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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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来偏殿香火最盛,詹台既不求财也不求子,便草草扫过不甚在意。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今夜的火宫殿中,人气最旺的既不是两个偏殿,也不是正殿。
  而是偏殿一旁的戏台。
  戏台虽然不大,但很精致,两边各挂了一串火红的灯笼,上面写着“一曲熏风”。戏台搭得也高,台下观众前前后后围得水泄不通,詹台仍能清楚地看见台上的演员。
  他一眼就看见了方岚。
  她穿着正红色的戏服,拿着一把粉红色的羽扇半遮着脸,顾盼生辉神采飞扬,唱着一出花鼓戏《刘海砍樵》。
  詹台险些以为自己眼花,连忙向前挤了两步凑近了些。许是夏天天热,戏服发饰又厚重,演员脸上都没有重妆,只微微挑高了眉梢抹红了双颊,愈发显得方岚艳丽无双容色逼人。
  她的唱腔算不得好,胜在表情生动姿态优美,那古灵精怪巧笑倩兮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刘海砍樵》里的狐狸精胡大姐。
  詹台冷哼一声,狐狸精说的可不就是她?又会说谎又会演戏手段一箩筐,生着一张这么清纯无辜的脸却耍的人团团转。
  他此时想到她,心底还有点发怵,那张脸生的再美也不愿多看,生怕再和他扯上一丝干戈,干脆转身从人群中蹭了出去,经过观音殿的时候还特意停下脚步,又求了一番菩萨保佑,不要再让方岚见到他。
  詹台这次来长沙,是受人所托。
  上周末,詹台接到了宋书明的电话。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林愫怀孕了。
  坏消息,却是偏偏赶在这时候,林愫刚刚才接下一单案子,客户连定金都已经支付,急着找寻失踪的儿子。
  詹台与林愫相识多年,早已经当她是亲生姐姐。自林愫和宋书明结婚之后,每年春节他便也有了归宿。他口中的回家,回的就是林愫和宋书明的家。
  做他们这一行的,子女亲缘大多福薄,想要有自己亲生的儿女都是在奢望。林愫和宋书明行善多年,想是终于有了福报。林愫怀孕的消息传来,詹台竟比宋书明还激动几分。
  “我们本来只想随缘。林愫身子弱,我也没打算这么早要孩子。”宋书明的声音低沉,淡淡的喜悦夹杂着浓浓的担忧,詹台听在耳中,整颗心跟着向下沉了一沉。
  “林愫姐既然有了小宝宝,就不要让她来回奔波,万事以她的平安健康为重。”詹台斩钉截铁对宋书明说,“除妖捉鬼的事你帮不上忙,还不如留在家里好好照顾姐姐。”
  “客户这边,我来替你们搞定。不就是一件失踪案嘛,我没做过一千件也做了九百九十九件,有什么难?”詹台压根没当回事,收拾了衣服行李便买了火车票。
  他嘴里答应得虽然轻松,但接这案子却着实有些没底。
  林愫和宋书明这几年在道上声名鹊起,找上门的大多是些旁人处理不了的疑难杂案。
  这次这个案子,詹台听说来龙去脉之后也觉得十分棘手。
  不为别的,因为这是一个几乎人人都曾经听说过的“经典鬼故事”。
  所谓经典鬼故事,就是每个城市都曾经流传过的那些,大同小异,无非是换个地点换个人物。
  比如某某学校新校址曾经是一片乱葬岗万人坑啦,有学生半夜在校园中游荡,撞见了穿着整整齐齐古代衣服的侍女或者士兵啦。
  又或者某某大厦动土之前没有看好风水,一不留神挖穿了龙脉遭到了报应,施工的时候便有工人意外身亡,大厦建成之后每年都会有孤魂野鬼前来索命。
  再或者,更经典一点的,午夜出租车司机载了一个白衣白裙的长发女子去荒郊野岭,下车的时候女子给了一沓百元大钞,司机高兴拿回家一看,才发现那一沓钞票都是冥币云云。
  “还不是司机傻逼!没看清楚真钱□□,回家又怕老婆责骂,黄汤灌几杯下肚脑洞大开,编出个没脑的蠢故事。”詹台愤愤不平地对老白吐槽,“倒把黑锅都扣在鬼怪头上,这不是欺负人女鬼不会说话吗?”
  老白欠了詹台的钱,在他面前恨不得将他捧上天,顺着他的话不迭点头道:“是是是,都是司机的错,司机编故事,司机是个耙耳朵。”
  这些网上铺天盖地霸占中高校女生宿舍夜谈的“鬼故事”,詹台自来最是不屑一顾。
  可是这一次他到长沙接手大一男生失踪案,竟是活脱脱的一个“宿舍鬼故事”。
  “相传长沙公交立珊线改道之前的终点站是湖南大学,而不是现如今的中南大学。曾有一位湖南大学的男生,半夜搭乘公交车回家。车开到一半,一个老头儿突然拽住那男生破口大骂,非说那男生偷了他的东西。两人在车上大吵,男生一身清白自然不服,和那老头儿一起下了车要去派出所讲理。”
  “哪知刚下车,老头儿立刻拽住那男生说,小伙子,你可得感谢我。你知不知道刚才那辆公交车上,除了你和我,别人都没有脚?”
  第17章 火宫殿
  “没有脚?你怎么不干脆说没有头呢?真是瞎编不打草稿。”詹台气得绝倒,“你怎么不说老头儿年迈眼花,夜晚灯光昏暗,别人脚下穿的鞋都是黑色的?”
  “哪个理由不比一车人都是鬼来得靠谱?”詹台语气满满都是不屑,“这世界上哪来得那么多孤魂野鬼?要是真这么轻轻松松就能被你看见鬼,我们还苦修这许多年干嘛?”
  世间万物,都有定数。生与死之间的鸿沟,哪里那么轻易就能够逾越?
  自来所谓的撞鬼,十次里面九次半都是过不去的心魔。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詹台接手的案子越多,越是对这些请神驱鬼的案子嗤之以鼻,听完故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问:“后来呢?”
  老白缩了缩脖子:“鬼故事嘛,结局自然有各种各样的。”
  “喏,有的版本说,当晚那辆公交车就出事了,整车的人除了老头和小伙子都遇了难,公交车之后也就改了道。”
  “还有版本说,小伙子回家之后越想越不对,第二天再去同一个站台等车,却听人家说昨天立珊线统一检修,压根就没有公交车上路。”
  老白眨巴眨巴小小的绿豆眼,贼兮兮对詹台说:“我最喜欢的结局,还是这个。”
  “老头儿对小伙子说,你知不知道刚才那辆公交车上,除了你和我,别人都没有脚?小伙子心里一抖,冷汗从背后直往下窜,定了定心神才郑重其事对老头道谢。”
  “可他低头道谢的那一瞬间,看到老头儿浅灰色的裤管底下空空荡荡,分明是没有长脚!”
  老白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双手环臂抱紧了自己。
  詹台看着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微微勾了唇角。
  这个开放式的结局倒是挺有意思。
  一辆原本好好行驶在路上的公交车,一位举止怪异的老头儿把单纯的男学生带下了车。四周一片荒郊野岭,老头嘶哑着声音说:“车上的人除了你我,都没有脚。”
  劫后余生的男学生刚刚觉得庆幸,转身的瞬间一低头,却发现没有脚的人,分明是站在对面的老头儿。
  谁是真,谁是假,谁是人,谁是鬼。
  男生到底该信谁,而他的结局又会是怎么样?
  悬念骤生,恰到好处的留白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詹台琢磨了一圈还是觉得自己想不到标准答案,便笑着摇摇头把这个故事抛去了脑后。
  直到,他来到长沙见到了吴悠的父亲。
  吴悠失踪得非常蹊跷。
  约莫一个月前,吴悠自中南大学站前搭乘了一辆开往长沙火车站的公交车。
  他出发的时间正值工作日的中午,原本应该是上下午之间的午休时间。
  没有人知道吴悠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样一个时间前往火车站。
  他入学还不到一年,六月份的课程十分紧张,正是期末考试之前老师划重点的关键时间。吴悠上午准时上课,中午还曾和同学约好晚上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可是下午的专业课上,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偶尔一次两次的翘课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看球、游戏、追女朋友,哪个不都很耗费时间和精力?同学虽然讶异吴悠翘掉了期末前的关键课,但并不把这事十分放在心上,还当吴悠中午睡过了头下午便干脆不来了。
  同学很讲义气,不仅没把这件事告诉老师,还替他签到记考勤,妥妥当当把这事瞒了过去。
  晚上的图书馆自习室,吴悠的同学并没有如约见到他的人影,接连打电话发微信都没有回应,这才微微有些着急,找到了吴悠的宿舍去。
  同学和舍友在宿舍里等到十一点熄灯,却依然没有看到吴悠回宿舍,这才慌慌张张将事情报告了辅导员。
  学生失联,这是大事。
  辅导员第一时间上报学院,报了警。警察连夜调取监控,这才发现中午饭后,吴悠背上灰色的书包,在学校前面的车站里乘上了一辆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我一开始以为儿子是想回家。”吴悠的父亲刚满五十岁,一个月不分昼夜的找寻让他像是老了许多岁,两鬓泛白面含风霜。
  “他上大学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家。”
  詹台敏感地抬起了眼睛。
  大一刚刚入校的孩子,一般最为恋家。九月开学入校还要军训,很多孩子晒黑了一层皮,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中秋三天假,买机票买车票万里迢迢也要回家去父母身边撒撒娇。
  可是吴悠九月入校之后直到马上就要暑假的第二年六月,都还没有回过家。
  更何况这中间还经过了一个春节和寒假。
  老吴感受到詹台怀疑的目光,苦笑一声,脸上又是尴尬又是隐隐约约的难过,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吴悠自小在我和他妈妈身边长大,我们父子感情很好。”
  “他春节不愿意回家,是因为…我结婚了。”
  吴悠的妈妈两年前去世。父子两人这两年来相依为命。
  儿子上了大学,老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寒假之前,老吴吞吞吐吐告诉了儿子,自己最近接触了一位同龄丧偶的“阿姨”,相处得不错,还有意向春节的时候摆上几桌酒,简简单单办个结婚的仪式。
  老吴很不好意思,只能含含糊糊地问吴悠的意见。电话里的吴悠什么话也没有说,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终于吐出一个字。
  “哦。”
  吴悠挂了电话,隔了一天发了短信给老吴说寒假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兼职,春节报酬丰厚就不回来了。
  老吴攥着手机,将那一条寥寥数字的短信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忍不住红了眼眶。
  喜酒到底还是摆了。
  老吴小心翼翼告诉了吴悠,又提心吊胆等着暑假前他的消息。
  辅导员告诉老吴吴悠上了一辆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的时候,老吴第一反应却是儿子要回家的狂喜。
  第18章 橘子洲
  “车前的摄像头清清楚楚拍到了吴悠上车的画面,中午1点05分。”老吴机械地重复曾经说过数不清多少次的描述,“可是直到公交车停靠在终点站火车站,前后两门的两个摄像头却从来没有拍到吴悠下车的时间。”
  换句话说,吴悠在中午一点钟搭乘公交车之后,再也没有下过车。
  上车时活生生的大一男生,却凭空在公交车上消失了。
  这事说出去,再没有人肯信。
  老吴沉默片刻,轻声说:“最开始的时候也提出过许多种可能性。也许吴悠在公交车上睡着了,等到醒来已是晚上,车门紧锁,所以从车窗爬了出去。”
  “也或许车门的摄像头出现了问题,没有能够成功捕捉到吴悠下车时的画面。”
  最开始的时候也曾经铺天盖地找过,官方的、自发的、媒体的还有警方的各种力量。詹台隐隐约约有印象,一个多月前也曾在自己的朋友圈内见过这则寻人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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