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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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我就只能把你打残了扔上山。”
  老蔡拗不过,实在没辙:“当年,那妖道就是在这座山上,杀了我们半个村子的人!”
  李怀信一怔,老蔡愤恨不已:“你说我还敢去吗?死也不敢啊!”
  可当刀真正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他又觉得,没什么是不敢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蔡:“我就是死!也不去!”
  刀架在脖子上。
  老蔡:“我去我去。”
  第43章
  山脚下荆棘丛生,牵丝一样,纵横交错着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趴伏地面蔓延生长,勾勾缠缠间搅作一团,阻塞住进山的路径,只是有一两处窄小的地方,荆棘塌陷,嵌进泥里,似乎被人踩踏过,压断了尖刺。李怀信选择从此处进山,但利刺和藤枝总会勾住衣襟,尤为耽误脚程。
  老蔡行在后头,没有李怀信那么灵巧的伸手,稍不当心,就会被荆棘扎几下,密密麻麻的刺,像一群蜜蜂追着他屁股后头蛰,左躲右闪而不及,把他扎得满身针眼伤,虽不深,但也疼,针扎那种疼。时而被藤蔓缚住脚,磕磕绊绊中,撑住一旁的树干,却撑了一掌心的刺,那些荆棘藤条无处不在,并且攀附着树干,缠绕直上。
  老蔡十指连心,疼得五官皱巴成一团,一路上嗷嗷叫个不停,他拔掉扎进掌心的几根刺,冒出几滴血珠子,痛嘶一声,轻轻拿袖口擦掉,抱怨:“这也太遭罪了。”
  山里起了风,穿过熙熙攘攘的树丛,李怀信走完荆棘,攀上一块岩石,大步登了上去。他一回头,就见老蔡猫着腰,背对自己,并且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脚底抹油的准备溜。
  一柄利剑嗖地一声,撩起一股寒风,擦着老蔡侧颈而过,钉在离他不足一米的树干上,嗡鸣阵阵。
  老蔡倏地僵住,盯着面前那柄仍在微微颤动的长剑,感觉脖子隐隐作痛。
  须臾,老蔡抬起手,摸到侧颈有些湿,摊眼前一看:血!
  他猛地捂住颈侧流血的伤口,双腿止不住打颤。
  李怀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语气如常:“把剑拔下来,给我。”
  听在老蔡耳中,却像一道催命符,不从既是死,令人惊惧。
  他缩起脖子,那里被剑刃割开一道及细及浅的口子,也就刺破了皮,象征性流了点血,却足以治得老蔡再也不敢作妖。他抬手拔剑,双肩一抽一抽的颤抖,然后脚踏荆棘,顾不得两边的尖刺刮破布衣,乖乖把剑奉上。
  李怀信居高临下,却没有接,瞥了眼老蔡指尖上的鲜血,蹭到了自己剑柄上,遂不满道:“脏了。”
  老蔡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拿袖子又抹又擦。
  蹭亮了才让李怀信满意,收剑入匣,不冷不热道:“有种再试试,我保证下次扎你个对穿,绝不只是放点儿血。”
  老蔡直冒冷汗:“再也不敢了。”
  “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哼……”李怀信冷笑一声:“你得会金蝉脱壳。”
  老蔡跟在其后,咬紧牙关不吱声,只能暗自腹诽,憎恨暴增。
  斜坡并不算陡,泥土潮湿,杂草上的露珠欲滴不滴,被脚一勾,尽数抖落,沾湿了裤管。
  密林深处不时响起伶仃几声虫鸣,在寂静的深夜,尤为清晰。而整个山间,被一层黑气笼罩住,因为在山脚下格外稀薄,几乎难以觉察,但越往高处,黑气就彷如烟雾,几乎到了肉眼能识的地步。
  李怀信隐隐感觉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呢?却难以细想,就好似大脑受到阻碍,无法凝神静气,他看向四周,光秃秃的树枝在黑雾中变幻起形态来,老蔡的声音在此刻虚无缥缈的响起:“这座山,上不去的。”
  李怀信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眨了眨有些模糊的视线,问:“为什么?”
  “当年总共死了一千七百五十四口人,全部埋在这山里,也包括我的老婆孩子……”
  李怀信蓦地回过头,眼前的老蔡在几步外站着,闪过虚虚实实的重影,他脸色冷得可怕,声音也冷得像冰,带着长年累月的夙怨,他说:“我想收殓他们的尸骨,好好将他们安葬了,可是上不去,不,也有人上去了,他们跟我一样,想要把亲人的尸骨殓回来,但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最后跟那一千七百五十四个人一起,都葬身在了这座深山里。”
  李怀信脚下虚浮,踉跄几步,踩着丛生的杂草,响起阵阵叮铃铃的声音,清脆而空灵,占据了他整个识海。
  老蔡的声音像阵风,合着铃声一起刮进他耳中:“你既然来了,就去陪他们吧。”
  说完,老蔡退后几步,转身往山下跑。
  李怀信看着他逐渐遥远的背影,伸手想抓,却抓了个空,然后他膝盖一软,压断一丛杂草,又牵起一阵叮铃铃的声响,将他的识海搅得一团乱麻。
  杂草中挂满了铃铛,布下阵法,只要人涉足于阵中,就会被晃动的铃声摄乱心智。
  又大意了!
  就知道这老东西绝不会安生,刚才在山下居然没有全盘托出,讲一半藏一半,原来在这儿等着给他下套呢,老奸巨猾的混账玩意儿,李怀信简直后悔没有一剑抹了他脖子,结果着了道吧。
  只是这防不胜防的,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哪会想到这山里竟然诡计多端的埋伏了遍地铃铛,还碰上个一心只想坑死他的老东西,简直流年不利。
  他撑着一丝清明,站起身,往前拖沓两步,掀起草垛里一阵响铃,他攥紧成拳,指甲割进肉里,抬头间,一阵天旋地转。
  李怀信艰难挪步,顺着铃音往斜坡上行,识海一会儿纷乱,一会儿茫然,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强行使自己保持清醒,预想抵触,太阳穴却针扎一般刺疼,他猛地意识到,这状态怎么那么像来时的凶铃引路。
  李怀信倏地惊出一身冷汗。
  凶铃引路不是用以驭尸吗?不容他细想,刮起一阵寒风,草木俱颤,如浪潮般掀起一波铃声,压倒性摧折他的意志,识海顿时一片空白,如一具被铃音操纵的傀儡,行尸走肉般登上斜坡。
  整个山间黑气升腾,笼罩住周身,李怀信所过之处,地上潮湿的泥土微微松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地底破土而出。
  一声蝉鸣刺入耳膜,撞进他敏锐的识海,李怀信原本散了焦的瞳孔倏地紧缩,目视前方,长睫微颤。然而那丝清明的目光稍纵即逝,又被一片茫然代替,就在此时,泥土忽然破开,支出一只苍白的手,五指弯曲成爪,扣住了李怀信的脚踝。
  随即,四处的泥土鼓起小土包,起起伏伏间,泥土从地底被顶开,膝盖和头颅钻了出来。
  李怀信神游之际,一昧的想往前迈,可被抓着脚裸的那条腿始终抬不起来。
  四下不断传出窸窸窣窣的破土之声,而更高的山层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接着喀嚓脆响,彷如骨头断裂。
  土里的人缓缓坐起,挂着泥垢的脸呈灰白色,眼眶一圈青黑,僵硬的扭转脖子,攀上李怀信……
  李怀信仍在识海中挣扎,他身处一片荒芜,没过膝盖的枯草下挂满了铃铛,随风而响,他想退出这片荒芜地,可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现如今,一只脚又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只能不断在原地踏步。耳边铃声越来越响,他欲封闭五感,可毫无用处,那些铃声仿佛就在他的识海中,并不来源于外界。他提剑,斩碎了几只铜铃,剑风扫出去,成千上万只铜铃晃动起来,叮铃铃……叮铃铃……
  他几乎溃不成军,左手握住剑刃,一抹,掌心划拉开一道血口,以鲜血在识海中抹开一笔,口中念道:“消音!”
  掌心在虚空中下拉,所到之处,血色尽显,似朱砂呈于黄纸上,延绵展开……
  土里的人站起身,爪子攀上李怀信肩头,缓缓凑近。他立在原地,入定似的一动不动,额头渗出细汗,攥紧成拳的掌心滴出鲜血,源源不断从指缝间漏出,滴滴答答落在软土上。
  而于识海中,鲜血摹写成符文,最后一笔,几乎将他的精气耗尽,低喝一声:“破!”
  “一早!”
  与此同时,一声低吼猛地撞进他识海,李怀信倏地睁大眼,灵台骤然清明,若是连自己的潜意识都走不出来,那他这些年在太行道也算是白待了。
  他脚下一旋,拔剑的同时,背上剑匣直接将那双攀在肩头的手挡了出去。
  呼吸间,一股浓浓的腥臭味蹿进鼻息,几乎将他熏死过去,李怀信连忙抬手掩住口鼻,差点窒息。
  诈尸的人被挡开后,举起爪子,猛地朝李怀信扑过去,他手腕一转,反握住剑柄,侧身让开半步,行尸扑了个空,朝前栽去,剑刃则抵住脖颈横拉而过。刚出土的行尸就这么首身分离,倒了下去,头颅滚进那个原本就埋着此人的坟坑中。
  接二连三有人起尸,他们掀开土壤,缓缓坐了起来……
  山上传来打斗声,李怀信抬起头,就见数十个黑影穿梭在林间,那其中,一束长冠的黑影身法鬼魅,木剑一挑,将一涌而上的群尸尽数掀了出去,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李怀信扫了眼起尸的三五一群,被难闻的气味憋得难以呼吸,他速战速决,决定上山与贞白汇合,没走出两步,发现周围一排栽种的柳木,井然有序排列着,仿佛圈出一整块山地,李怀信以目力丈量,柳木之间间距出奇的一致,甚至分毫不差,显然是有人精心测量后栽下,李怀信环视一圈,忽然明白了,难怪这山间的阴煞邪气这么重,原来是因为这一排排柳树阻挡,以防阴尸之气外泄,从而形成一个聚阴池!
  李怀信想起老蔡之前说的那句:“当年总共死了一千七百五十四口人,全部埋在这山里!”
  全部埋在这山里。
  李怀信心头一突,望着被黑气荀饶的林间,还有那几处诈尸所在的位置,他抬起头,斜坡之上同样林立着一排排柳木,井然有序,间距一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是千尸阵。”
  第44章
  李怀信顾不得其他,冲上斜坡,就见贞白单手将一个女童反剪擒住,那女童拼命挣脱不开,怒道:“你放开我!欺负小孩子,你算什么本事!”
  李怀信眼尖,瞥见女童被反剪在后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铃铛,挣动了半天,却毫无声响,想必,一直尾随他并且将他们引入此地的,就是这鬼丫头了,真是难捉啊,居然猫在这里躲着。
  一旁的树荫下瘫坐着一名老道,头发胡须斑白,他喊了声一早,然后行动不便的扶着树干站起身,左脚的裤腿扯破了,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腿肚,对贞白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枣林村作祟,还不赶快放开她!”
  老道手持法剑,指向贞白,这女冠浑身阴气及重,无丝毫活气,也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对他穷追不舍,可到了此间,又莫名其妙的,反杀起行尸,还勉强算是救下他的一条腿。接着,又逮了一早,老道实在拿不准,这女冠目的为何?
  贞白微微蹙眉,刚要开口,谁知手里的丫头趁机一扭,两支纤细的胳膊泥鳅一样滑了出去,狡猾至极,贞白正欲压制,老道看准时机,法剑朝贞白的后心掷出。
  李怀信脚下提速,哐当一声,挡开那柄飞向贞白的法剑,反弹回去,插在老道脚边,老道一怵,跛脚倒退:“你是何人?”
  对于这种十恶不赦的妖道,不亮出响当当的名头这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遂自报家门:“太行道掌教千张机座下亲传弟子,李怀信。”
  老道倏地一怔,瞪大眼,仿佛难以置信,嗫喏:“太行道……你……”
  见对方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李怀信扬了扬眉。
  老道一瘸一拐,蹒跚踱到他近前,李怀信下意识握剑提防,岂料这老道蓦地停在他一米之外,非但没再发难,反而可怜巴巴望着他,声音仿佛被砂纸磨砺过,有些发颤,他说:“是阿吉,找你来救我们的吗?”
  这老头干瘦,苍老,爬满皱纹的脸色蜡黄,穿一身洗到发白的破旧道袍,可怜巴巴望着李怀信,一双眼睛仿佛蒙了尘,眼球发灰浑浊,却在这一刻,炯亮无比,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几乎面带惊喜,让李怀信有些不知所云,他刚没听错吧,这老道说:救我们?
  原本在贞白手里可劲儿挣动的一早闻言,突然默不作声的消停了。
  老道迫切的问:“阿吉呢?阿吉跟你回来了吗?”
  李怀信蹙眉:“谁是阿吉?”
  闻言,老道炯亮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更加灰得浑浊了,惊喜之色转逆为失望:“不是吗?原来,你不是阿吉找来救我们的。”
  “救你们?”李怀信觉得荒诞:“你盘踞在此,杀人养尸,困住整个村子,所作所为,简直丧尽天良,罪该万死,我来,就是来将你千刀万剐的。”
  老道脸色陡然一变,踉跄着退后一步,他摇头,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李怀信也觉得,一个丧尽天良,穷凶极恶,甚至丧心病狂的杀了半个村子人的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一个两颊深陷,干瘪骨瘦,且可怜巴巴又无助之极的糟老头子,他是在做戏吗?
  “不是?”李怀信神色一肃,厉声逼问:“不是什么?当年你杀半村人,养尸炼尸,如今,又驭尸入村害命,这一回,是企图灭掉整个村子了吗?”
  老道受到惊吓,一屁股跌坐在地,恐慌极了,矢口否认:“我没有,没有养尸,也没有要害整个村子……”
  贞白拎着一早,质问:“这小东西,难道不是你炼出来的尸童吗?”
  “她……”老道突然卡住,脸色惨白。
  被贞白死死擒住的一早,在她手上徒劳的挣动了两下,说:“他是我爹,养我炼我,没碍着谁吧?”
  李怀信哼笑一声:“还挺理所当然啊,你们这些邪祟怪物,都是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吗?他养你炼你,你就认贼作父?指不定当年,就是他把你弄死,再把你炼成尸童,你居然还回护上了。”
  “对呀。”一早坦率道:“就是你说的这样。”
  “这样?你知道你是被他弄死的啊?”
  一早点点头:“知道。”
  李怀信大开眼界:“你知道你不找他报仇,还帮他一起害人,你这只小怪物是不是还被洗过脑……”
  “因为他是我爹啊。”一早诚恳地说:“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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