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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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看时辰,除夕宫宴应当已经行了一半儿了,和子环的年夜饭也只剩了一半。
  但裴昭珩掀开了车马帘子,刚下了马车,抬目便在宫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怔了怔,道:征野?
  征野好容易借到了马,拉着马疆正满面着急准备跨上马背,转头就看到了他
  当即鼻头一酸,简直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心道,三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儿了,出大事儿了啊!
  北向群山路漫漫。
  贺顾骑着马,脑海一片空茫,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视野里,只有那落满了厚厚积雪、马蹄印斑斑驳驳、望不见尽头的官道。
  夜太深了,路也太黑了,官道上驰骋着的,只有一人一马,除了贺顾,再也没有旁的半个人,半点声音。
  胯下马儿飞驰,贺顾听着那马蹄落在雪地上,发出闷闷的噗噗声,一时也有些恍惚。
  这变故来的太快,太猝不及防,太像是一场梦。
  怎么可能呢?
  老天爷让他重生一场,让他尝到了上辈子从来没尝过的情爱滋味,叫神仙一样的瑜儿姐姐出现了他的世界,让他知道了什么是一见倾心、牵肠挂肚,什么是非她不可,什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甚至不知多少次在心中发了誓,此生除了瑜儿姐姐,他再也不会多瞧旁的女子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叫他这样喜欢的一个人呢?
  他们是喝了合卺酒、拜了天地的夫妻,要白头偕老、要举案齐眉、要生死相许的。
  贺顾甚至觉得,是自己上辈子实在活的太惨、太窝囊,老天爷才会叫他重活一世,又赐了他这样一段美满姻缘。
  他和姐姐才刚刚成婚没多久,还不曾为她描眉弄妆,为她穿衣篦发,不曾和她一起逛花灯会、不曾和她一起看中秋的月亮、虽然他们可能不会有孩子,可他还等着瑜儿姐姐以后和他一起看着诚弟成婚,看着容儿出嫁,他还盼着能一家人团圆喜乐,幸福安康呢。
  可眼下却告诉他,这些都没有了?
  告诉他长公主死了?
  那老天爷要他重活这一世做什么?
  老天爷在耍他吗?
  贺顾不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句话成了他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像是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之际,咬着牙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他一定要见到姐姐,他不相信。
  可是一个人去宗山的路,也好冷,好远。
  如果如果姐姐真的真的
  那这重活的一辈子,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暖和起来了?
  没了她,这世界寡淡无味,他又和此刻,孤身一人在这寒天大雪里迷茫的奔驰着,找不到方向,有什么区别呢?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贺顾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全身上下冻的发僵也浑然不觉,只是没知没觉那样,闷头一下一下的拉着马疆,催促着胯下的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这马儿似乎也累了,它平日本来只在京中活动,路途跑的也不远,从未像今日这样,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被人催着奔驰,也着实没那本事,步伐终于变得越来越慢了。
  它累,贺顾也累,且他不仅是身体累,心里也十分茫然。
  荒原冷雪,严寒冬夜。
  远在关外,生死不知的妻子
  此时此地,只他一人,贺小侯爷那硬生生憋了整整一夜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眼看着就要爆发、决堤了。
  正在此刻,身后远处传来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贺顾微微一怔,还没回过头去,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
  子环!
  他背脊僵了僵,勒马回首一望,就看见黑夜里、一个模模糊糊望不清轮廓的人影,跨在马背上,朝着他飞驰而来。
  贺顾怔怔的看着那个靠近的人影,直到那人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瞳孔微微一缩,看着来人,有些震惊的喃喃道:三三殿下
  他产生幻觉了吗?
  此时此刻,三殿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
  他是不是快冻死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的?
  一定是的吧。
  贺子环,你真可笑啊
  活了两辈子的人,之前还信心满满、信誓旦旦、如今你连妻儿都护不住,竟然还要这样狼狈的、可笑的冻死在雪地里吗?
  你这个窝囊废。
  他想。
  裴昭珩追了整整一路,起码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前方的人影,虽然夜色里看不清,那也只是个模糊人影,可仅仅一眼,他还是能肯定,那是贺顾。
  他心中本是生气的。
  靠的近了,看见贺顾身上那单薄衣裳,怒意又更上窜了几分。
  便是子环再担心、再害怕、可他怎么能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这般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多冷的天?
  他就这样一人一马跑出来了,万一马跑死了呢,要是他没追来,子环身上什么也没有,难道他就打算这样一个人,冻死在荒郊野地里吗?
  裴昭珩在贺顾身前勒马停下,一时心中既担忧、又气恼、更加心疼,本想说他两句,可再凑得近了,却见贺顾在马背上,神情呆呆怔怔,看着他靠近,也没什么反应,只目光空洞的嘴里喃喃道着:我是个窝囊废。
  裴昭珩发现他眼眶通红,对他的靠近也视若无睹,只嘴里顿了顿,念念有词的重复:我是个窝囊废。
  贺顾语毕,一大滴眼泪从他颊畔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那累的不住喘气、不停的出着汗、身上蒸腾着热气的马儿背上。
  裴昭珩:
  子环这副模样,他又哪儿还能说得出责备的话来?
  正在此时,贺顾却不知怎么的,也不晓得是脱了力、还是冻僵了,忽然软趴趴的就从那马背上滑了下去,摔在了雪地上。
  裴昭珩大惊,连忙从马背上跃下来,快步上前蹲在了掉在雪地里的贺顾旁边,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捞了起来。
  还好路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大年夜里,也没什么赶路车马踩薄积雪,贺顾虽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却应该也摔不出什么问题。
  只是虽然如此,裴昭珩把他翻过身来,却还是看见他紧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更是一片苍白。
  裴昭珩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子环子环?
  幸而贺顾晕的不太彻底,叫他唤了两声,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裴昭珩问道:你可还好,身子冷吗?
  话毕不等贺顾回答,便脱了身上披风,给贺顾严严实实围了一圈。
  贺顾看清是他,呆了一会,半晌才喃喃道:我没冻死么?
  裴昭珩听了他这话,眉头紧锁,沉声道:你既然也怕冻死,身上这么单薄,怎能一个人说跑出来就跑出来?怎能如此任性?
  贺顾闻言,沉默了一会,眼眶又红了。
  许是见着了三殿下,也知道他的出现并不是幻觉,荒野雪地里,贺顾终于找到了个能倾诉的对象,且三殿下的身上又是这样的暖和
  此情此景,他简直是情不自禁的信任他、依靠他,他终于忍不住,带着鼻音,闷声看着裴昭珩道:可我又怎能不着急!瑜儿姐姐生死不知,那禁军说亲眼看见莲华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我不信!她是我的结发之妻我一定要亲眼看,她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看,她还活着我就带她回来,便是姐姐真不在了,我也不要留着她一个人在关外,我给她扶灵回京,我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在关外?那里那么冷那么
  裴昭珩听他这样不管不顾,也有些上火,但还是按捺着怒意低声斥道:既便再担心,也可以遣人去查,子环这般牵匹马就跑,如此不管不顾,难不成你自己的性命,竟也不要了吗?
  裴昭珩的脾气一向是温和的,贺顾从未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当即便被他训得懵了,他一声不吭,只呆呆看着裴昭珩,像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人儿。
  裴昭珩话一出口,心中便生了三分悔意,自觉不该对贺顾这样疾言厉色,可他却又实在是真的担心的狠了,才一时没按捺住。
  他正想缓了语气安抚子环两句,贺顾却忽然鼻子一抽,嗷的一声哭了。
  他这一哭哭的十分豪迈,眼泪鼻涕一把抓,完全没什么风度仪态可言,只有十足十的狼狈,一边哭的打嗝一边嚎道:不活嗝儿便不活了!姐姐没了我也嗝儿不活了!殿下笑就笑嗝儿笑吧,我我就是这么窝囊
  裴昭珩:
  见他不说话,贺顾只当他是瞧不起自己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这副模样,可他此刻也顾不得脸面了,他心中憋闷着的难过、委屈又岂是今日这一点?
  他心中压抑着的思念、郁结,又岂是旁人能知的?
  今日一并爆发出来,便如同山洪决堤一般,溃然千里。
  贺小侯爷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打嗝儿,十分投入,却忽然听到三殿下低声说了句:她没事。
  贺顾闻言停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着裴昭珩道:什么?
  裴昭珩抬起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静默的注视着他。
  贺顾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古怪眼神,看的背后发毛,一时竟吓得嗝都不打了,却听裴昭珩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既是找结发之妻子环便不必再去宗山了。
  贺顾听得茫然:殿下说什么?
  从来都没有长公主。
  与你结发的是我。
  大约是裴昭珩这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贺顾听了这话,只愣愣的注视着他,并没反应。
  半晌,他忽然又抬头嗷一声哭了。
  许是今日受的刺激太大,贺小侯爷的泪腺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不受一点控制,他也自暴自弃的十分彻底,哭的狼狈又窝囊,没一点男子气概,气不打一处来道:殿下嗝儿您还是人吗嗝儿都这样了嗝儿您还开这种玩笑嗝儿有意思吗
  可他话音未落,裴昭珩却目色沉了沉,忽然抬手一把拽过了贺顾的衣襟
  贺顾还在委屈巴拉的念念叨叨,嘴巴却忽然叫两片柔软温热的唇堵上了。
  他猝不及防,瞳孔也骤然缩紧,身体一片僵硬,连反抗都没想起来反抗。
  半晌三殿下才放开了他,他胸膛微微起伏,垂着眸低声问道:想起来了吗?
  贺顾呆若木鸡。
  第60章
  贺顾和长公主成亲后,离多聚少,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仅有过的那么几次亲密接触,他自然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还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回想品味,然后那啥。
  裴昭珩问他想起来了没有,贺顾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问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能否通过和对方亲吻的感觉来辨认一个人,可是三殿下这个吻,却几乎是立刻就让他回想起了七夕宫宴那晚,他和瑜儿姐姐在宫中、荷花池边那个夹杂着酒意、暖风游来熏人醉的意乱情迷的吻。
  一样的柔软触感,一样暧昧的、细细密密的、缠绵的吻。
  这个吻的感觉,熟悉道不能再熟悉,让贺顾再也无法逃避,不得不开始正视,方才三殿下那句话里的意思。
  三殿下?
  瑜儿姐姐?
  和他结发的自始自终是一个人?
  从来没有长公主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
  贺顾一把推开了裴昭珩,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站起身来,自欺欺人的对方才那个吻视若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没想起来,只闷着头道:殿下嗝儿您就别开玩笑了嗝儿我有那么好糊弄吗
  裴昭珩闭了闭眼,心知这般环境下,一时半会要让子环接受这个事实,怕是有些困难,他也不打算穷追猛打、咄咄逼人,只道:先回去吧。
  雪却下得越来越大了。
  冬夜里寒风疯狂的呼啸着,漫天鹅毛大雪被吹的纷飞摇曳,二人仅仅是在雪地里停留了一会,路上的积雪已是又厚了一层。
  必须得赶快回去,不能再拖了。
  正此刻,二人身后也传来了几个急促的马蹄声,原来是跟着裴昭珩的几个侍卫,终于追上来了。
  雪下的太大了。
  领头的侍卫似乎是承微,他刚要开口说话,嘴里就飘进了一片冰凉雪花,承微霎时被冻得打了个激灵,张着嘴连连呸呸呸的吐了好几下,才伸手掩着口鼻,眯着眼睛远远看着马下的两位主子,道:二位爷赶紧回去吧雪咳呸呸呸,雪还要下更大的咱们快走吧
  夜色昏暗,只隐约看得见人影,承微也不知道这两位祖宗一个蹲在马下,一个弓着腰站在边上,是在闹哪一出,这样恶劣天气,他也顾不得细问,只能扯着嗓门远远喊着让他们快走。
  贺顾见承微带着人追来了,此刻听了他这话,才忽然猛地惊觉,三殿下的披风竟然还披在他身上。
  一时贺顾也没顾得上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记起来殿下身子不好,畏寒体虚,裴昭珩为了追他回来,在这般大雪夜里追了这么久,竟然还把披风脱给他,万一受了凉怎么办?
  贺顾连忙要去拽方才被裴昭珩围在他身上的披风,谁知三殿下却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站起身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无妨,我并不畏寒,子环穿得单薄、方才又昏了一遭,你披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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