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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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禩……
  胤禩环视一圈儿,幸好下人们都不在,弘旺也不在。
  “你这说得什么话?”胤禩生气。
  八福晋也生气,她今儿和妯娌们在一起,妯娌们一个个的没有儿子也有女儿,就她一个儿女都没有,本来心里头就不舒坦,八阿哥又来戳她肺管子,登时面色也冷下来。
  “我说的,大实话。”
  “爷认为我说得不对?外头人都说,八爷子嗣少,是我善妒,皇上也说你八阿哥‘受制于妻’,你八阿哥倒是凭良心说说,我什么时候阻止你纳妾?张之碧的女儿和毛二格的女儿要进门,我说了一个‘不’字吗?”
  “你睁眼瞧瞧,八阿哥府上的侍妾,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少吗?我没进门之前伺候你的那些屋里人,我哪一个薄待了?我妒忌你什么了?”
  说到最后一句,八福晋的眼泪滚滚而下。
  “我是没有四嫂的胸襟,把‘她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可我也没亏待他们。哪个府上没有孩子夭折,就八阿哥府上孩子养不住,是我恶毒,是我苛刻……”
  胤禩呆住,眼瞧着福晋数落完就是埋头痛哭,更是烦闷,只默默地抱着她坐在炕上发呆。
  八阿哥胤禩,出身不大好,在一众兄弟中是最不可说的一个。生母卫氏,生了他之后也只是一个贵人的位份,惠妃娘娘养着其实并没有亏待,可他成长的过程恰好是大阿哥和二阿哥天天争斗的时候……
  而八福晋,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和硕额驸明尚的女儿,不论地位和出身,在皇室宗亲中都是无可挑剔。
  由于父母早亡,一直是在安亲王府生活。身为外公的岳乐怜她无父无母,对她极尽怜爱。
  她的几个舅舅也事事依顺她,这无形中让她从小就养成泼辣强悍、豪爽不拘小节的性格。再加上她得岳乐的指点,在骑术上极为精通,皇上当年是非常喜爱这位满洲格格,称赞她是“最有满人风范”的格格。
  他们的亲事,可能是皇上对胤禩难得的心疼,不光是家事,政事上,能干的八福晋也都能帮着八阿哥,还有安乐王府的人脉,八福晋父母的人脉等等,以及无形中对八阿哥“母系血统”的提高。
  但是,这都是表面,或者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郭络罗氏的父亲和硕额驸明尚,是因罪被削爵,最后死于狱中。安亲王因为爱文等等原因遭皇上所弃,渐渐远离“南书房”。本质上,八福晋的娘家并没有给胤禩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反而是胤禩后来经常帮助郭络罗氏一族人。
  可是他们夫妻感情一直都很好,当初你不嫌弃我,现在我也不嫌弃你,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
  想起这些过往,胤禩也心痛,但是妻子已经因此几番痛哭,他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他也没个亲王位等着嫡子继承,一个阿哥府而已,将来弘旺有本事,自己混,没有本事,饿不死。
  八福晋抱着八阿哥胤禩一通大哭,心里舒坦一点儿,至于一干福晋一起偷偷摸摸地折腾什么,要驸马、郡马不纳妾的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八阿哥只想着,福晋向来好强,既然想折腾那就跟着折腾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八福晋也没当回事儿,就是四福晋也没当回事儿,都以为只随着十四福晋嘴里说说,发表一下态度,让那些纳妾的驸马或者郡马收敛一点儿。
  人人都没当回事儿,就是十四阿哥本人,他折腾出来这么一出,他也没想到。
  十四阿哥的本意只是要在朝堂上发个声音,和四哥略争一争,九阿哥也只是和他四哥私底下通个信,事情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皇上当时在御门大殿,勃然大怒,气得浑身颤抖。
  却不能说一个字,不能处罚任何人,那个愤怒、难过,伤心……无法言说。
  十二月初八大腊日,一年的结束,预示着新的一年的开始。四九城的人有的围坐闲聊,有的抱炉子取暖,小孩子滑冰,堆雪狮,放炮竹……一个个都玩得兴高采烈,皇上领着乖孙孙,亲近的大臣,一干皇子……举行冬日大祭司,也是高兴。
  冬日大祭司到了清朝,不管蜡祭、腊祭哪个有理,一起举行就是。
  蜡祭是礼祭八神,所用祭品是合聚万物而生的田中所产谷粟杂粮,为郊祭,即露天而祭。腊祭,祭祀的是“先祖五祀”,是祖先之神,此祭在庙中举行,所用祭品则为田猎所得禽兽。
  皇庄里出产的五谷杂粮,寓意五谷丰登;子孙们亲手猎取的五牲祭司,更是说明其诚心和能力,皇上从郊外回来,祭祀完祖先后,回顾今年一年,展望未来,豪气勃发,高兴之下,牵着乖孙孙的手又给孝庄太后上了一炷香,说说大清国这一年的变化。
  然后,就出了事。
  第二天休息,第三天大朝,有汉家大臣冒死劝谏皇上,这段时间京城这段时间刮起的,一股小小的,不让驸马,郡马纳妾的风,他们认为,这是皇家要重新汉唐时期的公主作风,这在他们看来,是宁死不能接受。
  而皇上作为皇上,本身不守“历代礼法”,理应送孝庄太后回关外,和太宗皇帝合葬……
  慷慨激昂的一大通话,皇上冷笑,按下杀心。回来乾清宫,强撑的一口气松下来,回忆往事,回忆他的祖母,越回忆越伤心……眼泪不知不觉出来……
  太后娘娘等人都担心皇上,可是事情牵扯到孝庄太后该葬到哪里的事儿,除了那么几个不怕死的汉家保守派大臣,其他人,就是不怕死,也不敢说话。
  弘晙跟着额涅紧急进宫,他额涅什么也不敢说只让他好好陪着皇上,弘晙迷迷糊糊的,可是玛法哭得太伤心了,弘晙也非常伤心。
  伤心的弘晙阿哥不光陪着玛法哭,还学着他玛法日常抱他的动作抱着玛法,“玛法不哭,玛法不哭,玛法弘晙聪明啊,玛法弘晙帮玛法。”
  “玛法不哭啊。”
  皇上抱着乖孙孙,老泪纵横。
  皇上作为一个皇帝,文治武功的皇帝,大形势一直看得明白,可他也不想丢了祖宗去做“汉人”。皇上想兼顾,既保留满洲人的传统,又能“满汉一家”“满蒙一家”,小心翼翼地维持一种平衡。
  可是皇上也是一个平凡人,他的祖母,孝庄太后的下葬之事,就是他心上的一个大疤,一个他感觉自己无力完成,打算留给下一代继承人完成的事儿。
  可是这件大疤,被血淋淋地揭开,还牵扯到满人出身“蛮夷”,不守礼法要学“脏烂”的汉唐之风等等之事,他好似还站在“无理”的一方,什么也不能说。
  皇上如何能不伤心?他的祖母,那么坎坷的一辈子,作为本朝太后本应风光大葬,却要在去后承受这些非议,还有民间的那些“野史传说”,皇上如何不知道?
  “玛法不哭啊。玛法告诉弘晙啊,弘晙帮玛法。”弘晙阿哥眼见玛法沉浸在伤心里,哭得无声无息,不像他每次哭都是大声地哭,弘晙害怕,也着急得来。
  伸袖子一抹眼泪,弘晙阿哥的眼里冒出杀气,“玛法,玛法,你告诉弘晙啊。谁欺负玛法,弘晙去打他。”
  “玛法不哭啊,玛法--玛法--”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皇上堪堪回神,颤抖着手摸着他的脸,轻轻说道:“净说傻话。玛法是皇上,谁能欺负玛法?”
  “玛法不哭啊。”玛法开口了,弘晙大为欢喜,拿过一边准备好的热毛巾,仔细地给玛法擦眼泪,“玛法不哭,玛法告诉弘晙。”
  “玛法是这个世界的皇上,没人欺负玛法,那是天外的人欺负玛法?弘晙也去打他们。”
  弘晙阿哥的语气也是杀气腾腾,皇上再大的伤心也被转移注意力。
  “什么天外的人,又说傻话。”
  “玛法就是一时伤心。这人啊,年龄大了,就和年龄小的时候,特别容易动感情。”
  “那玛法,动了什么感情?”弘晙阿哥表示他不是好哄的,要追问到底。
  额涅什么也不敢说,写信问阿玛来不及,弘晙只有问玛法。
  弘晙阿哥目光炯炯,打定主意一定要知道。
  亲玛法无可奈何,此时此刻,他也确实需要有个人听听他说说话,而他的乖孙孙,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冬日的上午,外头天寒地冻,乾清宫偏殿里,暖意融融。皇上和乖孙孙盘膝坐在地毯上,缓缓讲述他祖母的事儿。
  “……先皇驾崩,玛法那时候才八岁,玛法害怕,伤心,可玛法的祖母,她更伤心,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还强撑起来为玛法操心劳累……”
  “后来玛法长大,满心以为可以多孝顺祖母几年,哪知道国家家事不平……玛法的祖母临终之时,留下遗命。”
  “太宗入土安灵已经很久了,就不要打扰,我又心中挂念你的父亲,等我死后,就在孝陵附近,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安葬了吧。”这是孝庄太后临终之时最后一个心愿,也是唯一的一个,皇上如何能不答应?
  孝陵始建于先皇年间,其中最为尊贵的地方建造先皇的孝陵。如果将先皇的生母孝庄皇后的陵墓也放在孝陵之中,按辈分说不过去。
  而且,按照礼制,妻子合葬丈夫,才是礼制,才是一生圆满的归宿。
  但是孝庄太后嘱托皇上,不要将她葬在自己丈夫的陵寝内,只要将她葬在顺治帝孝陵附近。
  孝顺的皇上自然不愿意忤逆祖母的遗愿,面对亲祖母无陵可葬的情况,皇上只得暂时先在孝陵附近修建一座暂安奉殿,用以暂时置放孝庄太后的灵柩。
  这一放,就放到现在。
  …………
  长长的一个故事讲完,当然,皇上只讲了乖孙孙能听的。
  弘晙阿哥安静地做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却是越听越糊涂,眨巴大眼睛望着亲玛法,实在想问出来。
  亲玛法心情好了很多,大度地表示,“问。”
  “玛法,玛法的祖母想要靠近先皇安葬,怎么‘于礼不合’?”
  “关外那么远,关外的太宗皇帝身边已经有那么多人陪着,陵墓已经封闭,玛法的祖母为何还要应该去关外?这是这么礼制?妻子必须和丈夫安葬在一起?”
  玛法让问,弘晙阿哥就呱呱呱地问出来,一点儿也不谦让,“玛法的祖母更喜欢先帝,更喜欢玛法,想陪着先帝的身边,想留在关内陪着玛法,我们把孝陵改建啊,不能改建,就扩建。”
  “弘晙认为,葬在哪里,是个人的事情。这是玛法的祖母的临终要求,那就应该完成。玛法答应了玛法的祖母,应该做到。”
  亲玛法……呆愣。
  弘晙阿哥很是“乖巧”地等待回答。
  皇上的内心翻涌,伤心,伤痛消失了大半儿,脑海里不停地翻涌着“无以名状”的复杂心情。
  列祖列宗在上,他该如何讲述华夏几千年的男女墓葬礼仪?
  他如何和乖孙孙说清楚,何为汉人眼里的“脏唐烂汉”,何为再怎么“脏唐烂汉”,则天大圣皇后最终也和唐高宗合葬?
  弘晙阿哥……玛法快说啊。
  亲玛法……祖母您在天有灵,告诉玄烨该怎么回答玄烨的乖孙孙?
  第80章
  皇上敢说, 他只要开始说了, 弘晙阿哥后面还有无数个“为什么”等着。
  弘晙阿哥的大眼睛里好似有无数小星星闪动, 看在皇上眼里就是有无数个“不懂和好奇”。
  四目相对,一室安静。皇上在乖孙孙那双明亮大眼睛的催促下,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轻轻开口, “弘晙说得对,玛法答应了祖母, 就应该做到。”
  弘晙重重点小脑袋。
  皇上……尽可能地保持表情平常, 接着说道:“玛法不会把祖母送到关外安葬,至于孝陵的扩建……”
  母子是人伦,但先皇为帝,为尊, 皇上避过改建的提议,“皇陵之事牵扯甚大, 尤其事关风水地脉,不可轻动,玛法年后先派人去考察。”
  皇陵风水地脉?弘晙阿哥不大明白,不过他大体也能想到, 还是“郑重”地点小脑袋,端着小胖脸继续聆听答案。
  皇上……眼见避不过去,急中生智。
  “至于墓葬礼制的问题……就当是玛法给弘晙的功课之一,弘晙自己去查书。”
  “还有,年考, 要考好。”
  弘晙阿哥瞪大眼睛,然而亲玛法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弘晙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去请教你的老师们。”
  弘晙……不乐意,玛法耍赖皮。
  奈何亲玛法现在已经从伤心里面恢复,还因为乖孙孙的提议,解决了他心里的一大半儿“犹豫不决”,心情挺不错,瞧着乖孙孙这般“精神”的模样也是欢喜。
  端起水杯用了润润嗓子,发现茶水已经冷掉,用眼神儿示意一下。
  弘晙阿哥出去提着一个有他一半高的大铁壶进来,给玛法倒了一杯温热的奶茶,又提回去外间的火炉子上,回来后还愣愣地看着他玛法。
  亲玛法……嗯,乖孙孙亲手倒的奶茶就是香,乐呵,“想问问玛法,今年年考考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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