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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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真的不用将香囊一事告知万岁爷吗?要知道,先入为主啊!”
  绣瑜拿着瓜瓢轻轻给屋里一盆君子兰浇水,随口道:“那香囊被胤祥烧了,咱们口说无凭,还自曝其短。不如让旁人‘帮’我们说来得更妙。”
  “旁人?”竹月拿着小铲子给君子兰培土,心想,哪儿还有旁人会帮咱们?
  绣瑜放下手中的瓜瓢,不禁长叹一声,她心中早有定计,却不得不为十四种痘一事忧心忡忡。虽然这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选择,可十四是个至情至性的傻孩子。他刚跟十三闹掰,不知正如何伤心呢。此时种痘,到底有损他的身子。
  绣瑜深感亏欠儿子,却因自己没得过天花,不得近身照料。
  这时,门口宫女通报说五公主求见。绣瑜刚说了个请字,就见九儿一身便服,素着一张脸,不着半点钗环配饰,进来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额娘,女儿想去照顾十四弟。”
  绣瑜见她眼圈微红,眼睛浮肿,便知她业已洞知一切,叹息着伸手去扶她:“不怪纳兰小子,更不怪你。要怪就怪额娘生了你们五个,锋芒太盛招人惦记。没有你们的事,那起龌龊小人也会寻别的法子害人。”
  九儿却挣脱了她搀扶的手,头一回婉拒了额娘的好意:“纵然没有永寿一事,幼弟有难,我身为长姐亦是责无旁贷。”
  绣瑜此计的关键就在女儿身上,原想透露一二,又听宫女禀报:“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康熙已经大步进屋。绣瑜忙领着屋内众人行礼下拜。康熙罕见地没有立马叫起,而是任由她们拘着礼走到屋子正中主位落座,才缓缓开口说:“起来吧,赐坐。小九这么早就来给你请安吗?”
  绣瑜知道鱼儿上钩,也不畏惧,只敛笑解释道:“十四病了,臣妾没出过痘不方便照料,她这是主动请命要去照顾弟弟呢。”
  康熙淡淡地看向女儿:“胡闹!你贵为公主,十四那儿自有奴才们伺候。又不是那寒门祚户的,指望着姐姐带弟弟。”
  九儿不卑不吭地回道:“十四弟虽不少人伺候,但是出花是要命的事。他病中难免多思,若有亲姐在身边,也可廖做慰藉。再则女儿虽为公主,但也是皇父之女,十四的姐姐。如今出门在外,永和宫众兄弟姊妹中以我为长,为额娘分忧,我义不容辞。”
  康熙神色一凝,眸色微暗。九儿在他心中一直都是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女孩,今天早上荣妃跟王贵人刚来向他禀报有人私相传递导致十四阿哥接触宫外的东西以致染病一事。他本来对那个香囊诡异地传了好几手、恰好落在十四手里的故事半信半疑,可九儿突然说了这样一番话。
  康熙反倒加深怀疑,语气虽淡却肯定地问道:“谁教你这么说的?”一面问,一面下意识地瞥向旁边的德妃,却见她眼睑低垂,似乎认真地打量着手上的茶盏。
  九儿不由愣住,抬眼看他:“皇阿玛,我也是看着十四弟长大的,女儿所言句句都是出自本心。”
  康熙手指叩着桌面沉吟不语,又换了个方式,徐徐引诱道:“好吧,朕许了。你可要朕赏你些什么吗?皇额娘跟朕提了想在京城为你择婿。正好趁此机会,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小九一向聪明纯孝,甚得朕心。普天之下,朕无有不许。”
  这话的暗示意味太过强烈,绣瑜虽早有预料,也不由动摇一瞬,生怕女儿没经过这些套路,一时冲动自曝其短,反坐实了私情。
  九儿脸上一红,立马就想到与纳兰之事。可是她素来敏捷多思又性情高洁,转念一想又觉得此时提要求未免有携恩图报之嫌。况且十四弟生死未卜,她若一味耽于自己的儿女情长,岂非叫额娘伤心、兄弟寒心?
  九儿遂抬头道:“多谢皇阿玛恩典,这是女儿分内应当的事。皇阿玛要赏,就下旨在直隶境内遍寻名医,为十四弟看诊吧。他早一日痊愈,额娘就早一日安心。”
  康熙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可心中疑惑尚未全消,干脆图穷匕见,直接直视九儿逼问道:“昨夜行宫前院偏殿走水,有一批侍卫救火不力,以致不少重要的折子、印信为大火所焚,朕已命将他们全部拿下。其中一人向梁九功求情,指名要你相救。你若不救,朕就将他们一起流放北疆与披甲人为奴。”
  九儿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直视眼前的皇阿玛,身形微微颤抖,头一回如此深刻地领会到“君父”二字的含义。一层父亲的威严如山,一层君主的权谋算计,如蛛网般重重包裹,叫人深陷其中只能屈膝臣服、任由宰割。
  “皇阿玛指的是明珠之孙纳兰永寿吧?”九儿强烈遏止住颤抖的语气,挺直脊背,高声急道,“女儿的确与他相识相知。可君子之交在于志趣相投,而不在于利益交换。若他果真犯错,却想借与女儿的私交逃脱罪责,则不配为性德之子、九儿之友;若女儿在父母忧心忡忡之际,假借为幼弟侍疾谋取私利,更兼指手画脚干涉朝政,则不配为皇阿玛之女、大清公主。”
  “今日之言,如有半点不实……”九儿说着顿了一下,低头摘了辫梢坠着的一块翠玉掷于地上,“一如此佩!”
  美玉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绣瑜吓了一跳,打量着康熙的表情,斥骂女儿:“糊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发这样的毒誓?”
  康熙却挥挥手喝止了她,走到九儿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女儿,良久,突然出声说:“永寿,你可听见了?”
  绣瑜母女俱是一惊,下意识转头往门口望去,却被门上的湘妃竹帘阻隔了视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听到他竭力维持平静却难掩激动哽咽的声音:“回皇上的话。奴才毕生幸事,一为性德之子,二为公主之友。有此二者实乃苍天垂青,九死不悔。”
  康熙气不打一出来,一针见血地讽刺道:“混账,朕养了十五年的掌上明珠,你当然不悔!”
  原来,偏心偏到胳肢窝去了的康熙皇帝,岂是那种遇事先责问自家儿女的人?听闻荣妃告状说五公主与永寿有私情。他第一反因就是把永寿拘来严加逼问,前殿失火是假,可是想把他发配北疆之心却是真。
  永寿原本孑然一身,他跟十四揭露香囊一事之时,就已经是心存死志,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亦大方承认与九儿相识,唯独依绣瑜之计否认传递一事,说出的话大约就是“要命拿去,但皇帝你不能屈陷忠良”。
  他出生诗书墨翰之族,一番话说得引经据典、荡气回肠,康熙一时哑口无言。又有舜安颜这个愣头青兼表弟在一旁,一味拍胸脯打包票,康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非要他死个明白,才带了他往绣瑜这边来。
  谁料自家女儿说出了相差无几的话,倒显得他们光明磊落、心意相通,皇帝里外不是人。
  绣瑜知道他已有许可之心,上去打圆场:“皇上,这两个孩子的事,都是臣妾管教不力。可十四之病,该怪那献上宫女的山东巡抚和内务府查验的奴才啊!若说因为公主跟人私通,导致弟弟染病生死不知,您叫小九日后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说着拿帕子掩面流泪。
  九儿想到自己风光霁月,却被有心人利用,生在皇家何等之难呀!想到此处,亦是上去跟母亲抱头痛哭。
  是啊,前天还在活蹦乱跳给自己送菠萝的小儿子,好好儿的就病了。康熙想到这里,又见妻女哭得伤心,已然心软了大半,突然又猛地想到内务府查验的奴才不正是荣妃的人吗?
  好个马佳氏,自个儿办事不谨慎,反倒将污水往别人身上泼。
  康熙心里已然有了定论,只一时下不来台。
  恰好这时太监又传:“皇上,京里来人了!六阿哥侯在外头等着给您请安。”
  “哦?昨儿才传的信,怎么这样快?快传。”
  自有宫女上来服侍绣瑜和九儿净了脸,往堂上坐定。
  胤祚一身石青色贝勒官服,快步进来给双亲见了礼,笑道:“儿子胤祚叩见皇阿玛,给额娘请安。”说着又一回跪下规规矩矩行礼,嘿嘿笑道:“四哥让儿子代他给皇阿玛磕头。”
  康熙顿时没好气地说:“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捅出什么篓子了?”
  “也没什么大事。”胤祚舔着脸凑上来,装作给康熙捏肩捶背的模样,“就是二哥跟四哥闹了一点点小矛盾,四哥掀了毓请宫的桌子,告病不干了而已。”
  “啊?”绣瑜端茶的手一顿,跟女儿面面相觑。这叫小矛盾?你们这春秋笔法玩得比溜冰还溜啊。
  康熙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站着的九儿,抬腿给了胤祚一脚:“一个两个,都是来讨债的!说!”
  胤祚顿时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偏不倚地把事情描述了一遍。
  大约九天以前,京城接到山东疫情的奏报。胤禛就上折子请太子速速派太医到直隶迎驾。太子表面上满口答应。可是一次皇差,底下的人居然敢拖拖拉拉,三天过去还未成行。胤禛天天催,日日赶。太子不为所动,直到弟弟怒而掀桌,才勉强把胤祚一行人放出了京城。
  这其中的缘由显然就耐人寻味了。说到底不过是太子跟众妃母幼弟关系平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事关太子,康熙表面上不置可否,只吩咐胤祚说陪陪你额娘,就起身去了。他沉着脸走了半途,突然回头对梁九功说:“荣妃年纪大了,回去之后就让她告病。将宫权移交给惠妃吧。”
  第150章 免费章节+请假条
  作话:正文在下面
  实在支撑不住了。6月12-6月20考试周, 缘更一个星期,挂一科2万5, 还要重读到大五。qaq不求理解, 只求和平分手。6月20号恢复日更。目标:保住发际线, 保住绩点,活到暑假回家吃火锅看世界杯那天。
  关于水。郑重承诺, 本文确实有些埋忘了的伏笔,没有故意灌水的剧情。
  作者确实喜欢把一个伏笔埋长长长。比如“君子和而不同, 小人同而不和”的意思你们都猜到了。还有孙自芳提醒晋安不要跟十四走太近已经两次了。
  我还想写一个情节是,胤禛第一次面对太子被糊弄时,看到的那个“黑缸养白鱼,白缸养黑鱼”的太极鱼缸。在一废太子的时候, 会再出现一次, 白鱼去了白缸,黑鱼去了黑缸——时移境易,乾坤颠倒。四六因此相视一笑。
  但是这种情节在网文里可能会很难理解吧。因为时间线太长了。我会尽量走人类能看懂的风格。
  接下来只剩三个大的情节点, 一废太子,十四出征,和雍正登基。这样一想顿时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赏宴原不该推辞,然臣虽为人臣,亦为人子。”胤祚板着脸把手背在后头,鹦鹉学舌给额娘和妹妹演示四哥在毓庆宫冲冠一怒的场面,说完夸张地上前做出掀桌的动作。
  片刻他又转到另一个面向,换了一副惊怒不已的表情,指着面前的空气道:“你你你,大胆!”把皇太子怒极时候吹胡子瞪眼的小动作模仿得活灵活现。
  最后再做出一个咬手吃惊,瑟瑟发抖的样子,就是他本人了。
  六阿哥的单口相声,笑道宫人一片。饶是绣瑜这些日子心事重重,也被他逗得俯身掩面大笑,笑着笑着眼睛里涌出些泪花来。
  古代旅途本就幸苦,她拖着这一众小儿女,提心吊胆三个月,最终还是在临近家门口的地方出了岔子。心急如焚数个昼夜,胤祚这番不请自来,却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叫她又有了依靠。
  见她流泪,胤祚和瑚图玲阿赶忙扑上去在脚踏上跪了。胤祚更是贴脸撒娇道:“出城的时候,四哥可是嘱咐我,您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就扒了我的皮。额娘,您疼疼儿子,快别哭了。”
  绣瑜不由点了他的额角笑骂:“从小到大你四哥扒你皮的回数加起来,就是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都不够剐的。”
  瑚图玲阿更是笑道:“六哥上辈子干的,肯定是正阳门廊桥底下耍猴的买卖。”
  不等胤祚对着小妹怒目而视,已经听额娘嗔笑道:“瞎说什么呢?别埋汰人家耍猴儿的,他分明就是那猴儿!”
  母子三人说笑一回,一同用了晚膳。最后胤祚跟她告别的时候,绣瑜把儿子送到门口,只见夜晚的风鼓起他秋香色盘金绣龙的披风,胤祚冲她回头一笑:“额娘早些歇息。”
  绣瑜顿时唏嘘不已。胤祚的到来,虽然解了她场面上无人可用之局,也多了个人应付康熙。但十四的情形却不容乐观。
  在九儿的印象里,小弟从来都是一副作天作地、娇里娇气的样子。
  可现在,盛夏天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漂浮着浓重到刺鼻的药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十四仰面躺在宽阔的大床上,俊俏的小脸白得几乎透明,头颈上却起着触目惊心的红斑。
  九儿见了捂嘴跑出去哭上一回,仍是进来接过宫女手里的团扇给他扇风。
  这还是一天中十四最乖的时候。他总是在白天沉睡,晚上睁着眼好几个时辰不说话。偶尔有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才会口里低声喊额娘,也有发脾气乱砸东西的时候。
  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更是面面相觑——止疼止痒的膏药都用上了,换了平常的小孩儿应该是能吃能睡才是啊。九儿觉得不妥,只得传话向额娘求助。
  这天十四睡着,九儿刚用了晚膳就又来瞧他,乳母李氏抹泪叹息:“公主辛苦了。要是十三爷……还有个跟您换换手的人。”
  十四嚯地掀被坐起来,不耐烦道:“想走就走,我死不了。”
  本来是极不客气的一句话,九儿听着却险些流泪。要依着他平时的骄横劲儿,想撵人的时候自然有千般故意惹人生气的字眼,少说是滚字开头,爷字垫底。到底是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在这儿养病的缘故,九儿想到这里突然扑上去搂了弟弟大哭不已:“到底怎么了,你这个样子叫额娘看了……”
  十四愣了一下,下意识回抱住姐姐,红了眼圈。
  这时朱五空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脸上带着不合时宜的欢欣,催促十四睡觉。十四莫名其妙地躺在床上,却听外头飘来一阵柔和的歌声:“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
  “这是……额娘的声音?”十四躺在床上愣愣地问。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这首古里古怪的摇篮曲儿,只他在很小的时候,听额娘一边唱一边哄他午睡。这一刻儿时的记忆好像格外清晰,他听着下意识跟着唱出了后两句:“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十四不由放空心思躺回床上,他这些日子颇有些从顶峰坠落的感觉,突然发现荣宠、兄弟甚至是性命都是镜花水月,他就是那个捞月亮的傻猴子;现在又感觉像有一双手轻轻地把他托住了,至少额娘当年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总归还是要他的。
  乳母见他睡熟了,瞧瞧起身到后侧角门敲了三下门。小桂子这才急道:“娘娘,走吧,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这,这……”
  绣瑜瞧瞧自己一身宫女打扮,笑而起步。走到侧门边,却见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凑在大门口,两人放风张望,一人趴在上了锁的门上扒着门缝往里瞧。
  虽然月色昏暗瞧不真切,绣瑜看着那个眼熟的背影,仍是凭直觉喊道:“十三阿哥?”
  三人明显都吓了一跳。那人贴着门边站着迟迟不敢转身,反倒是两个同伴见来人不过是宫女服色,拖着那人趁夜色一溜烟儿地跑了。
  绣瑜哭笑不得的同时又顿感心酸不已,片刻扶着小桂子的手,眯起眼睛叹道:“敏嫔虽然蠢,但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小桂子不解:“请娘娘赐教。”
  “本宫如果想要她的命,十拿九稳。”
  第151章
  夏日炎炎, 行宫正院书房四角立着半人多高的双龙抢珠冰雕上起着一层烟雾般的白气,每座后头两个小太监正卖力地摇着黄铜风轮, 阵阵惬意凉风沁透心脾。
  康熙俯首案前批阅挤压的奏折, 胤祚与胤禩侍立在旁, 一个整理,一个磨墨。这些折子都是上书房贴红过的,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堆满了整个明式花梨大案的黄缎折子就已经五去其三。
  康熙抬头看了一眼西洋座钟, 搁了笔叫摆饭:“你们也站了一日了,跟朕一起用膳,歇歇脚。”梁九功带人抬上黑漆填金炕桌,父子三人搁置了朝政, 谈起家务来。
  胤祚原是受了绣瑜之命, 要在康熙面前隐晦地提一下江南曹家不满十四一事,遂开口笑问他们途中趣事。康熙不耐烦,就命胤禩捡有趣的讲来。
  胤禩貌似不经意地说:“十四弟天真率直, 要说最有趣,还得属他。这事说来还跟六哥有些许联系。皇阿玛还记得,杭州总兵吕斌跟他比骑射,十四弟大胜一事么?”
  康熙略一点头。胤祚奇道:“如何还与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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