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那年秋,我把樱花摘一朵(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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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醒了?为什么这么早!不是应该还有三年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夜下的养龙山脉格外幽沉,如同蛰伏的凶兽,气息骇然。云兽之王的宣告之声还在回响,一声声“即日起”震荡在夜空中,冷冽肃杀、霸道蛮横。
  东方珂的脸色本就苍白,听到这一声声宣告后,好似又苍白了几分。他的双眼之中蓦然攀附上灰色的气息,灰色气息逐渐消解扭转,逐渐形成阴阳双鱼的模样,双鱼汇聚在一起,转了一圈然后消散。顿时,他眼珠颤抖,一言一句,沉沉地说:“宁……江……湖!”
  “东方大人,可知是怎么回事?”左怀恩凝眉问。
  东方珂将沉重的玄色长袍拢了拢,他感觉有些冷,“有人让云兽之王提前苏醒了。”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冷,让人听来毛骨悚然。
  “宁江湖?”左怀恩大惊。
  东方珂点头。
  井不停在脑海里搜寻一番,然后问:“宁江湖可是那驼铃山陈放的弟子?”
  左怀恩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宁江湖……宁江湖……驼铃山上一代天上使者。他为什么要提前让云兽之王苏醒?云兽之王苏醒后,对道家也有影响吧,毕竟道家之人可没少捉云兽去炼器炼丹。”井不停问。
  左怀恩看向东方珂,他也不明白。三人之中,只有东方珂是与宁江湖同时代的。
  “他做事向来不会带上什么派系势力,只是凭借喜好。若是他想,就算知道云兽之王提前苏醒了会对道家的布局产生影响,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那他岂不是毫无顾忌与牵挂?”井不停问。
  东方珂仰望长空,“是啊,自从他的小师妹遇难后,世间便再没有他所牵挂顾忌之事了。”
  “遇难?”
  东方珂摇摇头:“太过遥远的事,没必要再去了解。”
  井不停点点头,没有多问。
  左怀恩说:“无所顾忌的人最可怕。也难怪他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事。”
  井不停又问:“云兽之王提前苏醒,对天下格局有什么影响?”
  东方珂紧皱着眉,思考着,他没有说话。左怀恩看了看,知道他现在在考虑一些事,便替井不停解惑,“云兽之王本来会在三年后苏醒,那时,落星关黑线已然涌入大陆,大势席卷了整座天下,各方势力挣扎求存,然后为了避免被卷入太多,会选择收束气运与势力范围。那时候谁也没办法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最不稳定的天空将首先被抛弃,然后等云兽之王正常苏醒后他们已然把自己的产业和资源整合完毕,便不会受到太多损失。”
  “但是,现在云兽之王提前苏醒了。”
  左怀恩点点头,“是啊,提前苏醒了。当今天下所有势力在空中的产业和资源将全部付之东流。”
  “所有人都无法幸免吗?”
  左怀恩沉沉地点头,“尤其是墨家和阴阳家,损失将最为惨重,极大可能会波及到能否在这次大势之中站稳脚。”
  井不停听此,心里头一惊,作为阴阳家的人,他深知阴阳家为了“奉守阴阳,平衡万物”,在天上建立了许多占星盘、法阵和云海山林这种观测万物的存在。就好比观星崖,便耗费许多代价在天上各处建立了大大小小上万个占星盘。而现如今,这些资源全部都将失去。东皇宫便更是如此,修筑云海山林的代价可要比占星盘大的多,而现在,这些都将失去。也难怪东方珂表情那样沉重。
  “说是云兽之王搅乱了局势,倒不如说是那宁江湖一手颠覆了天下局势。”
  东方珂叹了口气,“宁江湖啊宁江湖,天下不知多少人又要因为你睡不着觉了。”
  井不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又”字,不过他没有多问。
  “云兽之王真的强到无法抵抗吗?”左怀恩身为东皇宫第二司守,显然不愿见到东皇宫损失这般惨重。
  东方珂叹了口气,“且不说她本身的实力几乎无人匹敌,要知道与她为敌便意味着与整个天空为敌,天空中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无人知晓。而在天上,她是绝对的王。”
  “可如今她刚苏醒,或许……”
  东方珂知道他想说什么,双眼微微眯起,然后说:“会有人帮我门去试探她的深浅的。”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应对这件事?”
  东方珂远望西边,定声说:“回中州去,是时候请太一大人出面了。”
  左怀恩一顿,“太一大人……天元纪开始就没出现过了,这次需要请他出面吗?”
  “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还是为了阴阳家的未来。”东方珂说。
  一旁的井不停开口问:“太一大人,是阴阳家的始祖吗?”
  左怀恩摇头,“东皇太一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称呼,是对东皇宫宫主的称呼。”
  井不停幽幽地说:“崖主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些隐秘。”
  “随便就说了,也不叫隐秘了。”
  东方珂摇摇头,“也的确算不上隐秘。只是近些年来没有人提及过了,便像是尘封的隐秘一样。”
  井不停心里清楚,东方珂所说的“近些年”动辄便是上千年,他们这些上个纪元走过来的人对时间的概念早已不再是普通人衡量寿命那般了。修仙一事,所谓长生,但往往走到某一步后,反而不在乎活不活得久了,更在乎的便是道的秘密,修炼的秘密,飞升的秘密……各种各样的秘密,他们很清楚,解决不了这些秘密,活在久都一样。
  所谓层次不一样,追求不一样便是如此。
  “可是那身无命格之人……”左怀恩看了看东方珂。
  东方珂拧了拧眉,“要考虑阴阳家的未来,首先要让阴阳家活下去。”他转向井不停说:“特殊的事需要以特殊的人去面对,你就留在东土吧。”
  井不停颔首,“谨听大人安排。”他明白东方珂的意思,是要他先去关注到那身无命格之人,也就是秦三月。
  井不停没有同东方珂说起秦三月关于叶抚和曲红绡的事,他觉得这件事不能光看到表面。他不想什么都不了解便随意去做某件事,尽管东方珂和左怀恩都是为了阴阳家的未来考虑,但他需要考虑,阴阳家面对上曲红绡和叶抚会是怎样的情况。
  东方珂伸手一招,手心出现一只天蓝色的眼睛。这只眼睛只是一个单独的眼珠,并没有附着着其他东西,也无眼白眼黑之分,通体天蓝色,上面有一圈一圈类似于割裂的环状的细线,将整只眼睛沾染上怪异符文般的纹理,只是看着便给人极其不安的感觉。
  “你的眼睛大概要明年春才能恢复,这只眼睛先给你用着。”东方珂说。
  井不停笑了笑,“多谢大人了,不过我能看见东西,不需如此。”
  东方珂摇摇头,“这只眼睛能帮你暂时承载你双眼中的星辰。”
  井不停闻言不由得一惊,顿时知道这只眼睛价值相当珍贵,他略微思索,然后点头说:“多谢大人。”
  东方珂点了点这只眼睛,顿时它跳到井不停身上,然后浑身上下长出类似于绒毛般的触须,很多,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接着,这些触须开始蠕动起来,令它看上去像是一只在大风中的毛虫。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它的速度极快,只是一息的十几件便顺着井不停的手臂爬到他的脑袋上,然后在眉心之处停了下来,收束触须,沉入眉心。
  然后,井不停便感觉到自己能够控制这一只眼睛了,没有任何障碍,好似它就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眼睛一样。
  井不停意识一动,顿时第三只眼睛中浮现出一片浩瀚的星海。左怀恩看去,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自己要陷入其中一般,连忙用神念护住了意识,过后不禁在心里感叹井不停双眼中那片星海的恐怖。
  感受到这第三只眼的确能承载眼中星海后,井不停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虽然曲红绡问起他有没有事的时候,他说没事,但实际上,双眼受伤让他失去了他最大的依仗,也就是双眼中的那片星海。现在,这第三只眼暂时能够承载起星海,也就不必担心其他了。
  “大人,这只眼睛能用多久?”井不停询问。
  东方珂说:“一百天。足以支撑你的双眼恢复。”
  井不停听此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只眼睛,是什么来历?”
  “瞳妖之王的妖丹。”东方珂幽幽地说。
  井不停一顿,再次道谢。一旁的左怀恩也不由得一惊。
  东方珂挥出一道略显阴冷的气息,附着在左怀恩身上,“好了,我们该走了。时间不等人,那家伙更不会。”说罢,他便带着左怀恩消失在这里。
  井不停闭上第三只眼,掩盖住那片星海。这第三只眼闭上后,从外表看去,便只是眉心的一道血线,不容易让人想到这是一只眼睛,更像是眉心符文之类的。他轻轻地抚了抚,低声呢喃,“瞳妖……灭绝了的瞳妖……”
  他望了望天空,那些巨兽还在汇聚,让人难以预估它们到底有多少,到底有多强。
  “整个墨家和阴阳家都会畏惧的存在……这座天下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他明白了叶抚为什么告诉他让他不要一下子看得太远,慢慢来了,因为一下子看得太远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然后,他消失在黑夜当中。
  ……
  一座很高的楼矗立在中州最中央的城池里。
  之所以用很高的形容这座楼,是因为只能有很高来形容。其他任何夸张的词语在这座楼面前都显得干巴巴的,矫情。
  很高便是很高,以至于人们看到它后总是不自觉地去想,这座楼直愣愣地倒了后,会不会一头砸到这座城最远的南城门去。
  这座楼叫——天下第二。
  名字就叫天下第二楼。
  这个名字是除了其高度以外最让人好奇的,为什么叫天下第二?是因为高度是天下第二吗?可是天下已然找不到比它更高的楼了啊,莫非是想显示出“我称天下第二,无人敢称天下第一”的霸气来?
  当今世面上还没人流传出这座楼叫天下第二楼的准确原因。不过,这座城池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座楼是天下第一商行——朝天商行的楼。
  天下第一的商行坐拥着天下第二楼。虽然听上去很有故事,但实际上也没什么故事流传出来。大概只知道,这座楼跟这座城池的年岁一样大。
  某一层楼上。
  只披着一袭轻纱,然后没有穿其他任何衣物的男人侧躺在凉床上,手里端着一杆做工并不算惊艳的烟杆,正吞云吐雾。他的面前半跪着三个光是看着就觉得非同一般的人,身着华贵的男人气质雍容,身着朴素的男人气质清高,身着怪异的女人气质霸道。
  “只要是花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来问我。”凉床上的男人将烟杆里的烟灰抖了抖。
  身着华贵的人声音尖锐,“可那云兽之王只花钱解决不了。”
  他们都知道,这所谓的“钱”指的可并不是那些银子金子之类的东西。
  男人没看他一眼,淡淡问:“花得够多吗?”
  身着华贵的男人忽然不知道如何去确定这个“多”到底是多少。
  一旁身着朴素的男人接话,“两千年来,为开辟空中航道共计斩杀云兽三千余头,空中运输遭遇云兽攻击斩杀一千余头。只凭钱,怕是无法解决。”
  “哦?那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理呢?”
  身着朴素的男人说:“目前看情况,五千里以上的空中所有的产业都收不回来了,而且可能需要割舍一些产业。”
  “你觉得该割舍那些呢?”男人笑了笑,一双桃花眼眯起来让人感觉怪异。
  身着朴素的男人想了想说:“天池,或许可以把天池让出去。”
  一旁身着华贵的人连声插嘴,“天池耗费了我们近乎三分之一的资源才建成,每年的营收占了总营收的五分之二,怎么能说让就让!天空的产业丢了,再把天池让了的话,势必会让朝天商行元气大伤。”
  “那你说该让什么?莫非你认为现在还不到该伤元气的时候吗?”
  “四千余头云兽根本值不到到让出去的资源的一半,这是存粹的示弱的!”
  “示弱,不示弱,难道你要当生意去做?云兽之王是何等水平,莫非你不知道?”
  见着两人郑伦起来,凉床上的男人也不生气,细细地品了几口烟,然后偏头看向一旁还不曾说话的身着怪异的霸道女人问:“云兽之王也是个霸道的女人,你不想去见识一下吗?”
  女人低着头说:“若这是你的命令,我便去。”
  男人笑了笑,“我可舍不得把你送出去。你可是我最霸道的剑啊。”
  女人点头,脸上并无其他表情。
  随后,男人叫停了他们,“你们两个蠢货不必再争,好好给我赚钱就是了,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你们做不来。”
  两人立马停下争论,“是。”
  男人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杆放到一旁,当即站了起来,“付出什么代价,我亲自去问她就是了。”说完,他推手打开窗户,蒙蒙的云海便露在眼前。
  然后,他脚一跨,便站到窗户上去,好似下一刻便会直接跳下去。
  这时,屋里的女人喊道:“大人,你没穿衣服!”
  窗户上的男人随手一抓,便只见那身着华贵的男人身上的衣服不见了,然后被穿到了他身上去。随后,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这里。
  屋子里,只听被夺走衣服的男人一脸荣幸地炫耀,“大人这次挑了我的衣服。”
  其余两人冷哼一声,旋即离开这里。
  剩下那男人得意地哼了哼,随手从储物器里挑了件衣服穿上,也离开这里。
  ……
  中州临靠西域的一片海上,离海约莫三千里高的地方,有一片云海,云海之间有一颗参天大树。
  真正意义上的参天大树!
  巨大的树冠向四周绵延,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每一根枝干都极为宽敞粗大,繁密的枝叶显得这颗巨树生机勃勃。绵延开的树枝向藤蔓一样缠绕在虚空之中,好似以扎根虚空来稳固身形。
  这是一颗长在云海之上的巨树。
  树间,处处是亭台宫殿林立,依稀可见许多人在各宫殿亭台之间飞来飞去,络绎不绝。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机关。近了后一看,几乎所有大大宫殿房屋都是用各种各样小机关拼接起来的。这些宫殿房屋之间用云梯栈道连接着,一座座云梯横陈交错在云雾、树枝之间,如同一座很大的棋盘,而宫殿房屋便是这些棋盘上的棋子。每座宫殿房屋的形状都很特殊,两两之间存在着相互衔接的地方,若是纵观全局,定然可以看出来所有的宫殿房屋都是可以聚合连接的,而全部聚合以后,会变成一艘巨大的飞船。可以看出来,这些宫殿是绕着中间巨树在不断旋转着的,只是速度并不快,并不影响到上面的人的日常作息。其上之人基本身穿黑白间杂的便装,以短木尺将长发束起,背上背着体型一半大的木规和木矩。
  一艘不大,造型很像农耕之家里的牛犁头的飞艇从云海之外穿梭进来,然后飞进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由并不规则但形状很有意蕴的木筒环绕着,依稀可以看到木筒之间有许多凹凸槽和齿轮,可以明白这些木筒是可以收拢的。
  飞艇通过甬道,直入巨树树干里。停靠在一面高大的墙壁前,然后从里面下来一行人,他们下了飞艇后便在高大墙壁前乘坐可以移动的木质升降梯,降了约莫百丈后,来到又一番空间。这处空间的房屋便比较正常,而且人也不多。
  这行人进了最中间的一间房,进门后便发现,里面已然汇聚了很多人,正围着一座极大的机关盘讨论。
  “云长老,你们来了。”一个男人从讨论的人群里走出来,将刚进来的一行人迎接到一旁。
  云经纶,也就是云长老问:“符锦,现在是什么情况?”
  符锦神情不太好,摇摇头说:“没下定论。”
  “怎么这么久还没下定论?”
  符锦说:“各执己见的人太多了,一争论起来就停不住。”
  云经纶冷哼一声:“若不是巨子还未回归,哪里会是现在这模样。”
  符锦叹了口气,“巨子上次什么交代都没留下,便出门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如今墨家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会不会回来。”
  云经纶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就算巨子不在,我们也要照料好整个墨家,不能乱下去。”
  符锦看了看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群,说:“云长老,你作为拔剑长老,和执剑长老一起,应该能统一意见。”
  “可是,执剑长老人呢?”云经纶虚了虚眼睛,一眼望去,并没有在人群里发现执剑长老。
  符锦摇摇头,“还未到场。”
  这时,忽然从外面飞进来一只小巧的机关鸢鸟,机关鸢鸟飞到符肩膀上,然后啄了啄他的耳垂。符锦登时一愣,呆呆地看着云经纶说:“执剑长老已经去东土了。”
  去东土能干嘛是个人都能猜到。
  云经纶面色一黑,顿时喝道:“他实在是太自我主义了!”
  说罢,他动身便往外走。
  符锦问:“云长老,莫非你也要去东土?”
  云经纶看了一眼人群,冷哼一声:“这些人平时弄木头搞道理还行,指望他们讨论出个解决办法来,根本不可能。”
  说完,他掠身离开这里。
  符锦看着还在争论中的人群,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一样,没把希望寄托在这群人身上,没有巨子在,在这样的事情面前,只能寄希望于执剑、拔剑两位长老。
  ……
  南疆之地的一片玄海之底,有着一座庞大的城池,大小丝毫不亚于中州最中央的那座城池。
  这座深海里的城池名叫龙城,龙城之中有一座宫殿叫龙宫,龙宫之主被天下人叫做龙王。海洋之主,龙王。
  龙王已经忘了自己当了多久的龙王了,只记得过两个时间,一个是云兽称霸的时间,一个是龙族称霸的时间。就在那一声声宣告之前,还是龙族称霸的时间,而现在,挑战霸主的存在出现了。在他的记忆里,或许不能叫做挑战霸主的存在出现了,而应该说成是曾经的霸主归来了。
  没有哪一座天下容得下两个王。西边那头妖兽只喜欢守着自己的净土乐园,然后寻求极形之道,虽然大家都叫其为妖王,但其从不肯只奉为王。现在,深海里有一个龙王,天空上有一个云兽之王。
  就在半个时辰前,天空上的云兽之王宣告了全天下几件事。老实说,其他事他都没听得进耳朵,唯独那一句“龙族不得飞行超过一千里之高”被他听进了耳朵。而龙族但凡能够出海,随便一飞都能超过一千里,这番话语便是摆明了一丝,不许你龙族到天空中来。
  那句话后,整个深海都涌动了起来,不知多少海妖横跨一片海,越过重重阻拦都在往着这南边的龙城来。它们要见龙王,它们要知道龙王的态度,这关乎到它们能否安心地守着自己的一片海域。
  看着陆陆续续涌进龙宫的各种海妖,高坐王椅上的龙王未说一句话,他深知,这个时候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关乎到自己在各大海妖心中的态度。这些海妖无一不是管辖着一方海域的存在,它们安定与否,关乎到整个深海安定与否。
  他,龙王。
  他看上去似乎很老了。
  听着各大海妖的一句句禀告,他没有回应任何一句话。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认为曾经的云兽之王不再可怕了,海洋一族发展至今根本不需畏惧,如今那云兽之王侮辱了龙族,应该受到惩罚,不然王威不在。他们甚至想好了,如何去讨伐云兽之王。
  也有一些觉得不应该和云兽之王硬碰硬,毕竟现在是大势临近的关键时候,不能再挑起斗争,自伤羽毛。
  龙王一直坐在那里,没说一句话,他像是在追忆曾经的时光,眼里是一片恍然。是那个龙族被云兽捕食的时候。
  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海妖们,即便它们有的上千岁,甚至更多,但在他面前依旧年轻。
  年轻一族们,似乎没有感受过那个时代……似乎没有看到过云兽之王挥手之间便是翻山倒海的模样……似乎无所畏惧。
  不过,也好,年轻一族就是应该无所畏惧。
  现在,他作为一个王,必须要先安抚下这些躁动的海妖们。他们可以冲动,但是他不能。很多话,他都厌倦去说明了,但是不得不去说明。
  他开始说话,于是所有的海妖都停了下来,俯身倾听。
  一段段慷慨的话响起在整个龙宫。
  远在龙城之外的海洋里,一大一小两条龙游动着,惊动周围所有的海兽。
  “三哥,你要去哪?”
  “我要去东土。”
  “去东土干嘛?”
  “去看一下那头云兽。”
  “你没有给父王说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没必要什么都和父王说。”
  “可是听大哥说,那头云兽很厉害的,会吃了我们。”
  “那你就不要跟着我去了,你回家好好修炼吧。”
  “不,我也要去东土。”
  “你也要去看那头云兽?”
  “不是,我要去东土找我的恩人。”
  “恩人?是你在中州遇难的那次吗?”
  “嗯,要不是我的恩人救了我,我差点被剥皮抽筋锯角吃肉喝血了,上次还没来得及感谢恩人就不见了。”
  “你知道他在东土?”
  “不知道。”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
  “我觉得在东土。而且,只要我看见恩人,就一定能认出来的。”
  “小妹,我觉得你还是回去了。我悄悄溜走了,顶多被打一顿,但是你悄悄溜走了,父王会杀了我跟几个兄弟的。”
  “没关系的,我会帮你们求情的。只要我求的时间够多够久,父王就没时间杀了你们。”
  “小妹,你真好,我都快要感动哭了。”
  “嘿嘿。”
  ……
  巨兽环绕,无一处是逃路。它们像是黑云一般,压在飞艇的上空,好似凭借着气息便可以摧毁整艘飞艇。听着那一声声宣告,感受着那骇人心魄的气势,绝望开始在飞艇上滋生。现在局势很明了,但凡飞艇上朝天商行的人开始扛不住压力,那么整艘飞艇将率先从内部瓦解。
  庾合已然明了,如果就这般下去,等云兽之王昭告完毕,那么这艘飞艇将成为她顺手碾碎的第一个牺牲品。他试图去同云兽之王交谈,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同她交谈。
  宁安匣作为这艘飞艇的管事,却已然无能为力了,飞艇所谓的防御攻击系统对这么庞大的巨兽群来说根本就是毛毛雨,起不到任何作用。而原本所谓的向总部求救,如今看来便是整个朝天商行都没法简单去应对了,大概率这艘飞艇会被放弃。大概率还只是他求生的一点点希冀,实际上,他们已经被放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兽之王苍白的嘴唇终于闭拢了,她已然将重要的宣告昭然天下了。
  然后,她将目光放在眼前这飞艇甲板上的庾合身上。与此同时,暗处的窦问璇和那老人心里一突,绷紧神经。
  庾合立马行礼,“女王大人。”
  云兽之王猩红的眼睛里浮动着血线,“你身上有庾奇水的气息。”
  “那是先祖。”庾合说。
  云兽之王稍微看了看庾合,然后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几千年过去了,大玄还只是个王朝。你们丢了庾奇水的脸啊。”
  “女王大人教训得是。”
  云兽之王皱了皱眉,“卑微,真卑微。庾奇水当年被我踩在脚下都还敢朝我吐口水。”
  庾合一阵苦笑,心里说:“所以先祖当年被你打得张不开嘴了。”
  云兽之王指了指下面说:“从这里跳下去,活着算你命大,死了就算了。”
  庾合听此,知道她没打算杀了自己。
  毫无疑问的是,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以庾合的本事,想活下来并不难。但,他不想自己一个人逃命,窦问璇和周若生都是他想带走的对象。然而,面对着这样的云兽之王,提条件无疑是在赌命。
  然后,他选择了赌命。
  “女王大人,我想带走两个人。”
  云兽之王听此,皱了皱眉。
  “或者,我留下,让那两个人跳下去。”
  云兽之王缓声道:“愚蠢。”
  庾合咬了咬牙,“便是愚蠢。”
  云兽之王忽然想起什么,勾唇一笑,伸手随意一挥,瞬间从飞艇里扯了两个人出来,赫然是窦问璇和周若生,“就是她们两个?”
  庾合缩了缩眼,但已至此,只好点头。
  云兽之王笑了笑,阴惨惨的,“现在,你想一个人跳都不行了,要么三个都留下,要么你带走一个。选吧。”
  庾合登时心里一突,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袭来。心念,果然是这种情况。
  “十息的时间,决定吧。”云兽之王不知从何处招来一个高大的椅子,坐在虚空中,看着面前的三人。
  周若生一言不发,神情依旧,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可能活下去而期待。
  窦问璇也没说话,即便她很希望活下去。她现在只希望庾合能够做出于他而言最正确的选择。实际上,她希望庾合选择周若生,这是她自己的考虑,为了庾合好。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是庾合一个都不选,选择留下来,那无疑是愚蠢的选择。
  庾合没有回头看两人一眼,他心里已然明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耍小手段的可能性,只能按照云兽之王来。事实上,他也没有去思考,他选择将自己的本心剥离出来,以心里最真实的自己的选择去做决定。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选窦娘还是周若生。似乎按照情理而言,窦娘各方面都要比周若生更值得选择。如果选择了窦娘,那么毫无疑问是没有任何冲突的,如果选择了周若生,庾合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迷昏了头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最后一息的时间。
  庾合闭上眼,当即剥离出内心潜在的选择,潜在的选择回答:“周若生!”
  叫出这个名字时,庾合愣了一下,顿时心里七上八下。他本不会因为自己选择了两个人中任何一个而感到诧异,但真的选择,还是难以免俗。他有些难受,并不是因为难受选了周若生,而是难受于他不知道自己选周若生是出于什么。仅仅只是喜欢她的话,他本人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云兽之王见此,面色不禁沉了沉,“无趣啊无趣。”然后,她随手一扬,顿时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庾合和周若生拍下了飞艇。
  她也不想看窦问璇的反应。事实上,她虽然玩了这个小游戏,但对其结果并不感兴趣,只是享受在选择之间人性挣扎的美妙场景。但是庾合的做法并没能让她看到人性的挣扎,看到的尽是为了选择而选择的理性。所以她觉得无趣。
  然后,她对这整艘飞艇都失去了兴趣。
  她从椅子上走了下来,然后椅子化作一团血雾消散。
  她随手留下一道巴掌大小的血气之团。
  这血气之团一点一点掠向飞艇,感受到那血气之团里倾泻的庞大力量后,宁安匣面若死灰,他清楚地知道,这血气之团触碰到飞艇的刹那,这飞艇就会变成粉末,而其上的人会瞬间融化,最终沉入下面的云海,随着大雨落到大陆的某个角落。
  云兽之王没再多看一眼,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云兽群走去。她对不感兴趣的事物不会投入丝毫关注。她关注的是,正在向自己赶来的几个人。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绝望的嚎叫与生命崩碎瞬间的遗散之音。
  她在旁边的云兽眼睛里看到身后的倒影,看到自己扔出的那血气之团已然消散成一片血雾,弥漫在空中。
  她有些不解,飞艇上还有其他厉害人物吗?她转过身去,赫然发现,在那血气之团弥散的地方,悬浮着一个小东西。
  “那是什么?是那个东西挡住了我的血团吗?”
  她有些好奇,于是迈动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走进了后才发现那是一朵花,一朵樱花,一朵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人为促使开放出来的樱花。
  但那只是一朵普通的樱花。
  这是她看到那朵樱花的第一印象。
  单从本能上,她并未在这朵樱花上感受到任何威胁,甚至觉得它是美丽的,普通的美丽,美丽的普通。
  她伸出手,伸向那朵樱花。她想要去触碰,去试探。
  在她的手指临近樱花,将要触碰到它的时候。忽然那樱花上如同被绑上了丝线一般,像是被拽走,径直地往左边一拐。
  云兽之王下意识地觉得不妙,当即转过头去,继续锁定那樱花,便见到那樱花向上直冲,撞击在一头云兽身上,刹那之间将其洞穿。云兽之王登时眼中血线大放,倾轧般的血气自她身体周围弥散开来,朝着那朵樱花冲去。再要笼罩那樱花前,它又一次折动弹射开,洞穿又一头巨大的云兽。单纯的洞穿,并未将其撕开。这只是短暂的一个刹那,她看到一朵樱花在自己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地洞穿了两头云兽。
  云兽的嘶鸣声这才姗姗来迟。随即,两头被洞穿的云兽开始扭动庞大的身躯,如柱般的血涌出来。云兽之王见此,立即唤出血气,想要去治疗它们的伤势,但是她立马发现,自己的手段根本无法阻止血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那多樱花并没有停下来,不断在空中扭动折返,无差别地撞击着一头又一头云兽。她浑身狂暴的血气猛地张开,然后猛地聚拢,形成巨大的网,要去将那樱花碾碎,但是让她震惊的是,那樱花似乎比极地的玄冰之母还要坚硬,根本无法被撼动分毫。它无所顾忌,毫无阻碍地在云兽群之中穿刺。
  一道又一道血柱汇聚在空中,如同喷洒着的大瀑布一般。
  自己的子民在被伤害,就当着自己的面,然而自己却无法去阻拦。
  云兽之王心里火烈烈的愤怒支持她将所有的攻势都放在樱花上,却不支持她任由自己的子民被贯穿身体。
  她散开血气,将神念传递给每一头云兽。她叫它们快散开,快跑,快离开这里!叫它们远离那朵樱花。
  樱花的恐怖与不可阻挡加王的命令,让它们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这里。
  庞大的兽群拥挤在天空中。原本广阔无垠的天空,这一刻在拥挤混乱巨兽群眼里,显得如此的狭窄。它们都想去躲避那无法阻挡的樱花,那在它们眼里如同蛮横无礼的疯子般的樱花。
  所有的巨兽都远离这里后,那樱花并未去追击,而是悬浮在空中,像是人一般静静地直视着云兽之王。
  云兽之王没有任何研究下去的心思,她招来弥漫整个空域的血气,无数道血剑凝结在其中,朝着那樱花斩去。她的力量是纯粹的狂暴,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几乎所有与她对抗过的人都败在她纯粹的力量面前。
  然而,那朵樱花连一片花瓣都未落下,甚至连动都未动,抗下了她数不清的血气之剑。
  即便如此,本能依旧告诉她,那只是一朵普通的樱花。
  樱花悬立在那里,到某一刻,缓缓地动了起来。像是散步的人一样,缓缓地朝着云兽之王靠过去,穿过萦绕在她身周的血雾,停在她面前。
  她如同着迷一般,没有选择离开,呆呆地看着那樱花。
  然后,那樱花再次动了起来,这次的速度更慢,以至于看上去它是打算停留在她身上。
  最终,樱花轻轻地靠在云兽之王的胸口。
  这一刻,云兽之王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撞击到自己,那是她无法去形容的力量,当然,也无法去抵抗。
  她感觉身旁的风呼啸起来,眼前的景色正在以疯狂的速度退后。庞大的巨兽群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她的眼里,以及一头头正在赶往先前自己苏醒之地的巨兽。
  在其他人眼里的她,忽然之间便消失在这里,比那陨星闪烁还要快,眨眼间,便只剩下一朵樱花留在原地。
  甲板上,宁安匣和窦问璇呆呆地看着天空中那朵樱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庞大的巨兽群与恐怖至极的云兽之王只不过二十息的时间便被一朵樱花驱散赶走,而在这其间,大部分的时间还浪费在樱花朝云兽之王飘去的时候。
  千余头两千丈长以上的云兽啊,称霸了几个时代的空中霸主云兽之王啊。就这么二十息,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底层的一个房间里,须发皆白的老人恍惚了神情,还未从那朵樱花给他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凝滞。
  声音凝滞了。
  短短二十息的时间,这里变得寂静无比,没有了任何一头巨兽的嘶鸣。
  眼前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了,让宁安匣有一种处在梦境的错觉。稍后,他惊觉醒来,立马意识到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他虽然不知道那樱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眼下的情况可以让他们逃离这里。
  当即,他下令催促控制层,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逃生的渴望,在飞艇动起来那一刻爆发到极致。
  一声轰鸣后,飞艇刹那消失在天边。
  虽然飞艇忽然加速着实是让人吃了不少苦头,但毫无疑问,是兴奋庆幸地咽下了苦头的。
  第二层的某个庭院里,秦三月把因为飞艇忽然加速后,跌在地上的胡兰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然后兴奋不已地跑到院子里,坐在叶抚面前,“真的,真的诶!”
  叶抚笑了笑,“我说了的嘛,她只能放我们走。”
  “可是,老师你坐在这里动都没动,怎么做到的啊?”
  叶抚将一朵樱花放到秦三月手上,“当有一天,你参透了万物的本质,也能做到。”
  “参透万物的本质……要多久啊?”
  叶抚望向天边,眼里泛起光彩。
  “要不了多久。”
  那一刻,秦三月以为老师只是在敷衍自己。不过,她觉得无论过去了多久,自己都会记得这年秋天,老师摘过一朵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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