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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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后来嵇清柏发现,檀章找他出来倒也不是光睡觉。
  花果林子大如天勺,中间一汪碧湖,连着高峰瀑布,河流浅溪,青草丛丛,树荫葱郁,花开时节馥郁漫天芬芳国色。
  嵇清柏平时爱在湖边垂钓,辛夷花树下风满花香,缤纷落了他一头一脸,顺着溪水打着旋儿的流到远去,后来湖边坐着的换了个人,檀章赤着脚,踝上金色的忘川铃似泉水叮咚,停在了那一片落花处。
  嵇清柏觉得自己会偏爱辛夷花不是没有道理,任谁看那般美景数万年,入了眼又进了心必定是想忘也忘不了的,他原身是只贪睡好吃的食梦貘,元魂里又有上古神灯清泊明智,才能如此万年都不色令智昏,痴迷佛颜。
  如今人间的梦魇阁中,那树玉兰明年春天定是能花压满枝,芳香年岁,嵇清柏又想到佛境里万年的光阴流水,有些可惜自己怕是见不到了。
  回宫后他就被檀章留在了御龙殿,说是“留”不如说被禁更恰当,原本梦魇阁的东西全都搬进了皇帝的寝宫,连他让丫鬟出宫偷摸买回来的画本子都到了檀章手里。
  嵇清柏见皇帝晚上看他的画本,有些尴尬。
  檀章无趣地翻了几页,倒不是什么才子佳人,都是些神仙志怪,于是扔到一边,让曾德拿下去。
  嵇清柏眼巴巴地看着,心那个痛啊。
  回头曾德又送来了药。
  嵇清柏:“……”
  皇帝言简意赅:“喝。”
  嵇清柏只能两眼一闭,吨吨吨地喝了。
  喝完他正龇牙咧嘴地散着苦劲儿,就看见自己丫鬟托着新裁的胸衣进来,皇帝看过去一眼,顿了顿,没多问什么。
  嵇玉有一件胸衣还在檀章的手上,皇帝没忍住,向对方的胸口望去一眼,这人非常不爱穿这种贴身的衣服,能趁他不注意,就偷偷摸摸给扯了,以为自己不知道,殊不知贴的近了,这胸口两团饱满的肉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檀章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晚山洞里平平板板的侍卫,目光不知觉游到了嵇清柏的腰上。
  还是太细了,他心想,得再养胖一些。
  第16章 拾伍(上)
  虽说被禁着,但嵇清柏的日子过的还是舒坦的。
  曾德现在像把他当菩萨似的供着,出去晃一圈后边都像跟着戏班子一样,檀章如今每天上朝,非常勤政爱民,嵇清柏有隐约听说嵇铭的权被削了不少,外头总有动静想戳他眼门前来,嵇清柏只当啥也不知道。
  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宫里过年,按规矩后宫的亲眷都可进宫来共享家宴,像嵇玉如今这般地位荣宠的,嵇铭肯定是国丈的规格,这点面子檀章不会不给。
  嵇清柏下半年来被养胖了不少,不过腰还是细,他发现嵇玉这身子就算长起来,该胖的不该胖的仍旧是分的清清楚楚。
  御龙殿和梦魇阁不一样,后头种的是与太和殿一样的竹林,嵇清柏去了几次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不怎么愿意逛了,结果没几天,丫鬟又哄着他去走走,嵇清柏被缠的没法,过去后发现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砍光了,居然全给换成了玉兰树。
  南方的天气要是暖和,辛夷花的花期卡在年关就能开,嵇清柏原本以为离了梦魇阁铁定是瞧不见了,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一半红一半白的花瓣婷婷袅袅开在枝头上,嵇清柏坐在树底下,抬头静静望着。
  檀章下朝后赶回殿中,到后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曾德不敢打扰,对嵇清柏身边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众人默默退下,留了方安宁给两人。
  嵇清柏回过头,只见檀章一身玄色的龙袍,外头披着雪白的狐裘,站在盈盈花树下。
  这阵子皇帝赏他的东西多如流水,嵇清柏今天除了这一身行头外,手上捧的炉子,脚下垫的垫子,都是檀章这几日亲自条好了新送来的,只是他实在不会捣鼓首饰朱钗,脑袋腕子上空空荡荡。
  “陛下。”嵇清柏迎着檀章站起来,今天有家宴,他换了身丫鬟挑的华服,前后都绣着凤凰的图样。
  照理说没被册封之前,嵇玉既不是中宫之主,也坐不了皇后之位,穿凤袍该是逾矩了,但檀章也只是看去一眼,并未说什么。
  “回去吧。”皇帝把狐裘脱下来,盖到了嵇清柏的肩上,“明天在看。”
  嵇清柏笑了下:“花开太多了,压根看不完。”
  檀章握着他手,轻轻捏了捏,回头淡淡道:“不论多久,日日来看,总有看得完的时候。”
  嵇清柏楞了一下,他笑意敛去了半边,抿着唇没说话。
  因为嵇玉怕冷的缘故,御龙殿里的地龙从未熄过,一行人跪着接驾,嵇清柏刚进去就看到成排的箱子堆在地上,掀开了盖,他的丫鬟忙前忙后地帮着收拾。
  曾德满脸喜气,谄媚道:“这些都是陛下挑了给娘娘的,娘娘看看?”
  “……”嵇清柏心情是真有些复杂,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当个宠妃。
  檀章接过帕子净了手,他坐在罗汉床上,指了指地下:“你挑几个,其他让曾德帮你收罗好。”
  嵇清柏只好上去挑,一箱子头脸首饰,一箱子金银玉器,还有一箱子各式各样没见过的稀罕物件,他清心寡欲地当了上万年神仙,梦里才有的销金窟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饶是清柏上神都有些眼花。
  皇帝见他挑半天停不下来了,倒是有些不乐意了,随手拿了串珠子,又让曾德把余下的放起来。
  ……兴致勃勃挑了一半的嵇清柏收手收的有些尴尬。
  檀章只当没看见,压低了眉,道:“过来。”
  嵇清柏乖乖走了过去。
  串珠看着倒是普通的檀香木质地,但既然是檀章亲自挑的,嵇清柏也是打死都不敢摘下来的。
  晚上的年夜饭在太和殿里吃,也不知皇帝是有意还是无意,下手两个御位,左手边太后,右手边便是嵇清柏。
  于是嵇玉那位置,居高临下对着自己的便宜爹,离得远了,嵇铭的表情嵇清柏都看不太清楚。
  嵇铭也是郁闷,照理说他现在是朝里朝外默认的国丈,家宴该能与嵇玉离的近些,结果别说近了,人都瞧不真切,嵇玉更是像不认识他似的,全程眼风都没瞟过来一下。
  家宴吃的如此憋屈,嵇铭肯定食不知味,心里头难受又不甘,半途中皇帝举盏庆贺,嵇丞相自然不会就此罢休,离席道:“小女自打进宫,臣心里就极为牵挂,玉儿身体羸弱,冬猎又遇了风寒,臣实在放心不下,想亲自好好看一看小女。”
  皇帝笑了笑,倒是和颜悦色,口吻温柔:“玉儿不就在这儿么,爱卿要看就看,朕怎会阻止。”
  嵇清柏眨了眨眼,他端端正正坐着,非常泰然的让自己爹“看”自己。
  嵇铭噎的差些吐血,他跪在几十层的台阶下面,能看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檀章耐心等了一会儿,又非常好脾气地开口问道:“爱卿看完了吗?”
  嵇铭:“……”
  第17章 拾伍(下)
  对嵇清柏来说,嵇铭怎么样他还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凡人间的亲缘要说有多羁深,作为神仙来看却是缘浅的很,区区八十年寿数,父母亲子最多半载,怎又比得过日月星辉。
  面前的玉盘珍馐不曾空过,嵇清柏挑了几样菜吃,发现鱼肉都是剃好的,宫人一般没资格碰主子的吃食,他碗里又多是檀章赏赐下来的,这帮他剃鱼骨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旁人。
  嵇清柏吃了几口,就忍不住抬头去看皇帝。
  檀章的眉眼低垂,执箸的腕子微微动着,抬目见嵇清柏正望着自己,轻轻挑了下眼。
  纵使天上地下有千般道不明理还乱的因果纠葛,在此间似乎也没了任何意义。
  觥筹交错,玉树明灯,万千层楼染上了佛尊的眼角眉梢。
  哪还有什么不悲不喜不怒不嗔呢?
  家宴散后还有守岁,不过与嵇清柏是没多大关系了。
  结果回宫的时候还出了状况,嵇铭居然借着宫里安插的人向他递去暗话,打定主意势必要与他见上一面。
  ……在后宫安插眼线这招,跟放个刺客进来没什么区别,嵇清柏脸都黑了,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
  嵇铭他当然不会去见,来的暗桩更不可能放了,对方以为他不敢伸张,结果嵇清柏直接让身边的宫人当是刺客拿下,御龙殿中灯火通明,趁着皇帝在外头守岁,嵇清柏坐在殿内问话。
  “总共有多少人被安插在宫内?”这话是丫鬟替他问的,嵇清柏刚从殿外进来,身上夜露深寒,一回来就被灌了药,抱着暖烘烘的炉子。
  暗桩对他那个“爹”倒是忠心耿耿,苦口婆心劝着嵇玉要为嵇家的千秋鼎盛奠基立业,话里话外还指桑骂槐,说他不忠不孝,没有祖宗家法。
  嵇清柏听着可笑,他喝了一口丫鬟递来的茶,淡淡道:“我三岁离魂,痴了十二年,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见着丞相要我建功立业,为祖宗考量,怎么如今反倒又有念想了?”
  跪在地上的人噎了一噎,又听嵇清柏继续说道:“丞相是不是忘了件事儿,这天下百年后都不会是姓嵇的,一些野望还是不要有的好。”
  “他一把年纪了,要是想告老还乡,荣归故里。”嵇清柏搁下茶盏,发出“咔”地一声脆响,低头望着地上的人,冷道,“你回去告诉他,我倒是能帮这个忙,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曾德佝偻着腰小心翼翼行到檀章的身边,皇帝守岁也就是和几个外臣在金池园里喝喝酒,讨论下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只不过檀章始终提不起什么劲来,对着酒色声场,也是神色恹恹地漠不关心。
  “睡了?”曾德还没开口,皇帝先问了一句。
  就算不指名道姓,大总管也知道问的是哪位。
  “刚躺下,睡没睡不清楚。”顿了顿,曾德将嵇清柏之前的做的事儿精炼着说了个大概,檀章听完,表情看不出喜怒。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说:“生气了?”
  曾德犹豫了一会儿,苦着脸老实道:“应该是动了怒,临睡前丫鬟理了帕子,说是上面有血……”
  皇帝握着杯盏的手一顿,曾德眼见着酒水被洒出来大半,吓得跪在地上没敢动。
  檀章的脸色青寡,沉默许久,才沉声命道:“召陆长生进宫。”
  第18章 拾陆(上)
  嵇清柏还真不是因为动怒才咳血的,他现在命不由己,早些时候也许什么都能告诉檀章,前世因后世果的,跟佛尊说清楚也影响不了分毫,但现在反而什么都不能讲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出的岔子,嵇清柏原本并不打算和佛尊的命数纠缠在一起——开玩笑,他的佛尊法印无极,超脱六界,要是一个不当心纠缠深了,等着嵇清柏的就是魂飞魄散,元神俱灭。
  他只是想下界来帮个忙,结果帮来帮去,他成了檀章的因果,这罪过可就真的是大了。
  睡得迷迷糊糊着,嵇清柏感觉又有人在灌他药,等终于喝完了,他才发现自己在檀章怀里。
  皇帝的身上清爽宜人,像一捧暖雪,这么多天下来的滋养,对嵇清柏来说,檀章可比药有用多了。
  见他醒了,陆长生终于长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一堆什么不可忧思过虑,易怒伤肝的话。
  嵇清柏听得晕晕乎乎,只能伸手扯住檀章的衣袖,喘了口气道:“我没事……什么时候了?”
  丫鬟在旁边抹眼泪,抽噎着说:“娘娘你睡了三天,吓死奴婢了。”
  嵇清柏:“……”他真不知道自己能睡这么久。
  陆长生大概心里也苦,大过年的,提着脑袋来给他看病,而且还是治不好的那种,现在用啥药心里头都慌,太医如今看这位嵇玉娘娘就像看个死人似的。
  嵇清柏躺了这么几天,外头也不安生,内宫里死了一批人,死状凄惨可怖,最蹊跷的是第二天尸体都被人灌了金水,送到了丞相府的门口。
  那一日朱红门前的尸骨堆成了海,血色漫天,丞相府的下人都被吓疯大半,嵇铭第二日更称病下野,上书却被皇帝给驳了。
  “玉儿这几天病了,朕很是心焦,爱卿要是这时候离开,她知道了一定心里难受。”景丰帝面色哀痛,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等她醒了,爱卿的去留再议也不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嵇铭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嵇玉要是之后能继续好好活着,他凭着当爹的身份,也能保全一二,嵇玉要是这回没能撑过去,按照檀章的说法,嵇家上下满门几百口都得跟着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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