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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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亏及时送老韩去了医院,要是再晚几分钟,性命就难保了。宋娜没怎么受伤,在医院擦了些碘酒就没事了。所有人里,状态最差的是张雯涓。
  何意知陪在张雯涓身边,久久都没开口,一直静默地帮她削梨子。薄薄的梨子皮一圈一圈从水果刀下旋转开来,连成了整整一串,毫无间断。
  张雯涓呆滞地看着好友给她削梨子,像是在聚精会神地看某场艺术表演,看得入迷了,也就忘我了。
  “吃点吧?”何意知削下一片梨子:“水分还挺足的。”
  “你都没削断皮哎,厉害。”张雯涓吃着梨子,无精打采地夸奖。她的眼神是黯淡的——任谁遭遇了这种事,都会神伤抑郁。
  窗外有啁啾鸟鸣,还有树叶被风吹拂刮动的声响,它们和今日的阳光很配,和医院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也很配。
  “我妈这几天是不是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张雯涓把咬了几口的梨子放到一旁,拿湿巾纸随意擦了擦手和嘴,落寞地说:“她肯定要担心死我了。”
  何意知沉默无言,她还没敢把张雯涓父亲因病过世的噩耗说出来。她知道这事是肯定瞒不住张雯涓的,但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张雯涓进行二次打击。
  “知知,我想给我妈打电话。”张雯涓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与蔚蓝的天幕,深深呼吸,然后说:“可是我不敢。我怕她问我这几天为什么没接电话……我不想把在匀城发生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我想让它就这样烂掉,等时间过得足够久了,就没人记得了。知知……你就当不知道周汀对我做过什么,好不好?”
  何意知重重点头承诺:“好。”
  “但是我又不想让我妈担心……”张雯涓叹气:“你现在能不能帮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就说我在匀城弄丢了手机,然后没钱坐火车回来,一直在匀城待着………唉,不对不对,这样也解释不通啊。你说我该怎么骗她呢?”
  “我…也不知道。”何意知替朋友觉得难过,却无法帮助张雯涓分担这种难过。手机响了,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是张雯涓妈妈打来的电话,还有昨晚她打来的两条未接来电。
  “你妈妈打来的,要接么?”
  “你帮我接吧……”张雯涓犹豫了一会儿,直到手机铃那首宁静的钢琴曲快要播放到尾声,她才改变主意:“算了,我接。”
  何意知把手机递给她。
  “妈,”张雯涓试着唤了一声。
  张妈妈在电话那头终于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又激动又欣慰地连声说:“哎,雯涓,是妈妈打来的!你这几天有没有事?怎么一直联系不上啊?”
  “我没事。”张雯涓说:“在匀城拘传的时候把手机弄丢了,害你们担心。”
  “没事就好,下次可别把手机弄丢了。”张妈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今天下午就坐火车回来。”张雯涓说:“本来还给你和爸爸带了匀城的土特产,结果弄丢了……”
  “雯涓,有个事得跟你说……”张妈妈变得凝重起来:“你爸爸他前几天…过世了。你早点回来,咱们娘俩送他一程、去火化……”
  张雯涓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意知,还没等张妈妈在电话那头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的事了?”张雯涓声线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来匀城之前,他还好好的……”
  “是心脏病突发。”何意知轻声说:“抢救不及时,所以…没能留住叔叔。”
  张雯涓嘴唇扁下来,克制着快要爆发的情绪,哽声说:“……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何意知离开病房,给她掩紧房门。刚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张雯涓就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在门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何意知觉得心疼,因为这“祸不单行”的局面无论降临到怎样的家庭都是一种毁灭型的灾难……
  “你怎么在这儿?”何意知在走道里遇见钟威,问:“不是要陪韩叔叔吗?”
  “他想一个人静一会儿。”钟威说。
  “张雯涓也是。”何意知叹气:“要不你今天下午带她先回麓城吧,我还得留在匀城,帮韩叔叔申冤。听宋姐说,周汀已经联系了国内很有名的庄覃律师……庄覃在刑事辩护方面很厉害,而且为人没什么良心,帮不少恶人辩护过。周汀害了这么多女孩,不能再让他钻法律的空子。”
  “不能再陷更深了。”钟威沉声说:“宋娜她做事不要命,难道你也不要命了?老韩女儿的案件再加上宋娜在工厂录的视频,都已经引起了社会热议,现在匀城的检察院被迫出面,代表国家追究周汀的刑事责任。老韩作为受害人,在刑事附带民事赔偿的情况下,才需要聘请诉讼代理人请求赔偿,不是吗?老韩都已经说了他不在乎民事赔偿最后能得到多少,只想为女儿讨个公道,让周汀入狱。既然如此,你完全不必再插手这件事。况且老韩和张雯涓不是都说了,请你不要再为他们冒险么?”
  “你刚才也说了,匀城的检察院是迫于群众舆论压力才出面。”何意知平心静气地解释说:“他们这些人一向很会做表面功夫应付上级,也很会做公关应付群众。就算匀城的检察院提起公诉,最后法院可能也只判周汀很轻的刑。官官相护的道理,我们大家都懂,对不对?如果我在场,帮韩叔叔提起民事赔偿的同时也可以就刑事部分发表意见,维护韩叔叔和她女儿的合法权益。我想维护的不仅是他们的权益,还有张雯涓和其她受害女生的权益。”
  “何意知,”钟威说:“你要清楚自己做的每件事会付出什么代价。”
  “我当然清楚。”何意知顿了顿,继续说:“你听到房间里的声音了吗?张雯涓已经崩溃成这样了……你觉得我能放任周汀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吗?周汀他毕竟没有亲手杀人——韩叔叔的女儿是在逃脱工厂以后自己投湖的;另一个跳崖的女生已经不能做尸检了,所以也不能断定她是不是被周汀所杀。现在救出来的三个女生只能证明周汀有非法拘禁和强制猥亵的行为,但这些不一定能让他被判到死刑,甚至庄覃能帮周汀辩护到只判十年有期徒刑。”
  钟威说:“周汀背后的那些人,绝对不是你出面就能扳倒。他们庞大的利益链,现在能被公众知道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现实一点,我知道你追求正义,但这个社会本就如此,很多时候没有正义可言。”
  “我不同意你说的。”何意知反驳。
  “你可以不同意这些,但你父母呢?”钟威说:“如果你为了所谓的正义以身犯险,危及家人怎么办?你家是做生意的,周汀背后那些利益集团只要想整治商人,手段就能层出不穷。”
  走廊里,依旧能清晰听见张雯涓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被毁掉的东西,从来不可能真正复原。几天前,张雯涓还只是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普通女生,在实习岗位本分老实地加班工作,一切转变都发生在她被周汀手下掳走的那一瞬。她想尽办法避开那个男人的视线给何意知偷偷发了求救短信,然而短信还来不及编辑具体信息,手机就被一把夺走了,随即是扑面而来的凌.虐与殴打。
  何意知突然想起什么,忧虑地问:“那你怎么办?你把周汀打伤成那样,他要是找人报复你……你还说我不现实,那你呢?你的行为难道就不冲动吗?”
  “因为他打了你。”钟威说。
  “你……”何意知欲言又止。
  钟威从来都是个活得很现实也足够拎得清的人,周汀在匀城势力庞大,钟威完全没必要招惹他。但周汀打了何意知——所以钟威要让周汀为自己的混账行为付出代价。
  “我先进去、看看她的情况,”何意知岔开话题,转身想走。
  “何意知,”钟威拉住她的手腕:“这次算我求你,下午一起回麓城。”
  “我……”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周汀得到应有的惩罚。”钟威直视着何意知的眸子:“我保证,就一年时间。”
  “你想干什呢?”何意知瞬间警觉。
  “一年以后我会成为你强大的后盾。不必再忌惮任何势力。”钟威说:“到时候,你可以拼尽全力去为社会伸张正义,无所顾忌。”
  何意知微微诧异。
  一年以后,他也才二十岁刚出头的年龄啊。其他同龄的大男孩还在大学校园里或认真读书、或青春虚度;而他已经在社会磨砺闯荡许久,承载一身风尘,阅尽人情世俗百态。他说一年以后要成为强大的后盾,可他现在只是个出身贫穷的小伙子。
  这种天方夜谭的话其他人不会信。但何意知相信。不为什么,如果非要有原因,那就因为他每次都能在她最需要的场合出现。
  医院走廊里熙熙攘攘,穿着制服的小护士急急忙忙地从何意知身边擦肩而过。何意知听见了玻璃器皿被撞在地上的声音,咣咣当当的,就像她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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