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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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没什么关系。”
  金少爷一听这话,吊起了眉梢,硬邦邦的大头皮鞋往封西云的小腿上蹬了一下,右手握紧拳头,但把食指和中指弹出来后,隔空对准了自己的双眼。
  “咋还狡辩呢?我都亲眼瞧见了。”
  睁眼说瞎话,正经人可不敢这种事。
  封西云百口莫辩,干脆懒得辩白,恰好有一位银行的行长端着酒杯走过来,少帅便给表兄指了指。
  “别让人家等急了。”
  金家少爷还想再说两句,但银行的行长已经走的近了,没得办法只好也端起酒杯迎了上去。
  不过临走前也没忘记用警告的眼神瞅封西云,都不用开口,封西云就晓得表哥是什么意思。不管和曼丽是什么关系,都不能让金夫人知道。
  陆沅君自从落座以后,左右看来看去,来金家的政客并不多,商户和大小银行的人却不少。推杯换盏之间,不是称呼老板,经理,便是称呼掌柜的和行长。
  “你也知道,我姑父是盐商。”
  封西云把陆沅君手边的摆着的酒杯撤了下去,换了茶杯过来,亲手斟上了热茶。
  “这里坐着的小行长们,一般都是盐官盐商出身,和我那短命的姑父生前有些私交。”
  事实上,要是金家的老爷死的早,说不定也会办个小银行呢。
  不过人都死了,现在只能做储户了。
  金少爷迎上去和行长寒暄了几句之后,发现这位行长的眼神儿总往自己身后飘,心思根本不放在自己身上。
  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瞧见了封西云和陆沅君,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行长根本不是来找他寒暄的,金家的钱都是金夫人说了算,母亲一天不走,金家少爷就一天拿不上小金库的钥匙。
  跟金少爷客气客气就得了,没有多大意思。
  倒是进入行长视野中的封西云和陆沅君,两个人都死了爹,钱握在自己的手里头,是个不错的储户。
  “您请便,我去那边看看。”
  金少爷当然也不想自讨没趣,和行长拱拱手,朝着噪杂的方向走了过去。
  行长早就等着这一刻,和蔼的点点头,丝毫不介意的模样,让金少爷先忙。
  然而金少爷刚走,他就领着自己手底下的职员,朝着封西云和陆沅君的方向走了过去。
  “封少帅,陆小姐。”
  行长端着酒杯,跟封西云和陆沅君打着招呼。
  因着行长的年纪大,两人坐着不像话,便双双站了起来。寒暄了几句之后,行长坐在了金家少爷的位置,手搭在封西云的肩膀上。
  酒席还没有正式开始,这位行长就不知喝了多少酒,脸颊绯红,鼻头也红。一个人无法兼顾封西云和陆沅君二人,就给跟在自己身边的职员使了个眼色。
  职员见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站到了陆沅君的跟前。封西云想扭头看看是怎么回事,被行长掰着肩膀头子强扭了过来。
  “封少帅,我们银行有洋人股东,汇丰和大通两家银行的大班都是我的亲戚,你把钱存在我这里,就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就算是沪上各家银行真的不景气了,他还能从洋人的银行里借一把东风。
  小职员偷偷的斜了一眼自己的顶头上司,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嫌弃与厌恶。陆沅君抬头看了看这位职员,忍不住勾起嘴角想要发笑,这人有点意思。
  “我姓陈,敢为小姐贵姓?”
  职员心里不痛快归心里不痛快,行长嘱托的正事还是要干的。
  陆沅君对这人起了兴趣,用脚尖勾出了一把椅子,抬手指了指示意他坐下。
  “免贵姓陆,坐下说话,站着太高了看你我会脖子疼。”
  陈姓的银行职员有些局促,不过还是坐在了陆沅君的身边。
  “陆小姐,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银行的背景吧。”
  职员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脸上连个笑容都不挂,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倒是字正腔圆,可陆沅君一个字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头去。
  她半边身子朝着这位姓陈的职员靠过去,压低声音,同样嫌弃的开口。
  “行长们怎么虎视眈眈的盯着封西云呀?”
  一副不从封西云的身上咬下一块肉就不会死心的模样,眼睛里头都冒着绿光了,跟饿了不晓得多久的狼似的。
  职员的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只有二十几岁,瞅着倒是比封西云年轻。
  他听到陆沅君的话后先是一愣,紧接着双手按在膝上,破罐破摔的开口。
  “可不是嘛……”
  年轻职员从桌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抬起袖子狠狠的擦了下嘴角。力气用的不小,把下巴都擦红了一大片。
  胸前的衣服上也沾染了水迹,也不知这股子气憋了多久,反正今天是按捺不住了。爱咋咋地,今天不吐不快,大不了不干了。
  “哈巴狗一样。”
  职员开口攻击性极强,骂起了行长。
  沪上的行长们大多都把目光投向了如封西云这样手里头有兵的,或是像金家这样手里有钱的。他们出手阔绰,若是哄的开心了,往往一张支票扔出来就有十万元。
  多哄上几个这样的人,银行里的存款积累的又快又方便省事。
  “但银行不该是这样的。”
  年轻的职员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胡乱的抹了两把,自顾自的说道。
  “光图近利,这样是不对的。”
  行长此时酒意上头,且只顾拽着封西云说话,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职员在胡说什么。
  “银行应该开给所有人,而不是只开给这些商贾和司令。”
  似要证明什么似的,姓陈的职员随手拽住了正要上菜的丫头。
  “你的钱放在哪里?”
  丫头被他吓了一跳,紧张兮兮的就要往回抽手。换了谁,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第一句话问你的钱放在什么地方,都会害怕吧。
  “先生问这个干什么?”
  但能来夫人宴席的,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丫头还不能罔顾这人的面子,愣往回抽自己的胳膊。
  陆沅君轻轻的拍了拍丫头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回答便好。
  丫头倒是认识陆沅君,未来的表少奶奶,管家已经给每个在金家干活的人介绍过了。既然陆沅君说了,她便暂且放下心来。
  答就答呗。
  不过在回答以前,丫头左右看了看。倒是不怕被表少奶奶和这位客人听见,她怕被跟自己一会儿在金家干活的人听见。
  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都在忙后,丫头弯下腰压低了声音。
  “金夫人宽厚,我也存了些钱,用报纸和红布包着,藏在我放咸菜的罐子里头。”
  职员一脸果然如此,跟自己想的一样,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晕晕乎乎的行长看见他站起来,终于察觉了不妥,抬起头口齿不怎么清晰。
  “怎么了?”
  突然站起来干什么呢?
  陆沅君回过头摆摆手:“不当紧,不当紧。”
  说着转过身来,拽着职员的袖子拉回了椅子上坐下,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不要胡来,镇定一些慢慢说。
  “我听着呢,你不要急。”
  职员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却还是义愤填膺,似憋着一股恶气。
  丫头还要给各桌上菜,屈膝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只剩下了姓陈的职员在给陆沅君解释。
  “银行也好,钱庄也罢,大多都不把寻常百姓的当作自己的储户目标。
  甚至那些小的厂子来存钱,银行的大班还看不上呢。一个个的都想着从封西云这样人的手里搞一张十万,几十万的支票。
  “而像我这样的人呢,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只能在家里头藏着。若是自己的房子还好,一旦和好几户人家一起租住在亭子间里头,那出门都担惊受怕。”
  从早到晚的惦记着,自己那点钱安不安全,会不会被人偷掉呀。
  但要是带在身上,就更不放心了。沪上虽然满大街都是巡逻的警察,晚上也有执勤的,可一旦真的把钱丢了,警察才不会为了这几十块钱去帮你抓小偷呢。
  本来攒下钱是好事,可整日提心吊胆的惦记着,反倒成了一桩让人昼夜寝食难安的心事了。
  “要是我有钱……”
  职员握住了拳头,砸在了自己的腿上。
  “要是我有钱,就办一家所有人都能存钱的银行。”
  “嚯……”
  陆沅君没有想到,这位看着其貌不扬的职员,竟然还有这种豪情壮志。
  面向所有人的银行,陆沅君觉得有点意思。
  “你继续说。”
  职员也的确有一肚子话要讲,这些话他跟在行长的身边好几年,说了不知多少次,行长就没有一次真的听进去。
  今天难得有人乐意听,他自然要讲,还要讲个痛快。
  “我的银行一块钱便能开户,不管是学生,还是职员,亦或是街头的乞丐,都可以进门来存钱。”
  陈姓职员的眼底闪过光点,满是对自己脑海中蓝图的期许。
  “存多少钱,我也都不会嫌弃,一块一块的积少成多。”
  陆沅君两臂环抱在胸前,皱紧了眉头,沿着这位职员的思路继续下去。琢磨了好一会儿后,陆沅君再抬头时,对职员刮目相看。
  弃他人不走之路,说不能还真能走出一条通向罗马的康庄大道呢。
  事实上,陆沅君越想越觉得前景无量。抛开这些让普通百姓积少成多,道德层面的理由来说,小额的储蓄稳定多了。
  谁会为了一块两块的取出来还另一家银行呢?还不够折腾的。肯定是要积攒到一定程度,或是家里遇上大事才会拿出来取用呀。
  近来随着晋商的没落的,钱庄也撑不下去了,几乎没有地方可以吸收这样的小额储蓄……
  陆沅君抬起手,示意职员不要再讲了。右手伸到了自己的包里头,抽出了母亲出门前给她带的支票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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