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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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贞坐在原地,直愣愣看眼前这把刀,又看骆天天。
  骆天天瞧见汤贞放在床边的那只手枯瘦,蠢蠢欲动,抬起来了。
  汤贞把手伸向他,手有点发抖,就要握那柄水果刀。
  骆天天乐了,冷笑了一声。
  “小的时候我不明白,”骆天天对汤贞说,连声‘汤贞老师’也不提了,“为什么你一出现,我生活中的一切就全都改变了。”
  “我劝你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别出去了,”骆天天说,“外面不比这里面好。”
  汤贞呆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椅子,一只削好了的苹果被塞进他的手里。
  *
  毛成瑞坐在办公桌边,林经理和李经理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他们一个比一个着急,抓了椅子就坐到毛成瑞桌对面。毛成瑞双眼紧盯着桌上那只电话机。
  时针指向下午一点钟,电话铃声倏尔大作。毛成瑞等待了三秒钟,铃声还在响,他伸出颤抖的手来,把话筒握住,端到耳边。
  “喂?”
  林经理和李经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只听毛成瑞对电话里殷勤道:“朱先生,你好啊,朱先生!”
  第81章 泡沫 23
  自梁丘云几人走后,亚星娱乐内部各部门就颇有点改朝换代的意思了,公司里一时无人主事。每个人都在商量后路,疯狂打电话,想尽办法与万邦内部相熟的人士提前打声招呼,能找到梁丘云身边的人物也好。
  郭小莉下午在医院输着液,接到林经理的电话。“在输液啊?”林经理反过来安慰郭小莉,“那算了,没事情!小莉,你好好歇着,明早记得来公司!把心放宽一点,汤贞老师粉丝遍天下,公司不会有事的!”
  电话挂了。
  这番通话来得莫名其妙,郭小莉丢开手机,低下头抓自己的头发。从上午在公司见过了梁丘云到现在,她一直就心神不宁。护士给她换下一瓶药水的时候,郭小莉随口问:“你听说过 mattias 吗?”
  那小护士愣了,用酒精棉球擦过了药袋口,忍俊不禁。那笑容仿佛在说,谁没听说过。
  梁丘云说,有 mattias 过去的十年,汤贞这辈子都会和我绑在一起。
  郭小莉输完了液,乘上前往康复中心的地铁。路上有记者拍她,她视若无睹。梁丘云说的对。郭小莉想。有 mattias 过去的十年,阿贞无论走到哪里,就算飞到天涯海角,只要在公开场合出现了,怕是就要和“梁丘云”这个名字扯到一起。
  就算郭小莉给汤贞解了约,带他去国外发展——汤贞到底是个中国人,去国外发展说得容易,想也知道会多艰难。汤贞如今生着病,本该是依靠过去奋斗的积累慢慢度过艰难时刻的时候,现如今却被逼得只能抛下所有,远走他乡,谋求生路。
  如果阿贞没有那么喜欢表演,也许她们现在会很轻松。汤贞并不缺钱,把这纷繁复杂的一切都抛下,他本可以逍遥自在。但郭小莉知道。汤贞抛不下,去年年底汤贞突然病情恶化的时候,是什么让他坚持了半年,是那些没有完成的合同,是还没有走的歌迷,是工作。
  所以郭小莉能怎么办呢。要维持阿贞的状态,就必须拿出些工作来激励他,吊着他,把他那口气,那股劲儿,精气神,都给他吊起来,鼓励着他:你是汤贞,你要自信,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有这么多人爱你,那么多人希望看到你在台上。
  可要是真的回到了舞台,回到公众面前……就像林李二位之前提到的,也许那又会是一场灾难,一切又重蹈覆辙,因为梁丘云老板手眼通天,他不会让汤贞站起来。
  mattias。郭小莉又想起了这个名词,想起许多年前,她每天忧愁于汤贞本人的爆红,而组合毫无发展。郭小莉每天要向无数合作单位一遍遍重复,在报道上、宣传资料上、电视荧幕上,不要只写“汤贞”,要写“mattias 组合成员汤贞”。
  她做出了很多努力,为了推广这个组合,可十年的努力,如今变成了阿贞身上想甩都甩不掉的烙印。就好比周子轲曾经问过郭小莉:“你为什么不让他们解散。”
  郭小莉当时说,mattias 是阿贞的家,阿贞的归属,是阿贞最大的心血。
  周子轲说,这话你教多少人说过。
  郭小莉说,是,她对旗下每个艺人都讲。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套话。但是汤贞——他是当真的。汤贞听了郭小莉的话,竟然真的把他的心搁在里头了。
  这到底是对是错?
  周子轲。
  郭小莉又想起他来。
  地铁到站了,郭小莉一边下车,一边拿起手机给周子轲打了个电话。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至今不接电话。
  温心告诉郭小莉,骆天天中午的时候来了:“我回去给汤贞老师拿棉被和枕头,回来就见他手里握着个削好的苹果,氧化发黄了,就没给他吃。后来才知道是骆天天削给他的。”
  郭小莉透过窗子,看见汤贞吃过了晚饭,自己收好小桌板,然后在床上躺下。他枕着家里睡习惯了的那只枕头,脸贴在上面,手脚蜷缩进身上盖的绣了小梅花的棉被里。
  “金护士长已经检查过棉被枕头了,说可以带进来,”温心也观察着汤贞,说,“我觉得他挺高兴的。”
  祁禄驱车赶来,他从家带了些换洗衣服,还有洗漱用具。到了康复中心,郭小莉叫祁禄去餐厅,她要对他和温心交代一些事情。
  “我在这个行业干了这么多年,也算积累了一些经验,”郭小莉坐在卡座里,手背上还贴着棉球胶布,她望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公司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有很多人的错误,也包括我的错误——”
  “郭姐。”温心不知道郭小莉要说什么,她脱口而出。
  郭小莉对她摇头:“不管是谁的错误,公司已经这样了。你们两个小的,抓紧时间想想自己的后路。”
  祁禄不言语。温心问:“后路?”
  郭小莉说,无论你们想去哪儿,工作也好,什么也好:“我尽量帮你们多争取经济赔偿,推荐信如果需要,你们尽管找我。”
  温心问:“公司真的要关门了?”
  郭小莉没言语。
  温心愣了愣:“郭姐,你要去哪里?”
  “我……应该要和他们死磕一阵。要到足够多的钱。我还要打官司,要保住囡囡。”郭小莉坐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上司的架子了,非常坦然。
  温心眼睛眨得快,就这么一会儿眼圈就发红了。“那汤贞老师呢?”她问。
  “阿贞会和公司提前解约。”郭小莉说。
  温心这下是真傻了。
  “免得再生事端,”郭小莉说,“等处理好官司,我会带囡囡和阿贞出国,让阿贞在国外养病,如果有可能——”
  温心有点委屈。
  “不带我去吗?”她说。
  郭小莉问:“你想去吗?”
  “想。”温心点头道。
  “可是你家老师,他不知道会病多久,”郭小莉是个长辈,对温心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轻轻,青春年华不拼事业,不谈个恋爱,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他如果一直病着,你难道照顾他一辈子?”
  “到时候你爸妈怎么办,你已经多久没回家了,他们就你一个女儿。”
  温心委屈极了。
  祁禄从旁边没动静。郭小莉说:“你们两个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想清楚了就告诉我。”
  温心说:“汤贞老师知道他要和公司解约的事吗?”
  郭小莉略一犹豫:“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
  汤贞一直到夜里都没醒,他在小梅花棉被里安睡。金护士长被温心叫到了病房外面,温心说,他今天没吃药呢。
  金护士长了解到这个情况,和温心说,再观察一两天看看。
  “确实有的患者会出现这种情况,环境让他觉得熟悉,安心。他有安全感,”金护士长说,“但一般维持不了几天。”
  祁禄听着,看了金护士长一眼。
  郭小莉在护士站外的长椅上睡着了,温心叫她,郭姐,郭姐。
  郭小莉一下子睁开眼:“阿贞醒了??”
  “不是,是毛总给你打电话。”温心说。
  “什么?”郭小莉问。她手机掉出了口袋,温心给她拿着。温心说,她刚刚收到公司人事部的群发短信:“紧急通知所有员工早上八点到公司集合。”
  郭小莉一愣,低头整理套裙。“现在几点了?”
  温心转过手表给她看:七点十分。
  郭小莉急匆匆赶到亚星娱乐,路上堵车,比原定好的八点迟了近半个钟头。一进亚星娱乐大楼,她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地面光滑洁净,昨天中午临走的时候郭小莉还见这满地都是垃圾,现在五六个清洁工人正提着桶,在大厅四处刷洗着地面,郭小莉瞧他们身上制服,不像是亚星娱乐的人。
  楼上有人探出头来说:“郭姐,怎么才来,快上来!”
  郭小莉仰起头,她来晚了,大家都到楼上去了。
  亚星娱乐顶楼,毛成瑞办公室门外,人挤人地站了几十个员工,全都交头接耳,正相互之间小声议论着。郭小莉一上来,她的秘书先发现她。
  “怎么回事?”郭小莉问。
  秘书讲:“不知道啊,人事部突然叫大家过来,还没走的全都来了。”
  有人看见郭小莉,说,郭姐,你怎么在这儿:“林经理他们跟毛总据说昨天在公司跟人谈了一个通宵,没叫你啊?”
  郭小莉问:“跟谁谈一个通宵?”
  话正说着,毛成瑞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先是李经理喜笑颜开地从里面出来了,然后是林经理,一手端着一只红酒杯,站到了门外的另一边。
  “毛总,不要客气,我应该谢谢你,把这个机会给我。”
  郭小莉远远听见了毛成瑞的声音,从办公室门里传出来:“朱先生,我信任你,你是有信誉的人。我万分万分地感激你啊。”
  “现在就和大家见面,毛总怕我抵赖啊?”
  “不不不,一切随你,朱先生。”
  郭小莉仰着脖子,听见周围同事们正议论纷纷。
  “昨天说公司要卖给万邦?”
  “里面的人是谁?万邦的人?”
  毛成瑞出现在办公室门外。
  他的手抬起来:“大家,安静,安静一下!”
  一个清瘦男人从毛成瑞身后走出来,出现在了台前。
  “前一阵子,公司遇到了什么样的危机,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吧。”毛成瑞扯着一把老嗓子说。
  员工们面面相觑。
  “虽然合同还在一步一步进行,材料也没有上报,一切事情还要等待审批,”毛成瑞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道,“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提前宣布一件事了!”毛成瑞说着,转过身,手朝他身边的清瘦男人抬起来:“请大家欢迎公司新一任董事长——”
  他话音未落,林经理和李经理已经在旁边带头努力鼓起掌来。台下人目瞪口呆。
  清瘦男人脸上笑眯眯的,他西装革履,脑后扎一个小辫子,看上去温文尔雅,很和善。“大家好,”他说,“我姓朱,我叫朱塞。”
  林经理把红酒杯递到朱塞手边,朱塞谢过他,把酒杯举起来,朝向众人。
  “我有一个叔叔,以前经常教育我们,”朱塞远远地笑道,“做事情,不能像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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