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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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东军守住东华门,东华门与狱岛直线距离不到十里,中间没有什么险峻地形可供浙闽军插入。只要淮东军从扬子江上来的援军以及东阳府军进入狱岛,他们就要被迫从江宁退兵。不过只要淮东军主力不来,他们从江宁撤走还是容易的。
  而淮东军守皇城,就是要他们看到即使打不下皇城,六万兵马还能勉强守一守外城,形势虽险恶,但不是没有胜机,这是要诱惑他们留下来决战!
  这个饵吞不吞,还是直接掉头就从江宁撤离?要是扭头就走,千辛万苦跑到江宁城下,对下面的将卒怎么交待?说害怕淮东军吗?那以后遇到淮东军还要不要打?
  好毒的一个饵啊!
  方振鹤也意识到自己的迟钝,尴尬的笑了笑。
  苏庭瞻直接问奢文庄:“要是左翼现在就撤下来呢?”
  郑明经现在就撤,必然能在淮东军主力之前赶来江宁,那他们就有足够的兵力,在守住外围的同时,还可以从容不迫的攻打皇城。
  田常说道:“要是左翼撤下来,我们即便能从去打皇城,但淮东军与江州军也能从容将江宁外围的道路都堵死!”
  “仅江宁城就足守半年之久,”苏庭瞻说道,“有半年时间,大公子必能下江州、率兵来援!”
  奢飞虎在江西还有四万精兵,那也是奢家最后的精锐,一直留在豫章没动,直到岳冷秋给调出来,才悍然北上打江州。杨雄还有小两万的水军投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浙闽军能聚到江宁外围的兵力,不会少过淮东军与江州军,何况他们还占着江宁城。
  “有半年时间,北燕必然也有动作,”余文山说道,“罗献成再胆小如鼠,也应能看清形势!”
  “若淮东断然放弃徐州呢?”田常反问道。
  林缚一贯实施守淮需守徐泗的战略,在徐泗经营防线,包括淮阳军、凤离军两部精锐、靖海第三水营半数兵力、战船以及大量的辎兵,都部署在徐泗防线上。
  但是,淮东一旦放弃淮东的外围防线,暂时退到淮河沿岸,一条淮河在短时间里,就能顶替两三万精兵,也就意味着淮东能将淮阳军或凤离营其中一部抽调南下参战。
  从山阳南下到江宁,比从崇州西进还要近,还要快速,这样就抵消掉奢飞虎可能带来的兵力。
  即使半年时间足以让北燕有所动作,但具体会是什么情况,眼下也不能准确预知,一切都还是赌。
  罗献成的长乐军号称有二十兵马,但长乐军还不如刘安儿皇觉军鼎盛时期,不能指望太多,也不能指望杨雄的洞庭湖寇能在扬子江上跟淮东水营争雄。
  “左翼不退守溧阳,而是前进到西岭西南麓,能拦截淮东军主力多久?”奢飞虎咬着牙关问道。
  苏庭瞻、田常等人都是一惊。
  郑明经率部退守溧阳城,淮东军主力无法耽搁太长时间,但其在兵力占有优势,多半会选择分兵绕过溧阳。而一旦要郑明经主动出击,在溧阳南部利用低岭地形,拦截淮东军,那就只能有两个结果:一是拦截足够时间之后,撤入西岭或南面的浮玉山,或给淮东军主力包围歼灭。
  郑明经所率的左翼两万兵马,可都是八闽战卒,拿左翼兵马去赌,只是为这边打皇城多争取几天时间,这个赌得有些大了——还不如立即扭头就走,退守阳江、宣州,徐徐向徽州收缩兵力为好。
  苏庭瞻、田常等人都一齐看向奢文庄,见大都督敛着微肿的眼睛,沉默着一声不吭,他们的心也都提到嗓子眼,担心大都督也豁出去赌一把。
  第118章 金蝉脱壳
  帅帐设于东华门之上的城楼里,有烟火烧灼过来的痕迹,四壁焦黑,但东华门的瓮城建得坚固异常,便是动用大量人手、器械去破坏,也非短时间能摧毁。当然,也更可能是淮东军故意要让他们看到有守住外城的希望,希望他们跳进这个坑里。
  这个坑又怎么能不跳?
  奢文庄来回踱着步,棉袍子带着边壁上的烛火摇晃,奢飞虎、田常、苏庭瞻、余文山、方振鹤、罗文虎等人都摒息看着他,等他拿最后的主意。
  江宁城虽然洞开,但洞开的江宁城就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露出里面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之时,也正等着他们钻进来一口咬住。
  奢文庄蓦然间立定,众人心头皆是一跳,只见大都督缓缓转过身来,憔悴而显得枯瘦的脸在烛火照不到阴影下更显阴暗,用一个沙哑而冰冷、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右翼兵马悉数交由飞虎统率,据东华门以拒狱岛强敌并攻皇城,破皇城许掠七日。并传告将卒,越帝元鉴武奔池州而去,苏庭瞻立时率八千精锐西进,田常即南返,与中路军主力兵马汇合,从茅山北麓西进,衔尾追击池州——破池州,同样许掠七日。余部由我亲率,往驻采石,以阻江州军东进……”
  讨论到深夜,谁能想到大都督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罗文虎张口说道:“越帝沿江西进,多半是往庐州而去,不大可能去池州啊!”
  苏庭瞻、田常等人看向罗文虎,眼斜嘴歪,心里都想:笨蛋果然是笨蛋,大都督是要扯一个天大的谎,不是要骗淮东军跟江州军,而是要骗浙闽军的普通将卒。
  待淮东军与江州军围过来,合兵将在十三万以上,浙闽军即使将郑明经的左翼收缩回来,浙闽军加上降卒,统共也只有八万兵力,没有分而击之的机会,兵力上劣势太大。
  皇城不拔,军心难定,当淮东军与江州军联袂而来,守住外城的困难太大,奢文庄打定主意要走。
  要走,但是怎么走?
  江宁城四门洞开而入,扭头就走,对将卒怎么交待?
  苏庭瞻、田常等高级将领知道江宁城是淮东部下的诱饵,也清楚战争就应该避强凌弱,但是这个道理跟普通将卒讲不通,那就需要谎言。
  谎言要怎么说?
  那就是浙闽军不仅要拿下江宁城,还要捉住越帝元鉴武!
  事实上,能坐在帅帐里议事的几个人,都不是笨蛋,便是罗文虎也知道永兴帝去池州的可能性相当小。
  池州濒江,夹于江州与江宁之间,江州摇摇欲附,在弃江宁而走的永兴帝及江宁官员心目之中,江宁城也是不保的。
  永兴帝是去一个紧接着就要给浙闽军两路兵马夹击的池州城呢,还是去外围有扬子江、淮山、淮东屏障的淮西重镇庐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不过,只要演一出戏,让哨骑回来谎称越帝沿江西进往池州而去,奢文庄、奢飞虎以及田常、苏庭瞻等高级将领不质疑,普通将卒也就会信以为真。
  越帝弃城西逃,江宁官员绝大多数随行。
  只要让普通将卒相信越帝去了池州,必然会有无数将卒嗷嗷直叫,要求往西追击!
  让奢飞虎留在江宁,负责领兵攻打皇城,就是要让谎言看上去更真实一些,叫下面将卒无从质疑。
  恰恰留下来攻打皇城的右翼兵马,近三分之二为御营军降卒,即使余下来还有近四千兵力临时编成水军,水军自然要随同西进追击,留下来真正算得上奢家嫡系的,也说六七千人而已——即使这六七千人最后不能突围而走,也是保存主力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罗文虎看到众人脸色、神态有异,片晌之后才领悟过来,心里大骂:日他娘的,这不是他娘的金蝉脱壳吗?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万余兵马可能交待在这里,心里就痛,但总比他自己交待在这里好。
  奢文庄看向苏庭瞻,说道:“庭瞻,你以为如何?”
  苏庭瞻舔了舔嘴唇,右翼兵马的底子,多是他的嫡系,奢文庄的话意,是除了四千水军之外,再补给他四千精兵,但是跟着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最终能突围出来的可能性不会太高,叫他难以割弃。
  苏庭瞻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末将谨遵大都督所令。”
  奢文庄看向儿子奢飞虎,说道:“你若能在淮东军主力赶来之前,攻陷皇城,则守江宁城,我再率部往来援江宁;否则你就弃东华门往西走……”
  奢飞虎点点头,身为奢家子弟,这时候自然要有为奢家做出牺牲的觉悟。
  攻皇城不下,又在淮东兵马主力赶到之后,弃江宁而走,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命。淮东军要是追击,能逃出去的兵马必然不可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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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数人议定,奢文庄就立即召集营将以上的将官进行军议,中途安排暗桩及前哨汇合永兴帝奔逃池州之事。
  接连而来的胜利,叫浙闽军普通将领都变得贪婪、冒进而且狂妄。
  在奢文庄决定金蝉脱壳之前,苏瞻庭、田常、奢飞虎等人,即使心里清楚江宁城暗藏杀机,又何尝不想去赌一把?
  许多将领在屠掠溧水时没有过瘾,就想着进江宁大干一场,磨拳霍霍,但听到越帝及江宁满城官员西逃,他们更是激动的嗷嗷直叫,不用奢文庄或苏庭瞻等人演戏,就有好几名裨将站出来,请求衔尾追击。
  一直以来,消灭江宁政权、活捉越帝元鉴武,都是浙闽军北上进犯江宁的重要目标。
  既然普通将领都相信越帝及满城官员都逃往池州,衔尾追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了,除了渴望获得更耀眼的战功外,越帝及满城官员所携金银珠宝以及随行美眷必不在少数,也叫人难抑贪婪之心。
  奢文庄当即就决定分兵西进,留奢飞虎在江宁在防备狱岛的同时,立即组织攻打皇城,占领整个江宁城,其他兵马则立即西进,进击池州,并许下破城即纵兵屠掠的承诺。
  在胭脂河上游临时整编出来的水军,放弃强攻狱岛的计划,即刻再编入四千精兵随同登船,天一亮就逆江西进。
  中路兵马近两万主力,还在赶来江宁的途中。最终奢文庄还是决定他与田常一起南返去跟中路兵马主力汇合,直接从茅山北麓西进,直扑南陵、青阳。
  奢飞虎则立时接管右翼兵马,以余文山、罗文虎为副将,组织进攻皇城之事。
  自然也有会密令传往溧阳交到郑明经的手里,会让他择机西进,但也不会太急,还需要左翼兵马留在溧阳去迷惑淮东军的判断。
  另外,只要郑明经率部挡在溧阳,淮东军兵马就不敢撒开脚丫子猛跑。对奢飞虎来说,就还有七到十天的时间,去攻打皇城。
  奢飞虎何尝想做丧家之犬?七到十天的时间,未尝不能攻下皇城,怎么也要搏一把,也值得搏一把,也需要搏一把去迷惑淮东军的判断。
  江宁城是浙闽军不得不踏进来的陷阱,那浙闽军右翼近三万兵马,则是淮东军难以拒绝的饵。
  奢文庄、田常、苏庭瞻、方振鹤等人相继离开。
  奢飞虎当即与余文山、罗文虎安排部署,当夜放弃城外驻营,右翼兵马立时进驻四城九门。其他八门各安排两营兵卒守御,镇压乱兵、暴民,右翼主力一万五千余众,则集中在东华门内,对相距东华门仅五百里的皇城发动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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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雪天气,路湿且滑,而杭州境内的气温还没有冷到将泥泞道路整天都冻住的地步,淮东兵马北上,常常是天亮拔营,到日隅时分,路就烂得难以行走。
  淮东军的补给,可以说要比御营军还要充足,但防水的皮马靴也只能普及到都卒长一级,普通军卒冬季行军还是棉鞋底绑上麻绳防滑。
  杭州、湖州这些年来,都忙于战事,驿道多年失修。
  常常是前头数千人走过,道路就给踏得看不到原先的模样。一脚踏到烂泥里,拔出来要费老鼻子劲,一日能行百里的精锐,在这种路上,一天走上三四十里,就筋疲力尽了。
  一直到二十七日午前,淮东军主力兵马才行至杭州北部的德清县。
  “他娘的,早晓得,当初还不如让崇城军到崇州修整再去江宁呢!”林缚看着这样的烂路,也忍不住抱怨。
  由于大型海船秋冬季进入扬子江作战并不利,第二水营实际并没有多余的战船运崇城军步卒从水路西进江宁,故而当初林缚决定让崇城军到萧山,跟长山军主力会合后再北上。
  兵合则强,而且要防止浙闽军退回徽州去,真正的会战战场,很可能在广德、溧阳一带,当初让崇城军进萧山休整的决定倒没有错,只是换了谁遇到这样的烂路,都会忍不住抱怨。
  沿扬子江两岸的驿道,一直都要修缮,情况自然要比浙北的驿道好许多。
  再者扬子江沿岸也冷一些,也意味着路冻实的时间更长。
  陈华文牵马而行,听到林缚的抱怨,并没有回应什么,抬头看向远处,一眼望不见队伍的尽头。
  大军前部已经在广德城西扎营,他们在整个队伍的中后部,还差十几里才能进入营地休息。
  溧阳失守、杭湖军主力覆灭、孟义山生死不知的消息是二十五日深夜才传到杭州的。溧阳失守后,西岭北麓都给叛军控制,想要再得到江宁的消息,就要从丹阳绕一个大圈。
  林缚、陈华文此时还不知道江宁城的状况,但浙闽军的主力都在北移,算来,也有四五万兵马赶到江宁城下,淮东军与东阳府军即使慢,也应该能在今日入夜前,陆续进入狱岛。但只要这边主力赶不过去,就没有会战的可能。
  林缚心里也焦急:要是浙闽军放过江宁不打,转向西进,岳冷秋会挡一挡;要是奢文庄这头老狐狸立即往南回缩,他们要在宁国北面咬住浙闽军的尾巴,就还要赶紧一些。
  张苟、陈魁立一直到二十五日才率部攻入东阳县城,在歼敌三千之后,才迫使守军残部弃械投降。
  林缚也于二十五日才能放下对浙东后线的担忧,便立刻着令由陈魁立率部接管东阳县、落鹤山防寨以及嵊州的防务,张苟率部北上到萧山休整,而长山军、崇城军主力也是即日起加速北进。
  陈华文也率三千海虞军兵马随行。
  兵马行军自有将校率领,陈华文随同在林缚身侧。
  林缚看他郁郁寡欢,心想他大概也是为杭湖军主力在溧阳覆灭叫他、叫陈家再难有其他选择而心中不快。
  有十数骑马从驿路左侧的麦田驰来,为首者崇城军副指挥使唐复观及陈渍等人。
  前头并无异情,而唐复观、陈渍等人又负责在前阵督军行进,看到他们一起赶过来,坐在马车前辕的宋浮,神色振了振,说道:“应是江宁有重要消息传来……”
  “这些龟儿子,在闽东打得不过瘾,等不及要赶去江宁大干一番;也不晓得奢家能不能如他们所愿!”林缚笑道,勒住马,等着唐复观他们驰马过来,问道,“到底有什么信报让你们在前头截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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