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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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知董原将信阳及信阳以东的兵马南调,一放陈芝虎越境进南阳接援叶济罗荣从汉水西岸北逃,一往淮山北脉夺厉山降兵,元翰成才心思稍定。
  元翰成不怕董原有野心,不怕董原将淮西都赌上,跟林缚对抗,就怕董原在淮东的强势面前也选择屈从。
  为支撑董原向淮山北麓进兵,元翰成这回不仅将家底都掏了出来,拿出三十余万两现银去民间征购粮食,还亲自拟函派人潜往江宁,与沈戎、张晏、余心源等人联络,希望他们能明白董原的苦心,拉拢忠于帝室的大臣,暗中替董原在江宁造势……
  就目前的形势看来,淮东在荆襄军马的心思都放在追击汉水西岸的敌兵身上,腾不出手来,怎么也会先忍下这个亏!
  “楚王有什么事,唤知儒过来吩咐一声就是,有什么事要劳楚王亲自跑这一趟?”丁知儒知道楚王无事不会登三宝殿。
  “我昨夜思量了一夜,有个念头想要丁大人替我参谋参谋。”元翰成说着话,又看了左右衙役一眼。
  丁知儒挥手让左右人手退出去,不影响元翰成与他商议密事。
  “我想着,胡虏经此一战,怕也是元气大伤,丁大人,你说是不是?”元翰成提起话头。
  “楚王的意思是?”丁知儒不动声音的问道。
  “中原这些年来战事不歇,千里皆成残墟,千里不闻鸡鸣人声,即使要北伐,也要先休养生息几些年头,以本王所见,不如先和议罢兵,叫大家都有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元翰成说道,“真要继续打下去,只会叫淮东越打越强,越打越难叫人压制,而别家只会给拖得连喘息都难。招讨使让开路,叫陈芝虎能进南阳,也表达了诚意,可以遣秘使议罢兵之事。我再想啊,退到两川的曹家,大概也不会拒绝息兵休养之事……”
  “……”丁知儒细想片刻,说道,“楚王此策甚妙,但此事不宜由淮西牵头。”
  元翰成想了想,说道:“也是,江宁风议不利议和,淮西至少在明面上不能牵这个头,但只要淮西拖在淮水北岸不北进,想来淮东也没有办法从两头探出去……”
  “对,”丁知儒笑了笑,说道,“淮西拖着不动,淮东也没有北伐的可能……”
  淮东无论是从东线还是西线北伐,都将后路暴露在淮西的兵锋之下,丁知儒才不相信林缚对淮西会一点戒心都没有。只要林缚对淮西的戒心不消,北伐就不成行,息兵和议就会成为既定的事实。
  元翰成哈哈大笑,说道:“丁大人与招讨使早有定谋,看来是本王操心过度了……”
  丁知儒刚想捧楚王几句,这时候有快马从北面驰入城来,牵马直走到丁知儒的跟前,说道:“淮东运粮船队欲强行在硖石山西驻泊,已有七八艘粮船不听令抢入东陵湖口……”
  “他们想做什么!”丁知儒甩袖而立。
  宁则臣自九月上旬率部西进援信阳,粮草由山阳那边直接补给,淮东粮船会来往淮水之上,但不经通知许可,淮东的粮船不得在寿州城附近驻泊,更何况位于寿州城以北的硖石山是寿州守淮的要地。
  故而硖石山守军看到淮东粮船不听告戒、强行在西侧驻泊,只会紧急派人来通知丁知儒处置这事。
  “难道是淮东知陈芝虎率部从正阳过境后心怀怨恨,过来滋生事非?”元翰成迟疑的说道。他没有将问题看得太严重,他以为是淮东忍不下董原放陈芝虎去南阳的恶气,才有意过来挑衅、滋生事非。他的意见是先忍着,叫淮东撒撒手,等董原将随州军在厉山的五六万降兵消化掉之后,再做其他的部署不迟。
  “我先去硖石山看看,”丁知儒也没有想太多,但淮东军在寿州境内挑衅,他也不能坐视不理,更怕硖石山守军拿捏不好分寸:太软只会叫淮东军得寸进尺;太过,怕给淮东军就此找到起兵衅的借口,他吩咐随后赶过来的寿州守将陈巨先,“陈将军,你拔一营甲卒随我去城去硖石山……”他也需要在来寿州挑衅滋事的淮东军面前表现出强硬的立场,莫叫淮东军以为寿州真是软杮子可捏。
  “本王与丁大人一起去看一看,看淮东嚣狂到什么程度?”元翰成说道,他这时候自然要坚定站在淮西这边,希望淮西对淮东的态度能更强硬。
  城里甲卒没有点齐,就城头警钟大作,在北城门之下的丁知儒闻警大惊,回头厉声问道:“何事起警?”
  “硖石山西台墩有烽烟升空!”城头小校禀道!
  硖石山升烽烟是表示敌军入侵,跟刚才派快骑禀告淮东军强行停船挑衅的性质截然不同。
  丁知儒与元翰成慌乱登上城楼,往西北望去,手足冷凉:淮东军哪里是挑衅?
  在西北东陵湖方向,已有十数艘淮东粮船强行进入东陵湖,最先进入的几艘淮东粮船已经抢占东岸的码头——哪里是粮船,一队队人马从粮船鱼贯而下,在日头下闪耀着甲片的光芒,密簇簇的有如东陵湖水从码头往东漫溢,这一艘艘船是藏有淮东精锐甲卒的运兵船啊!
  丁知儒手足发抖,元翰成则直接瘫软在地,嘴里念叨着:“淮东反了,林缚小儿起兵造反了!”
  第146章 夺城
  “特奉枢密院令,使寿州知府、留守丁知儒、督兵备官、淮西行营左部校副将陈巨先及其他寿州诸将吏知晓:即日起由凤离军指挥使兼领寿州守备事、由信阳知府孟畛出知寿州府事,着丁知儒、陈巨先于二十七日之前将寿州及硖石山诸城垒交出,由凤离军第一镇师接防,奉命者以叛反论处,斩无赦!”
  柳西林率先部五千精锐趁乘运粮船出于不意,从东陵湖口抢入,从东陵湖东岸码头登岸,在控制东陵湖东岸码头之后,兵锋直指硖石山军垒与寿州城之间,杜绝硖石山守军退往寿州城的可能,于午中之时才派出数骑驰到寿州城北城楼下,当着寿州北城守军的面,大声宣读枢密院令。
  “强贼!”元翰成昏厥过一回,这时候醒过来听得有数骑在城下宣读枢密院令,破口大骂,“强贼,快将这几个强贼给我射死!”
  丁知儒发狠的砸打垛墙,手掌鲜血淋漓,他何尝不想下令将城下这几人当场射杀,叫淮东军看看他的颜面,但是当场将这数骑射杀,那除了死守待援之外,就再没有退路可走!
  寿州附近就六营守军,还给分割成寿州城及硖石山两处,没有办法汇合在一起。
  虽说此时才有五千淮东精锐从寿州城外登岸,但丁知儒毫不怀疑信阳孟家已投淮东,不然宁则臣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从信阳出兵直袭寿州,那就意味着凤离军西援信阳的第一镇师主力及受孟家控制信阳城守军很快就会走水路进入寿州城下。
  六营不到四千守兵给分割成两处,就将面对两万五六千的兵马扑来,能守多久?丁知儒对兵事不甚熟悉,但看守将陈巨先脸色苍白就知道他一点都没有把握能守到董原率主力从淮山北麓回援……
  陈巨先是董原信任的嫡系将领不假,但其他将领以及最普通的兵卒,都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傀儡!跟淮东撕破脸,在胜算极渺茫的情况,寿州城里不到两千守军,有多少人需要背着“叛反”的罪名跟淮西一条路走到黑、宁死也跟淮东对抗到底?
  “信阳有异,招讨使在光山县必有察觉,应很快就有密令传回。”陈巨先对丁知儒说道,他虽然忠于董原,这时候也不敢擅起兵衅,将最后的退路堵死;即使要战,也该是董原来做决定。
  淮东军都兵临城下,董原都没有信报传来,可以料想董原至少在昨天之前都没有觉察到信阳的异动——他们还有什么底牌跟淮东对抗?
  董原要调整光山以南的兵力部署,要率嫡系兵马回援寿州,根本就是三五天就能成的事情。
  而林缚所下的枢密院令很明确,明天之前就必须让出寿州城防,不然就是以叛反论处,凤离军将直接攻打寿州城——毫无疑问,丁知儒根本没有资格去试探淮东军的底线。
  这时候有数骑从西南打马狂奔而来,他们是董原从光山派来奔回寿州报信的亲信,但看到东陵湖东岸的淮东甲卒阵列,欲哭无泪,狠命的抽打马臀,往寿州城里驰去。
  董原于光山到寿州之间并没有笔直的驰道可传信,信骑从光山驰来,昼夜行五百余里,跑死好几匹马,还是没能赶到凤离营前部精锐将硖山石与寿州城割开之前赶到寿州报信。
  看过董原的密函,丁知儒心痛的泪流满襟,将密函示于陈巨先、元翰成等人,说道:“招讨使已派人去守信阳,钟嵘等将已率随州军降,形势犹有可为,必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天下终不会给淮东竖子只手遮住。我出城去与淮东军交涉,不能将招讨使家人及楚王及诸将家小都带出寿州城,宁死不降!”
  “寿州不能让啊,”楚翰成拖着哭腔,满面泪痕,便是有董原的密令,他也不甘心看着经营数年的寿州、濠州就这样叫淮东轻易夺去,抓住丁知儒的胳膊,说道,“陶春就是在涡阳,离硖石北山大营不过百余里地,有三万兵马,可立即派信骑过去叫他率兵回援!”
  丁知儒苦涩一笑,摇了摇头,陶春这些年来给他们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从最初执掌五万精锐,给削弱连两万嫡系都未必能全数掌握,他要吃错哪门子药才会帮他们跟淮东死磕?
  就算陶春愿意领兵来援,浩浩荡荡的淮水他怎么过?
  淮西仅有的那点水军,都集中到淮水上游去了,在淮水上游防备随州军北逃,也根本没有跟淮东精锐水军在淮水决一胜负的可能!
  元翰成无语泪流,就此放弃寿州,濠州也不能保,陶春必然会离心趁机脱离淮西的掌握,就算董原手里还有十数万兵马,但没有养兵之地,没有养兵之粮,谈什么东山再起,谈什么跟淮东对抗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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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西斜之时,宁则臣率中军主力近一万五千兵马进入寿州。
  在柳西林率部完全对寿州城与硖石山军垒的分割与封锁,中军主力就直接从硖石山西麓登岸,宁则臣乘座船进入东陵湖,进入东湖的临时营垒与柳西林汇合。
  丁知儒出城过来,提出交出寿州防务的种种条件,宁则臣抬头问他:“徐州城毁之后,楚王移藩寿州,有什么道理叫楚王此时不奉旨就随你们去信阳?闵王乃皇上幼子,年幼就封藩寿州,皇上思念甚勤,不说将闵王送归江宁,你们要将闵王带走是何居心?陶春为涡阳镇守,他的家小即使要随军,本将自然会送他们去涡阳,又有什么道理随你们去信阳?本将只是奉令来接管寿州的防务,以备胡虏从山东出兵偷袭寿州,丁大人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丁知儒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厉声说道:“淮东欺人太甚,就不怕肘腋生变。”
  “淮东无欺人之意,也无扣人为质之心,”宁则臣手按着长案,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盯着丁知儒,说道,“但哪些人该走,哪些人想走,哪些人不该走,哪些人不想走,岂能一点规矩没有?该走的,想走的,丁大人尽可以带走,本将一概不留;哪些不该走的、以及那些不想走的,丁大人要是想与本将争口舌之利、耍什么手段,也莫要以为淮东是好欺负的!”
  “……”丁知儒与宁则臣怒目相向,没有退让之意。
  宁则臣挥手道:“请丁大人回城去,明天午时我来取寿州城!”根本不给丁知儒分辩的机会,叫左右扈从直接将丁知儒从营帐驱逐出去。
  将丁原驱逐回寿州城,宁则臣这边动作也丝毫不怠慢:分兵五千进据东陵湖南岸的一处屯寨,控制从西南入寿州的通道,以防董原有鱼死网破之心从信阳率兵援救寿州;分兵五千进抵硖石山北麓伐木为营,将硖石山两千淮西守军封死在营垒之中;又连夜将八千兵马直接推到寿州北城外扎营,架设起重型抛石弩,当夜就以军演为名,重逾百斤的石弹接连将城外的护城河砸得水花飞溅……
  到这一刻,丁知儒、元翰成、陈巨先等人都明白了,淮东暂时还不想直接将他们逼反,但他们也根本就没有跟淮东讨价还价的余地。
  淮东在山阳还有三万水步军,赶来寿州参加不会慢于董原从光山回援,真要拼个头破血流,怕是真合林缚之意:哪怕将汉水西岸的北燕十万兵马放逃,有此借口,林缚也不会放过彻底歼灭淮西兵马的机会。
  林缚此时使水营战船进入汉水,并曹子昂率五六万兵马守住樊城、枣阳一线,就能将燕胡兵马完全封锁在樊城以北、以西,而会林缚可以直接从黄陂一线率淮东军主力北上,越过淮山进入信阳围歼淮西兵马——淮西缺乏与淮东长期对抗的物资,内部派系矛盾重重,钟嵘等六万兵马又都是人心没定的降军,真要决一死战,淮西决没有侥幸获胜的机会……
  宁则臣的意思很明确:楚王与永兴帝幼子闵王未奉旨不得离开寿州;淮西军将卒家小愿意迁出寿州的,一概不拦,不拘为人质;那些不愿意走的,也禁止丁知儒用手段挟持他们离开。
  昼夜间,楚王元翰成陡然老去,背驼腰弯。
  元翰成明白他的确没有离开寿州的借口,而此时的董原根本就没有跟淮东摊底牌的资格。董原既然选择隐忍,更不会为他跟淮东摊牌,而他留下在寿州,好命一些就是软禁至死,歹命一些就是暴病而瘁。至于他的那些美妃宠妾、王子王孙,断不可能再过得舒坦……
  林缚要代元自立,最先会铲除的就是他们这些帝室藩篱。
  此外,确如丁知儒所料,他不能强行要挟,陶春在寿州的亲族即使没有与陶春取得联系,也拒绝随他们一起迁去信阳,他们宁可留在寿州观望形势——淮东既然此时许丁知儒将董原的家小迁走,待陶春真决心追随董原,不从淮西脱离出来,淮东也多半不会撕破留难他们。
  丁知儒心痛得滴血,陶春会有什么选择,根本不难猜测:一旦林缚将叛反的罪名扣实在淮西军的头上,而淮西看不到能赢的希望,怕是陶春会第一个站出来脱离淮西,甚至会为了讨好林缚,而反过来凶狠的攻打他们!
  二十七日午时,紧闭的寿州城北西两门无声的打开,守军护送由近千乘骡马大车组成的车队,从西门而出,在淮东军甲卒的监视,逶迤往西边的霍邱而去……
  宁则臣披甲坐在战马之上,孟畛也随之站在寿州城西北面的一座缓坡上,看着车马队西去,柳西林在北门已先率部进入寿州城。
  孟畛说道:“肖魁安那边或许能派人去游说……”
  宁则臣摇摇头,说道:“主公的意思,既然董原愿意让出寿州城,那就照着既然的战略继续追歼汉水西岸之敌,我们暂时先占住寿州城及硖石山军垒,至于淮西防区具体怎么调整,战后再做安排,先不节外生枝。”
  孟畛点点头,董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淮东则要优先确保主要作战意图能够得到实现。
  第147章 暗流
  (先更新一章五千字,更俗太也生病了,春天生病的人真多;所以第二更有没有,俺也不知道)
  淮西激流涌动,甚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但钟嵘在厉山惘然不察,静待消息从光山县传来……
  二十七日午时,厉山依旧细雨蒙蒙,连日来的冷雨,使得道路变得泥泞;数十骑簇拥着两辆狭厢马车穿越淮山之间的山道,往厉山大营驰来,马蹄、车辙犁踏得泥浆翻飞。
  陈景荣掀起车帘来,亮起钟嵘给他的令牌,直接带着车马进入厉山北营。
  钟嵘闻讯陈景荣从光山返回,这两天来等得心焦的他,忙从南营走来相迎。
  “陈先生,”钟嵘身高将有七尺,足比陈景荣高出一个头来,身材又魁梧无比,迎面走来,仿佛一座小山正移动,他站在瘦弱的陈景荣之前躬腰行礼,看上去有些滑稽。
  陈景荣一脸倦容,眼睛里敛着太多的犹豫跟迟疑,心里暗暗自问:“钟嵘此贼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生性凶残,对故主又无丝毫忠心诚意,此时真能与他共谋吗?”
  陈景荣脸上的迟疑,钟嵘也能看得出来,他皱着眉头,看着远处还停着一辆帘幕密遮的马车,叫淮西数十甲骑团护在中间,他眉头一跳,疑惑的问道:“还有谁与陈先生同来?”
  陈景荣回头看了一头,既然已经入了厉山大营,再想回头也不可能了,压着声音说道:“招讨使在马车里!”
  “……”钟嵘刚才脑子里一瞬转过无数人名,万万没有料到马车里会是河南招讨使董原本人,董原亲自来厉山大营,没有叫钟嵘欣喜若狂,只叫他又惊又疑,下意识的想到淮西内部必然出了大问题,不然董原断不可能轻易犯险来厉山大营。
  钟嵘自然晓得自己不是老实之辈。
  陈景荣看着钟嵘脸上的褶子肉以及那些纵横的刀疤,也是心惊肉跳,钟嵘等将虽然名义上都归降淮西了,但他在厉山独立辖制三万余降军,淮西现在还没有其他钳制他的手段,真要把他就此看成无害的大猫,那就大错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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