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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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倾自然笑着应是。
  接下来近一个月光景,苏倾每日巳时左右便会由督府的马车载着,来到柳家村的河中,站上半个时辰左右。
  前几日宋毅还让福禄还每次都跟随着去,可待见着那厢每次甚是守着规矩,听那福禄说每日一到时辰就很自觉的上岸,不闹事也不作妖,便觉得那厢应是彻底学乖了,索性就另外派了人替换福禄。
  而接下来那厢的表现也的确没让他失望,每日按时去按时回,当真是乖巧极了。虽她站河中这行为看起来着实令人费解,可他也懒得去细想此间,只要她肯安分的待在后院,其他的倒是无关紧要。
  这日巳正时分,苏倾没有出府,因为她的小日子来了。
  彩玉瞧着她们姑娘卧于榻间面色惨白的模样,瞧着似乎比上个月还厉害些,不由心疼道:“姑娘,可是要给您灌个汤婆子过来暖暖?”
  苏倾虚弱的应了。
  不过一会,彩玉就抱着汤婆子急急过来,掀了厚实的被子,塞到了她的小腹处。
  可苏倾还是觉得难受极了。额上后背都泛起了丝丝虚汗,整个人也蜷缩成一团,抖抖索索。
  彩玉瞧着不好,不免焦急:“姑娘……要不奴婢这就去秉了福管家……”
  “不许去。”苏倾当即喝止。用尽力气说完后,额上又迅速泛起了冷汗,脸色亦有些惨淡。
  彩玉怔了下。刚才姑娘似乎因她的提议而有些急怒了。
  苏倾的确是急怒了。她此厢痛的严重,无外乎两处缘故,其一是她吃那含藏红花的避子汤过于频繁,其二便是每日入水浸体半个时辰而受了宫寒。若秉了那厢,他不当回事倒还好,若他心血来潮欲多管闲事,不用脑子去想都会知道他会如何做。
  他不会断了其一,只会阻她其二。
  她拼命换来的机会,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阻断。
  绝不容许。
  这次小日子,仅来了三天就没的利索。
  转眼又是一个黄梅时节家家雨的夏至时节。
  自打过了六月中旬,整个江南都浸淫在梅雨的阴湿中。梅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一晃十来日过去,也没见着那阴沉的天空拨出丝晴朗来。
  天地间都一派湿漉漉的,瞧着就令人心情烦闷。
  宋毅这会也没了办公的心思。推了案前公务起身,他吩咐福禄撑了伞来,抬腿出了议事厅。
  苏倾院里的奴仆正在忙不迭的拿抹布擦拭着门缝窗缝里渗来的雨水,暗下咒骂这鬼天气快快过去之际,冷不丁听谁惊慌喊了声大人来了,便下意识的忙抬头朝外看去。
  只见院门方向,一把青色油纸伞冷不丁出现在他们视线中。再睁眼仔细看去,只见福管家高举着伞小步进了院,而伞下那正踏步而来的威仪身影,不是他们大人又是哪个?
  奴仆无不惊慌失措。他们大人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不不,不是他们大人不该这个时辰来,关键是他们家姑娘这个时辰不在啊。
  第47章 她哭了
  马车驶过街巷, 急踏的马蹄踩在青石板路的积水中,溅起片片水花。
  马车外的马蹄踩踏声、车轮行驶的轱辘声以及淅沥沥的水声交织成一片, 清晰入耳, 而马车内静坐的三人却寂静无声,一种难言的沉寂与压抑在封闭的空间内缓缓流淌。
  回来的时候, 车厢内跪坐两侧的彩玉彩霞二人垂低着头,一路上都闭口噤声,便是连呼吸都努力放轻。而她们姑娘则始终漠然无动的端坐着, 便是她们未抬头看过,亦知此刻姑娘定然是副失了魂的麻木模样,犹如那庙里的泥胎雕塑。
  彩玉彩霞不知该如何描述她们此刻的心情。虽她们不知姑娘究竟有何要紧之事,每日非得在河水浸上个小半个时辰,可待见了这姑娘一连数月, 除了小日子来的时候, 其他时间均是雷打不动的每日准时出府, 便知那对姑娘来说定是顶顶重要的事。
  尤其是近段时日阴雨连绵,便是这般的鬼天气却也没有阻拦住姑娘前往的步伐,每每异常坚决。
  可她们却隐约感到些不安。这份不安并非是源自这阴雨天气的缘故, 而是因为近些时日,她们觉得姑娘的心貌似不复往日般那么平静了。
  虽不知什么缘故, 但她们能感觉得到, 自打这梅雨天气来临初始,姑娘的心便开始有些乱了,似乎有些莫名的急切, 又似乎有些难言的焦躁。
  亦如今日。
  因着连日雨水不绝,导致河中水位持续上涨,今日她们下河时,还未蹚水走到昨个的地方,河水就已漫过了她们肩膀处。
  河中水流亦不复昔日的平缓,多了些湍急,偶尔顺流冲下的水浪也颇急颇高,几乎是成片的打在她们身上,浇了她们满头满脸不说,打在人身上力道也足,害的她们几乎都站不稳当,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倒在那湍急的河流中。
  她们便想开口劝说姑娘回去,便是有再紧要的事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又何必置身于险境中,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了得?
  可待转而见了她们姑娘双眸隐隐发亮,难掩激动又隐含期待的模样,她们劝说的话便怎么也吐不出口了。
  尤其是当背后更大一片水浪袭来时,她们被扑的东倒西歪的也呛得狼狈狂咳之际,竟惊诧的发现身旁的姑娘似乎愈发激动,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好一会,这波水浪冲来的劲才总算过去,河中又大概恢复了之前模样。
  可她们再偷偷朝姑娘看过去时,却无不手足无措的发现,姑娘她……哭了。
  是的,姑娘哭了,就在这阴雨淅淅沥沥的梅雨天,就在这水流有些湍急的河水中,伴着雨滴打进河面的滴答声,伴着河水顺流而下的哗啦声,姑娘一个人默默饮泣。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比雨水还凶急的泪珠不断的顺着脸颊淌着,偶尔伴随着压制不住的啜泣声。
  无望,又压抑。
  她们呆呆的看着姑娘流泪,脑袋空白了好一会。
  待终于回过神来,她们仓皇的往岸边瞧去,那里府上的两位护院还有一名车夫背对而立,因着隔着远又因着此刻雨声水声错综交织的缘故,倒是暂且没发现这边的异样。
  唯恐岸边那厢听到动静,她们二人便紧闭了嘴,不敢说话亦不敢发出丁点的响动。就这般沉默陪着河中独自饮泣的姑娘,一直待今日的时候到了。
  上马车时,姑娘已收了泪,止了哭声。可她们无意间瞥过的一眼,却见到姑娘的神色竟是那般的麻木。
  姑娘为何哭,她们不知。
  她们知的是,姑娘有伤心事。
  马车缓缓入了督府,最终停靠在后院的一小院前。
  彩玉撑了伞先下了车,然后掂着脚抬手高举在车帷上方,直待她们姑娘由彩霞扶着出了车厢,下了马车。
  一行三人便往院内走去。
  小院的木门大敞着,偶尔几阵劲风过来,吹得两扇门来回晃悠。而这会雨下的大了,雨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打的木门噼里啪啦作响,雨水也刷着木门一层又一层。
  彩玉瞧着心疼,难免生出几分火气来。顾忌她们姑娘在旁故而没发作,只冲着院里高声喊道:“今个谁当值,还不快将门过来给阖上!”心道,待回头让她知道是哪个惫懒的奴才躲了懒,非得好好教训他一番不可。
  两人撑着伞,扶着苏倾进了院。
  可待都走进了院里好一段路了,却依旧没瞧见半个奴才身影。别说是身影了,便是半句应声都无,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除了雨打阶前的声音,竟是再无其他。
  彩玉的脸色难看的打紧,以为是这些个奴才趁着主子不在,可能全都躲懒偷摸睡去了,不由气得肝火大冒。
  这是欺负姑娘好性儿不成!
  怕姑娘面上难堪,彩玉没有再喊,心里却暗暗恨道,待会定要这起子惫懒奴才好看。
  “姑娘,台阶地滑,您仔细着脚下。”彩玉在上方石阶上小心朝阶下撑着伞,待她们姑娘上了石阶,忙抽出了一只手,稍用力推开了紧闭的两扇屋门……
  啪嗒——彩玉手中的伞滑落于地。
  彩霞惊呼:“阿姐你怎这般不小心!都扫了姑娘一身了。”说着忙一手搀着她们姑娘上台阶,另一手顺势推开手边虚掩着的另扇门。
  彩霞呆立原地。
  苏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丁搀着她的力道猛一个下坠,若不是她及时回了神忙伸手抓了门框稳了身子,指不定这会就被这力道给拽倒了去。
  稍定了定神,她有些疑惑的朝身边看了看,待见着彩玉彩霞二人此刻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的模样,难免心生疑窦,下意识的就抬眼随意的扫过。
  光线昏暗的厅堂中,她院里那些奴婢奴才丫鬟婆子们,竟是全都聚拢于此处,背着屋门方向伏地而跪,无不惶惶瑟瑟战战兢兢的模样。
  苏倾便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在当处微僵了会,几乎瞬间又缓和了神情,缓缓抬了眼,往那上座的方位望了去。
  奴仆跪伏的朝向之处,宋毅端坐案前,沉眸敛眉一言不发,只抬着茶盖刮着杯中茶沫,一下又一下。
  旁边福禄垂首躬身的立着,仿佛是个静态景儿般,一动也不动。
  苏倾看那宋毅面色平静,不像是动怒的模样,可这厅堂内压抑沉闷的气氛,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山雨欲来的意味。
  心里难免突了下。她迅速在心里略过一番近来的所作所为,大概皆在他允许范围之内,思来想去好像并未有任何出格之处。
  苏倾心神略定。垂了眸对着上座方位欠了身,道:“大人安。”
  茶盖刮擦杯沿的声音蓦的一顿。
  宋毅撩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却未应声,只端起茶杯将里面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末了,啪的声将空杯随手搁了案面,而后仰身往椅背重重一靠。
  整个空间内又陷入难掩的沉寂中。
  苏倾便是再迟钝,这会也大概猜着,他那厢怕是来者不善。
  她不知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又惹着了他。
  其实知不知的也无甚所谓,毕竟他们这些大人物找茬,哪里还用挑日子,还用挑缘由?
  眸光便垂低了几许。略微一扫厅堂内的奴仆,还有于她身旁瑟瑟发抖的彩玉彩霞二人,苏倾仅稍沉默了会,便轻声出口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全都……”
  哐啷!话未尽,一瓷杯就从上座处掷了过来,径直落在身旁彩玉跟前,当即摔碎的四分五裂,碎裂的瓷片迸溅到彩玉头上背上。
  彩玉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接着传来的是上方沉厉的斥声:“你们主子不懂事,你们做奴才的也都昏了头不成?既然脑子昏,也不中用,爷便让你们全都清醒清醒。福禄!”
  福禄忙靠近半步,愈发躬身。
  “即刻去正堂调护院,抄上杀威棒……”
  “大人!”苏倾猛一抬头,骤然出口打断,看着上方那面容沉肃的男人,简直不可思议:“敢问大人,奴婢可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方使得您勃然动怒,要打要杀?”
  出口的话又清又冽,又急又怒。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陡然一窒。
  宋毅这方转了目光看向她。将她从上至下扫遍了一眼,见她头发也湿,衣裳也湿,饶是屋内光线昏暗也能瞧出她脸儿也苍白,身子也单薄,想着前些那些个雨天里她怕也是这般狼狈凄楚模样,不由心头又腾出几些莫名怒意来。
  强自压了压胸口沉怒,他冷眼扫罢地上的奴仆,叱道:“全都滚出去跪着,既然脑子犯浑,那便借此天机好好清醒罢!”
  语罢,又微侧了脸对福禄沉声道:“去将另外几个一并找来,这般上杆子勤快的,爷又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福禄自知说的是今个一同前去的车夫及护院们,恭谨应下后,就赶忙跑出去找人了。心里无不将其几人骂个半死,直骂他们真是个榆木脑袋。
  的确因着前几月那厢甚是安分了,他们爷就令他们不必每日回禀那厢出入情况,只需哪日若有异样状况再回禀便可。
  这些个榆木脑袋可好,大下雨天的就载着人往河里去了,闷不吭声的也不回禀,难道他们就以为这大雨天的去河里就是正常状况?
  还一去就是十来日,也是因着他们打后院出入,就是连他也没发现此间异样,否则哪里又有近日这厢?
  福禄简直要气个半死。这回可好,被他们爷逮了个正着,只怕连他都少不得吃个挂落。
  屋里的奴婢惶惶瑟瑟的退出去了,可心里皆有种如临大赦的感觉。他们宁愿在院外跪着淋雨,也不愿再在屋里受着他们大人那可怕骇怖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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