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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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家伙先是没动,齐嬷嬷搡了他一把,他才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苏氏身边。
  苏氏也没多说什么,唯是对归晚笑笑,劝她再吃些。而梅氏,只瞟了那孩子一眼,再无他言了。
  接下来这饭,吃的极安静。梅氏闷声不语,苏氏也再不敢多话,归晚的注意力全被这个小家伙引去了。
  瞧他长得瘦,可是能吃,齐嬷嬷站在他身旁紧着给他夹菜,他只吃自己碗中的,乖得连头都很少抬。不过归晚还是注意到,他眼神总是瞄着对面的糕点,想来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甜的。归晚悄悄将糕点朝他面前推了推,江沛看了她一眼,笑了,却始终没伸这个手……
  吃过饭,梅氏便要回了,归晚揖礼相送,梅氏盯着眼前的儿媳,目光意味深长。终了连个话都没留,转身走了。
  她一走,苏氏拉过归晚,劝道:“母亲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是寒心久了脾气才会这般。她哪里会不惦记二弟,若是不惦记还能唤你们来?这不,二弟没来,她还嘱咐我把给二弟准备的糕点带回去,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一定要给他送去,也趁这机会和他多近亲近亲。”说着,把下人准备好的食盒递过去,茯苓赶紧接住。
  归晚福身道谢,劝苏氏留步,便离开了。
  回檀湲院的路上,茯苓瞧着怀里的食盒,跟在表小姐身后,笑道:“大夫人阴阳怪气的,还是大少夫人温柔,瞧着便想让人亲近,对小姐你也好……”
  归晚猛然回首,盯着茯苓,惊得小丫头忙捂住了嘴,目光无助地瞥向林嬷嬷。
  林嬷嬷撇了撇嘴,道:“才这么会儿功夫,你就瞧出来了?”
  茯苓瞪大眼睛问:“不是吗?”
  林嬷嬷摇头。“大夫人这性子,能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也定不是个简单的。”说着,她看了眼表小姐,归晚没回应,继续往前走。
  是不是,归晚拿不准,但她知道现在说这话还尚早。有些人的心思,可不是表面就能瞧出来的。
  归晚正想着,眼前闪过个熟悉的小身影。她定了住,随即笑着唤了声:
  “江沛!”
  第20章 江沛
  “江沛!”归晚又喊了一声。
  小家伙怯怯地朝这看了一眼,犹豫着不肯过来。齐嬷嬷不知从哪跟了上来,瞧见归晚又是那副谄笑的模样,牵着江沛走了过来。
  “二少夫人。”她积笑招呼,江沛也跟着端端正正地唤了一声“二婶母。”
  归晚这才仔细打量这个小家伙。七岁的孩子,应该还是圆嘟嘟的小脸,可这孩子偏瘦,衬得骨骼明朗。他相貌中规中矩,还没长开,也谈不上好看与否,倒是这脸色暗了些,显得不大精神。若是没那双黑亮的眼睛,还真是扔在人群里瞧不见。
  “你们这是去哪啊?”归晚笑问,目光始终没离开江沛。也不知是因为有弟弟的,还是她怀了孩子的原因,对小孩子有种莫名的亲近。
  江沛对视着二婶母还没开口,齐嬷嬷又代他回道:“带他回去背书,这没看住,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就知道是贪玩跑出来了。”说罢,她支着那口不算白的牙笑了。
  归晚试探地摸了摸江沛的头,他并不抵触,仍是乖乖地立在那,一动不动,竟乖得有些让人心疼。归晚皱眉道:“小孩子贪玩是天性,他才七岁,不必管得太严。”
  “不行啊,小公子今年才启蒙,还是念的家塾,不抓紧了跟不住的。”齐嬷嬷挤着眼睛一本正经道。
  归晚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家塾是为江家族人设的,可不是所有族人都如沂国公府钟鸣鼎食,虽借了沂国公的光,生活殷实,但还是各个层次都有,故而家塾里的孩子良莠不齐,先生也都是落地举人罢了。而年纪差不多大的三房江琼,人家可是请的翰林学士做的西席,便是府里的几位小姐也都请了女先生。由此看得出江沛在府里的地位。
  她目光落在江沛那身玄青外衫上,虽整洁可也洗得发白了,看得归晚竟有些心酸。就算是领养的孩子,也不必如此待遇吧。他身边除了这个一脸世故相的嬷嬷,更是瞧不见个伺候的丫鬟小厮。
  归晚突然想起饭桌上他瞄那糕点,也必是不敢吃吧。
  “沛儿,你想不想吃糕啊?”
  江沛听到这唤声一愣,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嬷嬷,齐嬷嬷此刻笑容多了份欣慰,点了点头。他这才跟着归晚拐出游廊,去了对面的六角亭。
  归晚让茯苓把苏氏给带的食盒打开,食盒分三层,第一层摆着海棠酥和蝴蝶卷。那海棠酥五瓣三层,赤边黄肉,内里点着樱桃蕊,好不诱人,不要说吃,便是瞧着都是种享受;尤其伴着那活灵活现的蝴蝶卷,真是如画一般吃都不忍吃了。
  都知道梅氏小厨房做的点心味道最佳,连老夫人都极难吃到,平日举宴还得去借这位糕点师傅。齐嬷嬷见了点心眼睛都亮了,笑嘻嘻地道了句“谢二少夫人”,连个客气都没有,拣了当中最大的海棠酥便递给了江沛。
  小江沛也难得露出笑意,接过来看了眼归晚,迟疑地咬了一口。许是真的太好吃了,他也不再顾忌,两口便吃了一块。这一口方送到嘴里,齐嬷嬷又拣了一块给江沛,小家伙最后才咬了两口,她又递上去一只蝴蝶卷。这架势,看得茯苓都愣了。
  这一盒也没几块,这么个吃法还不得都吃掉。
  小江沛被齐嬷嬷喂得接不上,吃得狼狈了些,嘴角满是点心渣。归晚瞧着忍不住笑了,抽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哄道:“慢点,喜欢便都给你吃。”
  “可不敢!”齐嬷嬷忙道了声,“这是大夫人给您准备的,可不敢都让他吃了。”
  茯苓听着瞥了瞥嘴,还不敢呢,眼看着一层都快吃没了。
  “没关系,吃吧。”归晚疼惜地摸了摸江沛的头。
  江沛不好意思,头越低越深,后颈乍然和衣领脱离,归晚一眼瞄见了他后脖颈处有块淤青,都已经青得发紫了。
  “这怎么弄的?”归晚指着他脖子抬头问齐嬷嬷。
  齐嬷嬷瞟了一眼赶忙盖上,笑道:“小孩子淘气,磕碰总是难免的。”
  她这么一说,归晚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拉过江沛问:“你告诉二婶,那伤如何来的?”
  “在桌角磕的。”江沛应得连个犹豫都没有。
  桌角能磕在那?那淤青上分明还有一条血痕结的痂呢。归晚瞧瞧这主仆二人,分明是不想说!
  他们不说,她也追究不得,毕竟江沛不是她房里的孩子,而她也不过嫁进来几天而已,手伸不得那么长,万一伸错了方向,免不了惹火烧身。
  归晚没在继续问,而是跟林嬷嬷要了江珝曾给她买的药膏,递给齐嬷嬷。
  “给孩子擦上吧,这是二公子带回来的,很管用。”
  齐嬷嬷连连道谢接了过来,抿了一点便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给江沛抹上了,摸完了盖上瓷瓶盖子笑吟吟赞道:“真是好药,凉丝丝的,味道都这么好闻。”说着,极自然地把瓶子揣进了自己怀里,好似那物本来就是她的。
  茯苓瞧不过去了,这偌大的公府里还有这么市侩的人,她刚要喝声却被归晚压服住了,只当什么都瞧见。
  搽过药,齐嬷嬷还是没忘了吃,拣起最后一块蝴蝶卷塞进江沛手里。江沛吃着,大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二婶,亮晶晶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着他,归晚突然想到自己流落在外的弟弟,心更酸了,鼻尖一红,眼睛不自觉地润了。
  江沛都瞧在眼中,他默默拿下手里的半块糕,又看了看食盒。归晚以为他还想吃,便又打开了第二层,
  这层摆着几块颜色艳丽的胭脂凉糕,竟比上面那层还要诱人。归晚示意他吃,江沛面对那糕眼睛都直了,看了半晌竟不知如何下手。
  “阿,阿——阿嚏!”
  就在齐嬷嬷讪笑想要拒绝那刻,小家伙没忍住一个大喷嚏打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对着那凉糕——
  一众人全惊住了,齐嬷嬷吓得一把将江沛拉到身后给二少夫人道歉,归晚回过神笑笑,示意无碍。
  “这可如何是好,这是大夫人给您和二公子的,都叫小公子毁了。”齐嬷嬷道。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一层吗。”归晚宽慰她。
  齐嬷嬷见闯了祸也不敢再多留,扯着江沛便道要回去读书,不搅少夫人了。就在二人离开六角亭的那刻,江沛回头看归晚,一个不小心,手里的半块蝴蝶卷掉了,他看了两眼,还是走了。
  “真是老滑头,闯了祸就跑!”茯苓看着那被毁的糕点怨道。
  林嬷嬷嗔了她一眼。“又管不住嘴了!”
  茯苓不服气。“嬷嬷你也瞧见了,有她那样的吗,吃拿占,简直就是个市侩!我都怀疑小公子身上的伤跟她有关!”
  “别胡说!”林嬷嬷瞪了她一眼。“人家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归晚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颦眉叹息。林嬷嬷说得没错,齐嬷嬷还真不是看到的那样。她是世故又市侩,但她对江沛绝对是真心的,从一开始她出现,便像个护崽的老母鸡,瞧着对江沛敷衍,其实一点亏都不吃。饭桌上,她不停地给江沛夹菜,就像方才,她生怕江沛少吃一口,恨不能都占上才好。为何会这样,瞧着那孩子小身子骨便明白了。若是这些可以假,当时方才给江沛搽药时,她那眼神绝对假不了,那眼里的疼惜都盛不住了,她是真心疼这孩子。可越是这样,归晚看着心里越寒,但凡江沛在府上过得好,齐嬷嬷也不至于此,这便是无力掌控现实而做出的挣扎,她改变不了孩子的命运,便只能在这些方面护着她。
  连一个嬷嬷都瞧不过去了,这孩子究竟要可怜到何种程度。
  不是亲生,便要如此对待。
  归晚下意识摸摸小腹。自打从侯府回来,归晚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对自己有多重要。她是孤独的,不是因为无依无靠,而是灵魂上的孤独。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在这个世上她没有任何归属感和安全感,这种不真实让她难以融入。
  但是,如果有了个孩子是不是会好些,它会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是她精神的寄托,也是她留在这个世上的痕迹。
  所以,她想要这个孩子,她希望它能够安稳成长……
  归晚看看那食盒,沉思须臾,道:“把余下的点心收拾好,晚上给将军带去。”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
  茯苓应声,可看着被打了喷嚏的胭脂凉糕,问道:“这个……”
  “扔了吧。”归晚淡然道,然话一出口,她恍然反应出什么。看看那凉糕,又转头看向江沛离去的方向,和地上他掉下的那半块蝴蝶卷……
  “都扔了。”归晚冷静道。
  “下面的也扔了?”林嬷嬷惊诧问。
  归晚淡定地看了一眼。“扔,全都扔掉……”
  ……
  江珝入夜才回的,回来便径直去了书房。归晚早便派人盯着呢,得到消息,立刻带着林嬷嬷提着准备好的东西去了。
  到了前院书房,小厮官正守在门外,见了二少夫人赶忙施礼要进去通报,却被归晚制止了。归晚让林嬷嬷留在外面,自己提着东西进去了。
  江珝正端坐在桌前审阅文书,听到脚步声陡然抬头,见是归晚当即怔了下,接着眉心一蹙,低沉的声音道:“官正不在吗?”
  归晚明白他话的意思,笑笑,解释道:“在,是我要进来,不让他通报的。”
  “你来何事?”
  归晚上前,把提来的东西放在他面前,江珝瞥了一眼,是药匣。
  “我来给你上药啊。”她馨甜而笑,好似二人一如既往,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你都三日没回了,再不换药,伤口又要严重了。”她说着,把药和素棉摆了出来。
  江珝靠在椅背,平静地看着她。
  那双柔白如玉的手在他眼前晃动,轻巧熟练,像壁画中菩萨的纤纤细指,优雅绝美,她指尖轻轻念起沾了清水的素棉朝他靠近。就在要碰到的那一刻,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第21章 迷惑
  这双手柔弱无骨,滑腻得比上好的羊脂白玉还要让人着迷,江珝清楚这种感觉,亦如眼前这个人。
  他娶她是有目的,在成亲之前他也想过,她是余怀章的女儿,许她无辜,可这个身份便让人没法办释怀,何况余怀章果真害了秦龄,他更不可能轻易放下这份恨意。
  可当真生活在一起,好像有些事便不受控制了。这些年,不管是正八经提亲的,仰慕追求的,还是官场觥筹间应付的,甚至是塞外他邦的贵族,女人他没少见,可没一个如她这般,只消一个眼神,一个轻颦浅笑便能让他卸下所谓的防备,他不知只自己这般还是所有人见她都如此,总之她就像柔风薄酒,漾人心旌醉人神魂。
  江珝算是明白“红颜祸水”这四个字的分量了,他竟被她迷惑了。
  不然他何以会有那次“情不自禁”……
  “将军,你捏得我好疼。”归晚急了,眼里泪光楚楚闪动,江珝怔了片刻,随即松开了她手,转头道:“我好了,不必上药了。”
  归晚揉着手瞥了他腰间一眼,嘟囔了句“怎么可能好了”。他把受伤的事瞒得死死的,就不信他会找别人给他上药,他挑中自己还不是因为看中她在这府上孤立寡与,没处说去。
  “伤是你自己的,就算你恨我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吧,到时候伤严重了,你如何北伐。”她笃定地望着他道。
  果然,江珝不言语了,清冷地看着她,慵然审度。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让归晚极不舒服,她垂眸想了想,又道:“是因为我父亲吗。”除了这个也没其他原因了。“你是因为我父亲才冷落我?你可是查到什么了?”
  这话,让江珝心底的怨气再次被勾起,可对上那双灿若星空的双眼,他长出了口气,再次拾起桌上的文书,低声道:“我还没忙完,你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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