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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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天衡把工具箱放在餐桌上,天和便改变了主意,开始拆那台发报机,奈何很多地方都锈住了,只得让关越帮忙拧螺丝。中午方姨送来便当,餐桌上摊满了发报机的零件,闻元恺与关正平到书房里去聊工作,天衡出去办事,天岳继续打他的电子游戏。
  关越打开便当盒,小天和的目光则片刻不离他的发报机。
  “天岳,”闻元恺从书房里探出头来,说,“喂你弟弟吃饭!”
  “哦!”天岳沉迷游戏不可自拔,午饭放在一旁,自己都顾不上吃。
  关正平说:“一拖三,够累的。”
  闻元恺笑道:“全靠天衡看着俩小的。”
  关越见天和没人管,便代替了天岳,坐到天和身边,开始喂他吃饭。
  小天和也没注意关越在喂他——在家里偶尔方姨会喂他,大部分时候自己吃,反正有吃的就行,不管谁在投喂。片刻后天和又张口,指指橙汁,意思是渴了,关越便把杯子拿过来,插上吸管让他喝了口。
  午饭后,关越摊开习题册,守在餐桌上,随时提防着天和笨拙的动作划到手。
  “小学的课程已经全学完了。”关正平与闻元恺从书房里出来,说,“国内这个年龄,还不能送去念初中,英语已经是高中水平……”
  “伊顿公学,”闻元恺抬头,朝餐厅方向道,“关越,去吗?离开家,往伦敦留学。”
  关越没说话,边做习题,边不时注意小天和动向。
  关正平说:“我大哥还说他尽学些没用的,读哲学历史,不如念点商科基础入门,不让他踢足球,平时也没几个朋友……他爷爷的想法是,喜欢就好,也不勉强。”
  闻元恺:“我找天和小姨给他写封推荐信,入学考试能通过就没问题。”
  关正平想想,说:“再过几年吧,好歹到十岁以后,不然这么出去,也没人照顾。”
  闻元恺说:“伦敦有的是咱们的同学,再不行你跟着陪读去。”
  关正平没有小孩,对这唯一的侄儿非常疼爱,希望教给他一点突破传统的东西,让他拓展眼界,多见见世面,然而想到要把一个八岁的孩子送到远隔万里的伦敦去求学,又实在不忍心。
  最后,闻元恺说:“我找几个同学,先和关越聊聊,也好先做判断。”
  当天晚上,闻家简直热闹非凡,天岳在给班上的女朋友打电话,天衡与助教争论学术问题,关越一边在和爷爷奶奶视频,一边听天和弹钢琴。
  闻元恺心想,家里怎么有这么多小孩?
  方姨说:“十点了,都洗澡去,谁先洗?”
  天岳:“我帮天和洗吧。”
  天和:“我不!我自己会洗澡!”
  天衡百忙中抽空,朝天和说:“你每回洗澡就顾着玩水了,不行,今天有客人。”
  天和朝关越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弹贝多芬听。”
  闻元恺说:“关越晚上……”
  关越说:“我不和天岳睡,他晚上要和女朋友谈情说爱。”
  天衡哭笑不得道:“怎么现在的小孩什么都懂,你和我睡?”
  关越:“大哥睡觉踢人。”
  闻元恺说:“那你和天和睡,顺便给他读一段书。”
  关越点点头,去另一个浴室里洗澡,闻元恺实在是被三个孩子,外加天衡的引力场问题吵得头昏脑涨,方姨却笑道:“等搬新家去了,想吵也吵不到你。”
  闻元恺摇摇头,笑着说:“像在演电视剧‘成长的烦恼’。”
  天和洗过澡后已经忘了钢琴的事,吹过头发,穿着睡衣爬上床去,整理被子,盖在自己与关越身上。关越挂掉与爷爷的电话,看了眼天和。
  天和就像一件精致的珐琅瓷器,关越连碰都不敢乱碰他,生怕不小心就磕碰着了。
  “我给你读一段吧。”关越说。
  天和:“好。”于是钻过去,努力地挤进关越怀里,就像每天晚上让父亲抱着他,读书给他听的时候,关越小小少年的手臂与胸膛不像父亲,却有种别样温柔的小情致。
  天和抱着关越的腰,侧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像每天睡觉前趴在父亲胸膛前一样,等了足足一分钟。
  天和:“?”
  关越:“……”
  全英文版《罗摩衍那》,关越满头黑线。
  天和:“书签,第三章。”
  关越感觉要死了,合上书,说:“我给你讲《列子汤问》吧。”
  天和茫然道:“那是什么?”
  关越把书放回床头柜,摸了摸俯在胸膛前的小天和的头,低声说:“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
  天和:“???”
  天和的古文学得很一般,关越便给他一个个解释,那是列子汤问里有关《偃师造人》的故事,“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天和顿时听得入了神,于是将他的摩诃婆罗多与罗摩衍那抛在了脑后。
  “哈哈哈哈!”天和说到这里,小时候的细节渐渐清晰起来,说,“普罗,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关越为什么没有给我念罗摩衍那?因为他看不懂!”
  天和一本正经地说:“因为那本书上,译者为了保持神话风格,留下了许多古义词,这家伙一定是因为看不懂,才改成给我讲故事……普罗?”
  普罗答道:“我在听。”
  “那天开始,他在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后来再来的时候,就住新家了。关越的故事其实很有趣,只是我都忘了,现在想来,他居然读过这么多的书……怎么了?”
  楼梯间亮起了光,那光是从一楼客厅里照上来的,就像有人突然打开了客厅投影,天和下楼去,看见了客厅里开始播放起一段旧影片。
  天和:“是你打开了投影?”
  普罗:“是的,这是关越小时候的记忆。”
  客厅角落里,雪白的墙壁上,雪花点退去,现出过往稍有褪色的景象,那是小时候的关越,手表上自带的隐藏摄像机所录。嘈杂的声音经过了少许过滤,现出旧家里,天和房中温暖的灯光。
  手表被摘下后放在床头柜上,朝向全身入镜、盖着被子的两人,十岁的关越靠在床头躺着,小天和抱着他的腰,枕在他的胸膛前,伸手玩他睡衣上的第二颗扣子。
  “……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意思就是,哪怕鲁班的云梯,也比不上……”
  天和怔怔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与关越,那一年他们居然这么小、这么陌生,自己小小的后脑勺朝着摄像头,关越的眉眼间已依稀有了长大后英俊的轮廓,他一边讲故事,一边轻轻地摸天和的头,小天和闭上双眼,睡着了,关越便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下,抬手关灯,盖好被子,抱着小天和睡了。
  画面缓慢变化,几秒后切到另一段视频上,视角在关越的右手手腕上,关越从小就是个左撇子,习惯将表戴在右手,摄像头拍不到他,只拍到了新家餐桌对面,埋头认真组装发报机的天和。
  那个时候,关越应该正在写习题,右手搁在桌上,拍下了天和做手工的全过程。
  “我为什么会和那个发报机过不去?”天和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相当不能理解。
  连着一个月里,每一天,天和都在摆弄他的发报机,关越便随时看着天和,中午有时还顺便喂他吃吃饭,晚上一起睡觉。有一次天岳晚上约会去了,天衡没回家,方姨出去接了个电话,让天和先自己洗,天和光溜溜的坐在浴盆里,水已经冷了,便大声地喊了几下。
  关越听到声音,进来了,摘下他的银色电子表,搁在一旁架子上,四岁的天和似乎有点难为情,关越便在小凳子上坐下,给坐在浴盆里的天和洗头。
  八岁的关越坐在浴室里,给四岁的天和洗头,天和看到这段顿时满脸通红,说:“真是太尴尬了。”
  普罗:“我想关越觉得这很美好。”
  关越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天和郁闷地说:“他只是在嘲笑我,头发贴在脑袋上显得太滑稽了。”
  普罗:“大部分动物的幼崽都是这样的。”
  画面又变了,上面依旧是天和在组装他的发报机,足足一个月时间,他们每天都在重复着一样的事,天和看着看着,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回忆还在播放着。
  画面上,小天和成功地做出了两个摩斯密码掌机,自己拿着一个,关越拿着另一个。天和站在三楼,关越站在花园里,天地间下着雪,关越眉毛、头发上全是雪,在寒风里敲发报机。
  “嘟嘟嘟——”
  “成功了!”天和在三楼高兴地喊。
  关越笑了起来,天和又在三楼一直按,关越手上的发报机声音,长长短短地响个不停。
  天已大亮,门铃响。
  投影中的时间到了一个月后,关越回太原,与天和分开的那天。
  摄像机的视角始终被固定在关越的手腕上,这个时候,它朝向眼睛发红的关越。关越单膝跪地,挎着个小包,把其中一个发报机收进包里,再伸出手去,翻过手腕,摄像头朝着自己,稍稍摇晃。
  镜头水平位置不高,录下来的,只有关越的表情与眼神,以及背后机场的安检通道。
  这个画面很令人费解,但如果天和醒着,就会想起多年前那一天——那是分别时,关越抬起手,在给小天和擦眼泪。
  投影忽然关了,大门外,方姨的声音传来:“今天来得这么早?”
  关越走进客厅,天和一身睡衣,正在客厅睡熟着,两腿在沙发上,上半身倒摊在沙发下地毯上,脑袋歪着。
  “小天?”方姨过去轻轻地叫天和,“起床了,小关来找你了。”
  天和蓦然惊醒,迷迷糊糊一瞥关越,马上满脸通红地起身,收起投影,抱起毯子,快步回房。
  “佟凯说,andy接下来要找你麻烦。”
  早饭时,天和看了眼手机,给关越念出了佟凯发来的消息:“在铂金包的力量下,青松员工纷纷跳槽,递交辞呈,人少了一半,andy对法棍表示了疯狂的愤怒,并掀翻了公司的饮水机。饮水机好好的站在那里,饮水机有什么错?饮水机已经很累了想休息一下,可没有人关心饮水机在想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
  关越拿着一块切片的烤法棍,正在上面涂黄油,闻言放下面包,看着天和。
  天和啧啧称赞,说:“接下来,他还丧心病狂地取消了新西兰团建,哇,要造反了。”
  “猜测andy会动用各种手段,来削弱法棍,包括但不限于……‘削弱法棍’,这个词用得好。”
  关越:“…………”
  “法棍”的外号是天和给关越起的,他俩还没在一起时,去过一次巴黎,有一名游手好闲的家伙,朝天和吹了声口哨,并当着关越的面,摸了下天和的屁股,这个举动顿时令关越当场化身狂战士,随手抽了根法国面包,把那家伙打得哭爹叫娘。
  于是天和就开玩笑叫他“法棍骑士”,当时也并无其他隐喻。后来有次关越的同学来家里烧烤,吃面包的时候问天和叫关越哥哥还是别的称呼,关越说“他叫我作法棍骑士”,这个外号让人笑得流眼泪,慢慢就传开并去掉了“骑士”,只剩下“法棍”二字。
  后来天和反而不怎么叫了,还是习惯喊他“总统”。但回国后,一名牛津的同学过来拜访关越,还记得当年的外号,不小心被佟凯听了去,于是常用它来指代关越。
  “别玩了,快点吃,”关越眉头微拧,催促道,“今天忙得很。”
  天和看推特上关于软件工程师的笑话正乐着,闻言只得收起手机,百无聊赖地吃完,换身衣服,跟着关越出门。
  关越也没说去何处,天和坐了副驾,关越便戴上墨镜,打方向盘,随手递给天和一个扁平的白金小怀炉,让他揣在衣兜里,朝站在门口的方姨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我说了不回来吃饭吗?”天和接过那怀炉,一脸不悦,“不要随便替我下决定。”
  关越:“现在是上班时间,老板说了算,老板让你去俱乐部打牌。”
  天和:“你真是太精力充沛了,刚从青松辞职,就不想休息几个月吗?”
  关越:“我是哈士奇,哈士奇不会累。”
  天和笑了起来,那也是他以前给关越起的外号,缘因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后,关越总是不听天和的指挥,喜欢在他写代码时过来干扰。
  车在林溪文创区的创意园后停了下来,关越倒车,一次入库,下来给天和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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