“
  于是沈孝因为这个称呼一事,忽然就高兴了起来。上次在金玉阁里被李述拒之千里的不快就那么轻飘飘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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