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第67章 远离红尘
  晏迟收回目光, 看到面前的布匹掀开,托盘是一个被扎满了针的布娃娃。
  上面是自己的名字,用朱砂描写。字迹不用比对, 他也能猜想出是应如许的字迹。
  白皑曾是他贴身的侍奴, 想要留有他的字迹, 实在是太简单了。
  晏迟无声地想了一会儿,随后才发现手中的茶已经凉透了。
  底下无人敢言, 所有的话语纷争全都停下了, 就连最边缘、最远的地方都失去了声息, 发出压制不住的抽气声。
  这是汉人忌讳的厌胜之术, 但似乎仿制地有些粗陋。不过徐泽不在了, 孟知玉和周剑星都死了,也就没有人能看出来。
  别人只知道东吾跟他两位哥哥亲, 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已故的徐郎主,但晏迟却隐约地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害怕徐泽。
  阖宫都以为草原的小王子天真直率, 甚至有一点犯傻的意思。只有越发靠近他,才能感觉到东吾那层无邪的表皮之下,印刻着无数森冷无比的东西。
  身旁传来了一声突然的颤动,桌子上的茶盏掉落下去, 就碎在晏迟的脚畔。
  地面的茶水肆意漫流,从碎裂的地方朝四周蔓延过去,衬在暗褐色的地面上, 似血一般。
  坐在晏迟身侧的人慢慢起身,手指微颤地按在桌面上。
  晏迟离得最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应如许心中的不可置信和慌张,他的掌心贴在发冷的杯壁上,没有想着再换一杯热茶,而是低头喝了一口冷的,注视着清宁殿常备的碧螺春向瓷器的底部沉去。
  茶是苦的,甚至有一些涩冷,那些香气仿佛都随着温度降低而四散开了,无影无踪。
  众目睽睽之下,应如许走下玉阶几步,指着地上的白皑道:“你……你要害我。”
  他的声音是抖的,比当初徐泽知道孟知玉的筹划后还要不可置信。只是徐泽的孤注一掷可以让幕后之人为他的孩子殉葬。而如今,那些手段严密的人都已经离世,因而像这样一层剥落一层的连绵锁扣,无法解开了。
  晏迟注视着那个布娃娃上面属于自己的名字,从没感觉过朱砂写成的字这么刺眼过。他轻轻放下茶盏,身旁的人仿佛才意识到什么般,转过头看向晏迟。
  “是你?”他茫然地道,“晏郎君,东西宫两位太后,迟早有一个位置是你的,你为什么要……”
  晏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也并不太想与他解释,只是沉默之后,淡淡道:“我来审讯吧,兰君。”
  “你来审讯?”应如许冷笑,“你如果要这主理宫务的印册,什么办法不能拿到?何必要用这种下作手段。”
  “说到下作。”东吾忽地抬眼,“千岁自己才是个中翘楚吧?我哥哥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只是,总有人从旁嫉妒。”
  “你说你是被人陷害。”苏枕流看了半天热闹,彻底精神了,笑道:“应哥哥敢发誓么?发誓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应如许猛地转过身,盯住面上带笑的苏枕流:“最伤天害理的就是你。”
  苏枕流收敛笑意,伸手撑住侧脸,语调散漫:“话不能乱说,我修身养性这么多年了。”
  前面神仙打架,后头三个年纪小的只能旁观。荆如愿都要憋坏了,戳戳旁边的谢瑾,小声道:“这……到底是谁害谁啊。”
  谢瑾面无表情地道:“闭嘴。”
  那些摔碎的瓷片堆积在脚边,有些已然粉碎了,变成齑粉碎末,有的还碎成一块一块的,边缘锋锐。
  晏迟挑了个底儿下脚,起身道:“我已派人请了陛下。”
  他看着应如许,静默了须臾,叹出一口气,道:“……你不信我,总该信她。”
  ————
  善刑司的人都是殷璇手底下的人,连其中的每一个刑官都受过特别的培养和训导。
  这里比外面更冷,所幸衣衫厚实、手炉温暖,并不算是太阴寒。
  那件扎满银针的布娃娃就放在托盘上,搁在一旁。晏迟面前是那位浑身是伤的白皑。
  不知是哪个角落,有一许隐约的滴水声。
  “千岁万安。”
  白皑的嗓子是哑的,身上的伤口渗出血来。但他看上去并不只是这样的外伤,在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的喉咙里就漫溢着血腥气,在话语出口的时刻,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晏迟静静地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他默然片刻,道:“……是谁为你打点的?”
  白皑微微一怔。
  “你旧伤满身,看起来命不久矣。侯爵家的女儿,怎么会跟你发生那种事。”
  晏迟想了想,继续道:“如若是因为醉了酒、或是骗她吃了神志不清的药,你一个小小侍奴,纵然有报复应如许离弃你的心,也远远做不到这点,更何况……能在今日恰好被人撞破,也很不容易。”
  白皑无话可说,跪在地上看着他,见到元君千岁手上摩·挲着暖炉,神情看上去并没有铲除了另一位侍君的快意,只有平静、淡漠,和一许仿佛错觉般的无尽萧索。
  “据我所知,兰君离弃你,也不过是贬黜降级,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晏迟的声音一向平和温柔,即便是在这种地方,触入耳畔,也能让人陡然生泪。
  白皑以为自己的心已是金刚铁石做的了,却在此刻依旧被碰得发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永泰宫的其他人,就等着我下来,好欺凌我、作践我,他们……”
  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在凛凛冬日让他做最苦累的活儿,还给他灌了很多奇怪的药。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应如许的授意。
  即便没有应如许的授意,也会有他的默许。江情的那件事上,有他人插手,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没能完成徐泽临终前的那几句嘱托。
  白皑垂下头,慢慢地道:“我命不久矣,不过是这几日之间,做这件事,有他人的授意,也有我自己的……自己的私心。”
  晏迟注视着他,道:“你说。”
  “……我弟弟,是原先徐主儿身边的无逍。徐主儿去了之后,他就留在了佛堂那边。在这宫中,没有郎主们的庇护,日子是过不好的。”
  白皑俯身叩首,声音嘶哑:“请您……把我弟弟接到身边,他懂得很多,一定能保护元君千岁跟皇长女殿下。”
  晏迟看了他一会儿:“这就是你的所有谋划?”
  他站起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抬步欲走时,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
  “应千岁他……其实只做过两件谋害他人的设计,但、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求您不要心软。”
  晏迟停驻了一刹,低声道:“我知道。”
  他步出刑房,绕过一层摆满刑具的架子,在门口看到了殷璇。
  殷璇已经在这儿停了很久,她转过眸光,伸手拉过晏迟的手指,道:“你来问,倒是什么刑都不用上。”
  对方的手触到掌心上,微微有些发冷。殷璇收拢指节,握紧晏迟,拉着他走出去,直到步出善刑司,见到天光漫长。
  不远处就是还未开的梅园,枝上梅花含苞,压抑之气一扫而空。
  殷璇站在他身侧,是冰天雪地之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远处的屋檐上落了雪,光晖投落下来,渐渐地融成水液,沿着飞檐,盈在碧瓦之间。
  殷璇的手指内侧布满了习武的薄茧,将他的手圈住时,有微微的摩擦感,但握得很紧,驱散了那些寒狱中的冷意。
  “你怎么想?”殷璇低声问他。
  晏迟凝望着远处,觉得望得眼睛都有些冷、有些发痛了,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不知道。”
  殷璇没有像往日那般替他决定,而是缓慢地抚摸他手背,声音低柔:“卿卿。”
  她伸出手,将薄雪从晏迟乌黑的发丝间掸落,侧首贴近他耳畔道:“不能这样,你要做出选择。”
  到了这个地步上,没有什么选择是能够让任何人都安然无恙的。
  晏迟半晌未语,随后转头看向她:“虽有罪过,不至于死。”
  “应家因为他在宫中,为了帮扶亲朋,做了不少贿赂营私之事。不过他大姐姐英武有用,等到应如梦袭爵,想必应家的百岁枯荣,也有指望。”
  殷璇随意提了一句,随后见晏迟回眸望来,被看得有点心里发软,正一时被美色引诱,觉得来日方长,不想逼迫他时,听到晏迟低声道。
  “废黜吧。”晏迟看着她道,“我听说宫外有一个修禅的寺庙,名为兰若,清净脱尘,远离是非。”
  殷璇看了他片刻,随后低头抵住他眉心。
  “好。”
  第68章 重新开始
  烛影憧憧。
  太极宫中一切如常, 侍奴近前换了笼罩光源的纱罩,外面落雪纷纷,夜深人静。
  应如许的处置还未告知六宫, 但善刑司那边已透出了消息。白皑只在里面待了两天, 便咬舌自尽, 死在了幽深无人之处。
  门扉紧阖,外面传来风雪交加之声。那个换灯的小奴替换了纱罩, 将烛心剪直, 见到光线倏忽明亮几分后, 才转过身向玉阶边侍立一旁的宣冶女使走去。
  他倾过身, 低声说了几句, 随后便退下了。
  宣冶之前几日不在宫中,她是今日才回来当值的, 一来便听闻了这件事,并未知悉殷璇究竟是怎么决定的。
  她靠近过去,将案上的长方雕龙青金石镇纸移开,便于殷璇更换纸张, 旋即低声道:“兰君千岁,在外面跪着。”
  纸张上写的是治国之策,字迹清晰分明。殷璇一时思绪断裂,忘了下面那段, 索性直接搁下笔,道:“让他进来。”
  宣政殿的地面冰冷森寒,上面染过血迹。门扉稍开时, 外面的凛风作响,乍起猎猎之声。
  应如许从那个寒风漫涌的殿门间进入。他穿着一件银白的锦袍,身上沾了雪,簌簌地抖落下来,落在冰琉璃的地面上,融成水迹。
  兰君千岁自然是好看的,他娇生惯养,有一切世家锦衣郎的脾气与品性,但与此同时,他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没有任何一样是比不过别人的。
  应如许甚少穿得这么素。那双修长的手指都冻透了,一片通红,眉宇间沾了点晶莹的冰屑,随着温度的骤变而化开,望来一片湿·润。
  但他的声音却很低哑。
  “叩见……陛下。”
  用什么形容都不为过。这或许是应如许这残酷半生中最无顾忌的一刻。他已预计到自己的下场,既然善刑司的人死了,左右不过是两种——一起去死,或是终老冷宫。
  他虽然无甚心机,但却并不能说是愚笨。今夜冒着风雪来此,或许便是此生离别、最后一眼。
  殷璇就坐在凤凰高台上望着他。她身上是一件淡金的凤凰图常服,背后是木制雕刻而出的巨大画壁,上面百鸟朝凰,辉煌无比,不可逼视。
  应如许忽地就喉间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慢慢地跪在殿中,哑声道:“臣昨夜,梦见周贵君了。”
  “嗯。”
  “陛下心里在想什么呢?也想起过周贵君吗?”
  殷璇似乎思考了片刻,道:“想起过。”
  应如许仿佛觉得有了一丝期许,抬眸道:“您……也会怀念已故之人。”
  殷璇常常想起的,不是周剑星的音容笑貌和冰冷强韧,而是他在取出匕首一寸寸地割入肌肤时,说得那句:“今时我死,宫闱能宁。陛下帝王心术,休再留情他人。”
  </div>
  </div>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