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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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搭的镇口还在,却已看不到有人出入,也听不到半点人声,只有镇口半枯的歪脖大树上栖息着几只老鸦,在呜哇乱叫。
  山宗左右扫视,耳中听着动静,忽而回身扯一下离得最近的胡十一:“这边!”
  四条身影快速往侧面绕去。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快马声,夹带胡语的呼喝。
  一行五六人的关外兵马,披头散发,应该都是契丹人,看人数是惯常巡逻的。
  侧面荒野土坡下,山宗拆开了手里的刀,沉着双眼,盯着那群人在前方勒马放缓,低语:“唯一的线索就在那里,一次解决过去。”
  甲辰三也在拆刀:“左边那个留给我。”
  “右边……”胡十一刚说,扭头瞪旁边,因为未申五跟他几乎同时开口。
  “老子就留给你,”未申五阴笑:“那后面的是老子的了。”
  铿然一声,山宗手里直刀出鞘。
  风沙漫卷,那几个敌兵呼喝着马,迟迟盘桓不去。
  忽然,当中一人看见土坡下黑影一闪,大叫一声,夹马就冲了过来。
  后面的同伴被那一声叫吸引,也纷纷跟来,却见那冲得最快的马嘶鸣一声,前蹄摔倒,马背上的人被拖下土坡,再无声息。
  后面的想收马已来不及,刚至坡边,马前窜出人影,躲避过眼前,侧面又至,手中宽口的弯刀抽了一半,呼声还在喉中,人已从马背上摔落。
  数人皆毙。
  山宗从一人胸口拔出刀,胡十一就拖着那尸体掩下了土坡。
  他擦了刀上血迹,过去牵了敌兵的马,翻身而上。
  没有一声命令,所有人都立即上马跟上他。
  快马疾驰,绕过了整个镇子。
  天地灰茫,尘沙呼啸的荒野中,几匹马驰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上。
  “唯一的线索在哪?”未申五吐出口沙尘。
  山宗下了马,看向土道边:“那就是。”
  那里坐着个人。
  是那个疯子,他还在。
  依然衣衫褴褛地瘫坐着,散乱着一头脏兮兮花白的头发,遮挡着瞎了的双眼和毁去的脸,断了的腿边,一只缺口沾泥的破碗里斜着半只残缺的馒头,早已风干,嘴里却还在嘶哑地哼着那首歌谣:“旧一年,新一年……”
  许是听到了马蹄声,他歌声一停,不断往后缩。
  脚步声接近。
  “谁?”疯子缩得更厉害,哑着嗓子,受伤的嘴歪斜,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汉话:“外面打仗了,来了好多兵,他们都跑了,他们都跑了……”
  山宗站在他面前:“你为何不跑?”
  “我不能跑,我不能跑,我还有事,要紧的事……”疯子忽然停住了,伸出两手在地上摸来:“你说汉话?你是中原人,我认识你,你声音我熟悉!”
  山宗这次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他面前蹲下来:“上次的话没有说完,我现在带人回来找你了。”
  “你是谁?”疯子似激动万分,扒开杂乱的头发,往他身上探:“你到底是谁!”
  “我姓山。”
  “姓山?”疯子伤疤遍布的脸上开始一寸一寸地抖索,歪斜的嘴颤着:“姓山……”
  山宗低低说:“卢龙军在哪儿?”
  霍然间,疯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嘶声叫了出来:“山宗!你是山宗!”
  “是,”山宗点头,尽管他看不见:“我是山宗。”
  疯子笑起来,一声一声,却破碎地更像在哭:“你来找卢龙军了!你终于找来了!那群狗贼把消息都切断了,什么路都没有,这是第一千三百六十二天了,我知道你会来,你一定会来……”
  后面的三个人站着,看着这一幕,谁也说不出话来。
  甲辰三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你也是卢龙军人。”
  “是你!”疯子听着声转头找他:“庞录,是庞铁骑长!还有谁来了?还有谁?”
  未申五脸上的白疤在轻微地耸动,脸上白里透青,紧咬着牙:“还有我。”
  “骆铁骑长,骆冲!你也在,你们都来了……”疯子浑身都在打颤,忽哭忽笑:“我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胡十一早已满眼震惊。
  疯子忽然清醒了:“卢龙军,卢龙军还有,还有……”
  他摸着地,手指比划着,抖抖索索在地上画出来:“从这里往前,我当初和他们分散了,他们藏起来了,在这里……”
  山宗看着他画出来的路径,岿然不动。
  疯子比划完了,陡然退开,摸索着拨着头发,将蓬乱的头发往上拨,像是要束起汉人的发髻,却又抖索得厉害,而后又慌忙整衣,将左祍的衣襟扯出来,掖到右衽,再努力挺直身,朝着山宗抱起拳:“卢龙军第六铁骑营,全员拜见。”
  左右沉默,只余风声。
  山宗蹲在疯子面前,如一尊塑像,肩头担了一层刮过的尘沙,无人看清他神情。
  许久,他沉声说:“第六铁骑,归队了。”
  疯子笔直地挺着身,头缓缓垂下,手也垂下,不动了。
  “头儿……”胡十一小声唤他。
  甲辰三和未申五解刀垂首。
  山宗一言不发,将疯子背起来,起身说:“走。”
  昏暗的天地里,风沙哀嚎。
  恪尽职守的军人在完成最后的任务后,放心地闭上了眼。
  风声里似乎还残留着不知何方飘来的歌谣声,如泣如诉:“旧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师何时至,年年复年年……”
  入夜时分,潜伏待命的其他人接到命令,赶往镇子远处那片肉眼可见的葱笼山岭下会合。
  山沟里已经竖起一座新坟。
  第六铁骑营先锋周小五,其实并不年老,还很年轻。
  如今在关外终于认出来,却已落下一身伤残,声容俱毁,白头沧桑,成了个又老又疯的乞丐。
  甚至为了不暴露身份,右臂上也只剩下了一块疤,再无卢龙二字的番号刺青。
  但山宗还是认出了他。
  不用担心葬于关外,这里就是故土。
  他坐在坟边,撑着自己的刀,旁边是肃穆而立,摘下了额上布巾的一群身影。
  “头儿,”胡十一给他送来一包纸包的肉干军粮:“你在幽州这些年老是使唤那些绿林,就是在找他们?”
  山宗接了肉干,咬了一口,放在坟前:“嗯。”
  “那为啥从没听你提起过?”
  山宗夜色里的双眼幽沉如潭:“能用嘴提的话,我就不用等到现在才来了。”
  胡十一默然无言。
  风声仍在,不再送来任何调兵动静。
  山宗霍然站起身,抽了刀:“都跟我走。”
  只是稍作停顿,就又继续上路。
  暗夜里,百人身影跟随他,直直往深山里潜行。
  不知多久,也不知多远,又是一天快亮了,始终在山岭间,无人开过口。
  直到四周已是万仞绝壁,山宗按照周小五的指示,往右,朝着更深处走去。
  像是一头扎入了不见天日的瓮罐中,就连外面的尘沙都已卷不进来。
  茂密的树木虬结绕生,荆棘遍布,很多地方甚至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这一带人口稀少,就连山岭都仿佛已是数百年无人光顾之地。
  山宗忽然收步,抬手。
  后方众人停住。
  “我们入阵了。”他低声说,忽而一声低喝:“卧下!”
  倏然间,箭羽齐发而至。
  众人反应迅捷,自地上起身,仍未见一人。
  “左中下三路,你们应该熟悉。”山宗握紧刀,迅疾奔出。
  不只是那八十人,就是胡十一带着的人也熟悉,这就是他们练兵时演练过的军阵。
  众人随他而动,顷刻散开突袭,避过了地上的陷阱机关。
  “合!”山宗在前方一声令。
  远处有人现了身,自暗角里一闪而过。
  阵被破了。
  霎时远处火光闪烁,接连亮起,在茂密的深山里,起初如同鬼火飘摇,很快又连绵成了火龙。
  似有无数人在往这里涌来,虽无声,却气势骇人。
  山宗却直直迎了上去。
  又是一个阵,箭矢乱飞,铺天盖地,杂乱无章。
  胡十一身边一个兵中了箭,他顿时骂了句:“他娘的,下手这么狠!”
  拔了那箭,昏暗里一摸粗糙万分,才发现那箭身是新做的,只怕是旧箭簇捡回来磨过后又做新了。
  火光暗下,这一阵又破了。
  山宗身疾如风,已冲至一条山林河中,脚下入水,猛一抬手,后方众人无人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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