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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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然然拿着豆腐回到红霞嫂家厨房,两人都担心地看着她,道:“外头到底是啥动静儿?”
  林然然笑道:“巷子里没人啊,可能是孩子打打闹闹的声响。这不,李二哥说这块豆腐送你,他赶着回家就不进来了。”
  见林然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红霞嫂才放下心来,转而抱怨道:“这李二哥可真是,头一回来咱村子,咋能不进来坐坐?还给我一块豆腐。”
  谢绯安慰道:“李二哥以后要常来卖豆腐,机会多着呢。”
  红霞嫂这才转嗔作喜,道:“得,又一块豆腐。得跟另外几块一起吊井里,不然坏了。”
  林然然去看灶台上,一碗红艳艳火辣辣的麻婆豆腐已经出锅。那香味就不提了,白嫩嫩的豆腐裹着红亮浓稠的汤汁,一口咬下去差点烫了舌头,可谁也舍不得吐出来,硬是吞下去后热出一头汗,吃的就是这个火辣辣的劲儿。
  谢绯剥的一碗毛豆炒了鸡蛋。鸡蛋金黄毛豆翠绿,盛在粗瓷碗里也别有一番美感。剩下的带壳儿毛豆则是放进盐水了煮了,当宵夜的零食。
  这时候不早不晚,三人就在厨房美美地吃了一顿早晚饭,然后就去林然然家了。饭菜则用饭罩子罩起来,等林大关一会下工后带着几个孩子吃。
  一千个玻璃罐已经消毒晾干,三人都洗干净手,包着头,在厨房里忙碌着把果酱装瓶。红霞嫂和谢绯在这些天上山摘了许多刺儿泡,红霞嫂还让娘家兄弟偷偷运来不少,熬出的果酱装了几大缸并好几个大盆。
  她们把今天摘的野草莓也熬了,熬出来二十五斤果酱。
  林然然拿着一个大木勺,舀起一勺粘稠果酱倒入罐子,三勺就能填满罐子,然后擦干净罐口,拧紧盖子。这样机械的劳动要重复上一千次,但三个人说说笑笑,比林然然一个人在空间里忙活要有趣多了,也就不觉得太累。
  而且这些果酱在她们眼里可都是钱!
  谢绯有些苦恼道:“然然姐,这么多果酱,标签也写不过来呀。”
  林然然笑道:“我也想过了。靠手写肯定是不行了,我进城后再想想办法吧。”
  红霞嫂则道:“那标签不写就不写呗,这装罐儿都忙不过来了。就咱仨,以后要是果酱越卖越好,那可咋办?”
  谢绯噗嗤一笑,道:“嫂子您想得可真远。这么多果酱,要卖到啥时候去啊?”
  红霞嫂道:“我看咱们这果酱,别说一千罐了,就是上万,那也卖得出去!”
  林然然喝彩道:“红霞嫂有志气!以后等改革……等以后有一天又恢复自由市场了,嫂子你肯定是个有钱的大商人。”
  “你咋骂人呢?”红霞嫂佯怒道。现在买卖东西都叫投机倒把,说人有钱那简直比骂她还让人难受。不过林然然这话红霞嫂挺爱听,“你嫂子啥都没,就是不缺志气。”
  林然然笑道:“那可不,要不嫂子您咋年年都是队上妇女队的劳动标兵呢?”
  说到这,红霞嫂笑了:“你知道林家那俩丫头今年也下地劳动了不?”
  “啥?”林然然和谢绯都没下地,她们当然不知道。
  红霞嫂娓娓道来。自从林武兴中风后就不能下地了,刘爱花和陈佳每天都得跟着林王氏去背粪,打扫村里的公厕和大街,林家一下子就少了三个劳动力。而林建国和林建设也因为纵容老婆孩子犯罪,分给他们的地都是最差的,拿的公分也少了。
  为了赔林然然的钱,林家的家底是彻底掏空了。光靠林建国和林建设的那点公分也不够吃,何况他们还得还村里垫的那一百块钱。
  这不,林丹丹和林萍萍两人就被赶进地里干活赚公分了。从前有父母护着,有林然然在家垫底,这两人可是拿自己当娇小姐养着,没干过半点重活。而且两人都以为自己迟早有天会进城当工人,嫁给个吃商品粮的城里人,过上大伯娘那样的好日子。
  听到爷爷要让自己下地的时候,两人可是闹翻了天,一个撒泼,一个垂泪,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逃避劳动。
  可这次林武兴是铁了心了,据说那天两人是被林王氏连掐带赶给拖到田里的。
  “那叫一个西洋景儿啊,田里插秧的、岸上干活的全围着看哪。那俩丫头哭哭啼啼,下个田劳动就跟要了她们的命似的。村里谁家丫头跟她们似的?见天儿不干点正事,尽在村里兴风作浪,招惹得一堆愣头青撵在屁股后头!”
  红霞嫂八卦得起劲。
  而此时被八卦的主角:林丹丹和林萍萍,正分别躲在自家屋子里,跟爸妈兄妹一块儿偷偷开小灶呢。
  林武兴家的宅子是老大林建彬出钱翻修的。本来可算是村子里挺体面气派的房子。而且林王氏天天督促着两个儿媳妇儿收拾,洒扫,弄得干净亮堂。下天井养着三只下蛋母鸡,屋前屋后种着菜。桌上是顿顿有细粮,日子过得那叫一红火。
  现在呢?林王氏和两个儿媳妇儿天天都得去打扫公厕挑大粪,没时间也没心思打扫家里,屋前屋后都菜地都长满了杂草,空空的鸡笼跟杂物一起胡乱堆放在影壁边,进门时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米缸越来越空,碗里的野菜糊糊越来越稀。饭桌上每天都要为了你多吃一口,我少打半碗吵上一顿。二房和三房算是撕破了脸,孩子们都跟乌眼鸡一样互相瞪着堆放,明里暗里逼着林武兴分家。
  可林武兴咬死了不肯,他们只得继续跟着喝野菜糊糊——好歹这野菜糊糊是公帐上出的,少喝一碗就是便宜了别人。
  整个家肮脏颓败,上空好像笼罩着一层乌云,空气更是飘散着□□味。随时都可能爆发出一场骂战。
  今儿晚上照例是一碗野菜糊糊,林王氏说晚上躺着不费劲儿,吃多了也是积食,野菜糊糊里的那点面粉又给挖掉了一半。
  当初听说林然然上山挖野菜,林王氏一家幸灾乐祸,都嚼舌根说林然然这是被病秧子小秋拖累得败家了。等到粮食越来越少,他们才在林武兴的呵斥下上山挖野菜。
  可这时候野菜早就到了尾声,也被村里人来回刨了几次,林王氏他们能挖到的野菜都是别人不乐意吃的:苦丁菜,灰灰菜,长老了的蒲公英……
  这些野菜味道苦不说,而且老得刮嗓子。加上里面那点儿稀面粉,哪儿够吃的?被精细粮养滑了舌头的二房三房天天抱怨,三不五时都要在自己屋子里偷偷打牙祭。
  今儿晚上,二房三房都紧紧关着门窗。
  三房里,地上摆着个小炭盆,一个铝锅吊在炭盆上方,锅里咕嘟咕嘟滚着白水豆腐,还有一些白菜,白菜叶子都熬透明了。
  林建设、刘佳、林萍萍和林志航都围着这小铝锅,闻着那香味儿直吞口水。刘佳拿着个勺子,等锅里的水滚了,就捞起一小块一小块的豆腐放进儿女和丈夫的碗里。
  虽然啥佐料也没,一家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就是在炭盆在屋子里烧着,味道刺鼻难闻。
  刘佳多舀了一小块豆腐在林萍萍碗里,林萍萍忽然哭了:“妈,我明儿不想下地了。我脚太疼了,手也疼,你看看我这手,还有我脸上晒得都跟那林二妞一样黑了。以后我还咋进城?咋嫁给城里人?”
  林萍萍那双手本来挺漂亮,脸也白白的,现在被毒日头晒着,脸粗糙变黑了不说,那双手也是被野草割得满是口子,干燥开裂,别提多难看了。
  听到这话,林建设心烦道:“哭哭啼啼干啥?全家就剩四个劳力了,你不想下地,想累死你爹我?”
  “凭啥?我跟丹丹要下地,那鹏鹏比我还大哪,咋不要下地?就欺负我!”林萍萍哭道。
  林建设一听这话心里堵得慌,啪地把勺子放下了。
  刘佳先安慰了女儿:“你再忍忍,你表叔那儿递了消息,过了立夏工厂就要大批量招工了。”
  “真的!?”林萍萍和林建设同时道。
  “千真万确。而且是好多家工厂同时招人,就是这疏通关系要钱。咱们手头的钱肯定不够。”刘佳道:“工资最高的纺织厂,工人进去第一年就能拿二十八块的工资,包分配宿舍不说,还给发粮票和工装。”
  “妈,你快点给我想想办法,我一定要进城当工人!”这话说得林萍萍恨不得立马就能进城当工人。她想象着自己穿上工装的样子,那得多漂亮,林然然那死丫头看见了还不得羡慕死!
  林建设也是心头火热,一个月二十八的工资,那他们一家子的吃喝就不愁了,还可以慢慢想法子把全家人都弄进城里去。
  “这钱还差多少?”林建设问到。
  刘佳慢慢伸出两根手指头。
  林建设抽口气:“咋又涨了?”
  刘佳道:“上次说的是玻璃厂,那儿工资少环境差,也没啥福利。这回我表哥说找的是纺织厂领导的路子,那儿可是个肥缺。”
  林建设琢磨了一会儿,道;“是,咱要进就进最好的。那这钱掏空了我们家底儿也不够啊。”
  刘佳道:“所以我催着你分家。那岗位咱们想着,别人也盯着哪。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们慢了一步,就可能被别人占了。”
  林萍萍听着这话急得又哭了:“爸,妈,你们快给我想想办法!”
  ”别吵!我得好好盘算盘算。”林建设推开碗,咬着牙琢磨起来。
  与此同时,二房的桌上摆着一海碗烧豆腐,几个杂合面馒头。那烧豆腐没啥佐料,就是酱油放得多,因为没有油滑锅而烧焦了些,整碗豆腐显得脏兮兮的。
  但那可是豆腐啊!
  一家人都就着馒头,你一勺我一勺地吃着豆腐。这豆腐咸得发苦,还有点烧焦的味儿,但豆腐本身的那股味道已经胜过一切。而且二房的人天生好养活,稀里呼噜吃得香。
  只有林志鹏在那儿长吁短叹:“这哪是人吃的东西?上回我跟那些干部子弟下馆子,吃了一碗海米烧豆腐,那叫个鲜!”
  没人理会他,这林志鹏打从城里回来后就“城里如何如何”不离口,天天吹嘘他跟那些干部子弟如何潇洒,一家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鹏鹏,你多吃点儿。娘好容易从厨房偷了点酱油膏,那死老太婆把油藏得紧,妈没找着。”陈爱花道。
  “不吃不吃。”林志鹏跳下床,拿上外套穿上往外走。
  林建国道:“大半夜你去哪儿?”
  “去栓子那睡!”林志鹏走了。
  村里有些人家住房紧张,家里小子会跑到伙伴家住宿,还能给家里人腾地方。所以林志鹏走了,林建国和刘爱花也见怪不怪。
  刘爱花对林丹丹道;“丹丹,你哥不吃正好省给你了,多吃点儿。”
  林丹丹捧着碗吃得头也不抬,这豆腐虽然难吃,可能填肚子啊。她现在天天饿,饿得抓心挠肝的。而一边的林红红则捧着个空碗,碗里的豆腐渣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了,眼巴巴看着爸妈和姐姐吃豆腐。
  她鼓足了勇气拉拉她妈的袖子,被刘爱花不耐烦地推了把,把林志鹏碗里剩的豆腐倒进她碗里:“吃去吧,讨债的死丫头!”
  ……
  林然然家厨房里亮堂堂的,正听红霞嫂八卦林家的事儿,笑声不断。那林丹丹和林萍萍总对林然然使坏,红霞嫂见着林家倒霉别提多解气了。
  只是谢绯装果酱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咬着唇道:“我也没有下地劳动过,村里人会不会也说我……”
  红霞嫂道:“嗨,你能一样吗?你家是啥情况,你哥哪能放心让你出去?嫂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林然然也安慰道:“那林丹丹林萍萍光吃不干活,哪能跟你比?你会裁衣裳做绣活儿,村里哪个女孩有你能干?再说了,你现在还能赚钱!”
  林然然把谢绯和红霞嫂都说得笑了。红霞嫂看着已经装好的几百瓶红艳艳果酱道;“你说咱们这一千瓶果酱能赚多少钱?”
  谢绯算得很快:“一瓶六毛,一千瓶是六百。”
  ”啥?你是不是算错啦,多算了一个零?“红霞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掰着手指自己算了一遍,还是六百。
  她对林然然道:”然然,你快掐嫂子一把,告诉我是不是我算错了?“
  林然然好笑道:“嫂子。没算错,真的就是六百。”
  ”我的老天爷!我这是要……”红霞嫂差点没搂住叫出声来,被林然然和谢绯嘘声,赶紧压低声音,还是激动得嗓子都哑了:“六百,真的是六百?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多钱!”
  “我有了六百块,买一台缝纫机够吗?”谢绯眼睛亮晶晶的问。
  “够!咋不够?我城里堂弟去年结婚,托人从天津买了一台蝴蝶牌儿的,才花了一百八!”红霞嫂坏笑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寻思给自己攒嫁妆了!”
  这年头的城里人结婚开始流行“三转一响”,“三转”就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特别是这缝纫机最为重要,家里缝缝补补,扯布料自己做衣裳,算下来能省不少衣服钱。
  很多小伙子结婚的时候,缺了这一转,女方就不肯点头!
  谢绯被说得满脸羞红,嗔道:“嫂子,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红霞嫂笑个不停,见林然然也跟着笑,又去打趣林然然:“然然你也别笑,瞧你这模样出落得越来越好,嫁妆也得早早攒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抓瞎。”
  谢绯拉着林然然道:“咱们别理嫂子,她老不正经的。”
  林然然大咧咧笑道:“攒嫁妆这事儿我是没经验,听嫂子这么说,嫂子没出门子的时候肯定也给自己攒了嫁妆?你都攒了点啥啊?”
  “你这死丫头,还敢打趣起我来了!”红霞嫂作势去拧林然然的脸,大家一通笑闹。
  笑完了,谢绯才认真道:“要是有缝纫机,我做衣裳就更快了。到时候可以专门给人做衣裳。”
  林然然看了眼谢绯,再一次确定自己的想法:这姑娘看着弱弱的,倒真是个做生意的料,这么快就想到用钱来生钱了。
  不过她哥胆子更大……只能说这一家人不愧是地主的后代,只要时代一变,他们仍然能够冒出头来。
  今儿晚上天阴阴的,月亮被云遮住了,整条巷子里漆黑一片,谁也看不见一个黑影正紧紧贴在谢家宅子的墙上。
  谢家院墙很厚,隔音效果也好,但架不住有心人在夹缝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缝隙,正好对着林然然家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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