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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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三月初春,下小雨,画廊的玻璃窗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起了雾气。
  他按照地址走进画廊,就有员工迎上来礼貌道:“抱歉, 今天我们暂停营业。”
  郁南刚要解释,已经有人比他先开口:“让他进来。”
  那把声音好听极了, 属于传说中会令耳朵怀孕的那种声音。
  郁南循声看去,只见书架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颇为成熟的男人, 肩膀宽厚, 面容英俊,看上去三十几岁, 正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阅读书籍。
  男人闲适地翘着一条腿,还对他点了点头,一时间郁南只想到了两个字:儒雅。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莫名就开始发热,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这是郁南从来没有过的反应。
  男人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思忖道:“你是来画画的郁南?”
  郁南红着脸点点头:“您好。”
  男人眸子里便带了笑意,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宫丞。”
  那幅画被收藏在画廊内部的笑画室,被烧毁了一半,透着焦黑痕迹。
  宫丞简单介绍了郁南需要做的工作。
  郁南看着画上十几岁模样的宫丞,忍不住问他:“损毁得这么厉害您还选择重绘,这幅画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宫丞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很重要。”
  郁南迷茫了。
  他今晚已经知道了那幅画为什么重要。
  因为画那幅画的人是路易。
  门锁密码是路易的,画的画是路易的,宫宅里的一席之地也是路易的。
  宫丞不让他画肖像,路易却可以,说明路易远比他想象中对宫丞的影响更大,以至于宫丞从来都不提起。
  郁南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会对这些一无所知,是因为宫丞根本未将他当回事。
  路易说得没错,在路易与宫丞的分分合合里,他不过是个配角。
  那说明在宫丞眼中,是不是透过他看见了路易的影子?
  郁南不敢再想,眼前氤氲一片,温热的液体像被夜间将至零下的温度冻结了一般,迟迟不肯落下。
  “郁南!”
  有人在叫他。
  郁南回过神来,封子瑞开着一辆跑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发动机的声音那么大,他竟然没听见。
  这么晚了,要是换了在高速路上,他就这么被撞死也有可能。
  封子瑞从他跟着路易上楼起就关注他,亲眼看见他从楼下跑下来,宫一洛还在对他大喊大叫。不知怎地,封子瑞鬼使神差开了叔叔的跑车跑出来,连跨年会上那些等待他去结交的达官显贵也顾不上了,就这么追了出来。
  郁南嘴唇冻得发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漂亮的眸子却是幽黑的,结合他瘦削单薄的身影,好似有一股不折腰的傲气。他看着封子瑞的眼神算不上友善,如同一枝怒放的、目中无人的玫瑰。
  玫瑰……
  从亲眼目睹郁南若隐若现的纹身开始,封子瑞就无法将这个形象与郁南分离。
  郁南不想理他,径自走自己的路。
  其实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既没有想到封子瑞之前的行径,也没想到封子瑞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路易的话。他只是想一个人走走,想把他的世界封闭起来罢了。
  封子瑞开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郁南,这里回城里很远的,光是从这里去高速路就还有好几公里。你靠走路要走到什么时候?上车我送你回去吧。”
  郁南摇摇头。
  封子瑞又说:“你走了这么久都还在宫家,我带你走还能快一点。”
  听到这话,郁南顿住了脚步。
  封子瑞马上停车打开车门,郁南思索了两三秒,便上了车来。
  一上车,郁南就打了个冷颤,接着,他的身体开始细微地发着抖:“能不能送我回学校。”
  封子瑞很爽快,什么也没问:“好。”
  郁南迟疑了片刻:“谢谢你。”
  车子刚开出宫家大门,郁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宫丞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封子瑞看了眼:“你不接吗?”
  郁南就按了静音,将头靠在窗上不说话,神情里是封子瑞从来没见过的悲伤。
  没过多久,遥远的巨响爆裂在夜空,烟花绽放。
  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临了。
  *
  元旦假期,宿舍楼里没有什么人,留校的学生大多都去学校的广场上跨年倒计时了。
  覃乐风不在宿舍里,不知道是和同学一起去跨年还是和莫哥在一起。自从与宫丞在一起,郁南已经许久没有去关注覃乐风的行踪。
  他的手机响了很多遍,还收到了很多条信息,一直震动得不停歇。不过他一个电话也没接,一条信息都没看,一进宿舍就将手机扔在桌子上,蒙着头狠狠睡了一觉。
  宫丞那头找不到人,已吩咐小周追去学校看,若是还不见踪影就报警。
  等跨年会结束,宾客散去,宫丞心中疑虑渐重,阴云笼罩在心头。
  最后是任叔过来找他,说大门处的安保人员确认郁南是跟着封家的小少爷走了。
  “那孩子不像不懂事,你们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任叔问,“不然他怎么会一声不吭就走呢?我今晚都还没见过他哩。”
  宫丞知道任叔喜欢郁南,听到郁南跟封子瑞走了,十分不满意,皱眉道:“去个人给我把宫一洛叫过来。”
  宫一洛正在二楼小客厅里朝他妈卖乖,讨要出国去学一年音乐的准许。
  大太太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又是新年,母子俩正商量出国念书的打点事宜。正好路易在国外生活近十年,便交了路易一起商议,给点意见。
  佣人来叫时,宫一洛作出诧异状,心虚地说:“小叔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找我问过一遍了吗?我说了不知道啊!现在又找我干什么?”
  佣人说:“先生没有说是什么事,只是叫您再去一趟。”
  大太太拍拍他,催促道:“叫你你就快去。”
  宫一洛抱怨道:“不过就是个小情人……”
  路易开口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来到一楼偏厅,宫丞站在窗前看外面,闻声回头,神色不虞。
  宫一洛倒是比他还先开口:“小叔,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了,你那么担心还不如自己亲自去找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都没亲自去找,也就是没多担心的意思。
  小情人而已,最多也就这样了。
  宫丞不欲多说,只道:“小周来了电话,他回学校了。”
  宫一洛心中卸下一块大石。
  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是一个小美人,突然就不见了还有可能与自己有关,他其实很心慌。
  “那不就行了!”宫一洛打着呵欠,含糊不清道,“太晚了,我要去睡觉了。”
  宫丞冷声道:“宫一洛。”
  威严的一声,让宫一洛呵欠都没来得及收尾。
  他知道宫丞肯定知道了什么,听着语气,八九不离十,他要完蛋了。
  搞不好出国去学音乐这件事会因为这个而泡汤,顿时焉了半截:“我就是开了个玩笑……弄湿了他的衣服——”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路易说。
  他神色平淡,像说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带他去换了件衣服,说了两句话,他就下楼了。如果是因为这个他才走掉的话,那我想是和我有关。”
  宫一洛怔愣,他都没想供出路易,路易倒是自己供出来了。
  宫丞终于给了路易一个眼神,今晚第一次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昔日爱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件物品,路易心里颤了一下,露出微笑,温和道:“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一点事实而已,他就走了。”
  宫一洛见状,悄悄退了几步。
  他可不想见证什么激烈场面,否则长辈们吵架殃及他这条无辜咸鱼就得不偿失了,他不是没被殃及过。所谓神仙恋爱凡人遭殃就是如此。
  见在场的两人根本没空理他,宫一洛转身跑了。
  宫丞无意理会宫一洛,直接问:“你说了什么。”
  路易将垂在脸颊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云淡风轻:“说了什么很重要吗?一个过客而已,你我都心知肚明。”
  宫丞并没有再问第二次。
  他看了下表,凌晨一点。
  抬腿就要离开。
  经过路易身边时,他忽然被抓住了胳膊。
  “我错了。”路易在示弱,“上次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宫丞停住了脚步,宽厚的后背近在咫尺,引诱着路易去拥抱。
  可是男人冷情起来真的很可怕,他没有得到准许,尚不敢伸手,只放下了所有尊严,几乎是求饶般道:“你这次惩罚我够久了,今晚还将人带回家来惩罚我。我承认我真的被你气到……我也承认那些不在意都是我的装的,实际上我嫉妒得要死。”
  宫丞静默无声。
  路易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以为他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你赢了,宫丞。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永远都不离开你半步。我今年都三十岁了,真的不会再任性,你给我一次机会证明好不好?”
  说完这句,路易转到宫丞身前去面对着他,眼眶湿润,楚楚可怜。
  而宫丞眸子只有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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