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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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端端的师门问讯,被束寒云弄成了怨偶吵嘴。当着师父和小师弟的面,谢青鹤也很无语。
  这是你从不平魔尊处学来的手段么?谢青鹤突然问。
  束寒云愕然回头:什么?
  无论如何不肯配合我的问话,带着所有人都去走你的节律。你是忘了,不平魔尊与伏蔚对付的都是凡夫俗子,在场所有人谁不曾练过静心敛神的功夫?谁会被你带得心浮气躁?谢青鹤反问。
  伏传顿时羞愧无比。
  他悄悄看了上官时宜一眼,刚刚还在翘胡子的师父果然神色平静,没有半点焦躁愤怒之色。
  只有他,是唯一一个被束寒云带跑偏的笨蛋。
  束寒云否认道:我没有!大师兄如今厌恨我了,看我哪里都是算计么?
  我再问你一遍,能不能好好答话?谢青鹤仿佛用尽了十二分的耐心。
  束寒云被弄得无所适从,闭眼烦躁地说:能,能!你要问什么?往回找了片刻才想起刚才的问题,这些年我守心大法练得并不差,我与他都能够控制自己,只在必要的时候互换皮囊。
  也就是说,并不是每天都要互换皮囊?谢青鹤问。
  束寒云点头。
  谢青鹤低头走了两步,突然问:伏蔚背着你做了些什么事,你也不知道?
  束寒云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度的恐惧从脊背蹿升,这让他半个身体都开始发寒。他仓惶地看了上官时宜一眼,又想去看谢青鹤的脸色。偏偏谢青鹤低头背身而立,他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这么问?他背着我做了什么?束寒云昨天才附身伏蔚的皮囊,他将伏蔚的记忆检视了一遍,根本没察觉到任何可疑之处,没有。我昨天才和他换过他没有背着我做过什么
  谢青鹤沉默不语。
  这恐怖的气氛让束寒云难以承受:师哥,他做了什么?
  寒云师弟,我从来就不信你会害我。不过,此事你无力自辩,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若你我都相信你与此事无涉,我这里有一道符纸,你将它贴在额上,让我看一看你的记忆,可好?
  谢青鹤拿出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纸。
  束寒云马上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前天谢青鹤贴在伏蔚身上的符纸!
  然而,读取记忆?这些年来,束寒云有太多见不得光的旧事,绝不肯被谢青鹤知晓。他即刻拒绝:师哥既然看过伏蔚的记忆,心中自然有了答案。为何还要看我的记忆?
  谢青鹤哑然。
  伏传忍不住说:大师兄没有看完!他是太伤心了,忍不住就出来了。
  束寒云盯着他的眼神宛如刀剑一般锋利,狠狠地盯着他。伏传为何知道谢青鹤没有看完?伏传为何知道谢青鹤太伤心就出去了?除非,伏传就在谢青鹤身边!
  束寒云不太介意被谢青鹤知道自己的丑事,然而,伏传?伏传算什么东西!
  倒也不是伤心。谢青鹤纠正了伏传的说法,是害怕。
  这会儿不但束寒云和伏传错愕地看着他,连上官时宜都忍不住抬起头来。谢青鹤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大魔尊都敢一口吞下,居然承认自己害怕?
  十一年前,伏蔚使幻毒欲戕杀师父。那时候情况混乱,我和师父只怕都没有注意到,他抛出幻毒的时候,人群里有十二个小太监顷刻间死于非命。谢青鹤对上官时宜解释,这些年我只把这毒当普通的药毒来解,其实它是巫蛊之毒,有上古牺牲之血,残魂诅咒之戾气。
  上官时宜恍然大悟:得了,得了!我明白了!你这幻毒有解药了!
  束寒云却吓得嘴唇煞白:折柳街他噗地跪在地上,师哥,折柳街的吞星教邪修确实是我命人去料理,那里的残魂野鬼也是我亲自去驱赶净化我只是不想被师哥知道伏蔚吃人之事,那是个意外!不,不是意外
  谢青鹤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以束寒云对伏蔚的了解,哪里还不清楚伏蔚的算盘?
  伏蔚假装痴迷于吞星教,蓄奴吃人,那只是他的遮掩与伪装。
  他最终的目的,是把他蓄养人牲作为增强幻毒的手段,彻底掩盖起来。
  当初以十二个太监做牺牲祭品的幻毒,没能弄死上官时宜,也没能弄死谢青鹤,伏蔚只能不断地做法试炼。平白无故大批量杀人太过惹人注意,束寒云也会起疑心,所以,他就迷信了吞星教。
  当初伏蔚献祭了十二个人,那一兜子幻毒就差点把我弄归西。谢青鹤说起来也很无奈,折柳街新死的数百人,盘桓残留的旧魂老鬼不计其数,一股脑儿都被你清理干净了。看上去就是一次性献祭了数百上千人我能不赶快跑吗?
  所以,谢青鹤马上带着伏传离开伏蔚的记忆世界,且果断拘走了伏蔚的地魂。
  他也没有撒谎。一直以来,他都不信束寒云会谋害自己。伏传非要去货栈洗澡吃饭,他也没有催促伏传马上离开,而是陪着小师弟又耽搁了半晚上只要伏蔚被拘魂,谢青鹤就不那么紧张了。
  师哥,他故意算计我!这就是他留给自己的退路,他想让您误会我,误会我与他同流合污!束寒云一直通红的眼眶憋不住泪水,又气又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谋害您!我发誓,师哥,若我对你有一丝加害之心,叫我永堕地狱不得超生!师哥,相信我,我没有
  谢青鹤信他,又不能深信他。
  他以指尖携起那张符纸,询问束寒云:以此自证。
  束寒云咬牙许久,方才点了点头。
  伏传对跟随大师兄溯往的经历非常向往,然而,这时候肯定不好去缠着大师兄,说要跟着进去。伏蔚那是大坏蛋,看他的记忆天经地义。二师兄的记忆连大师兄都不给看,他哪里敢去凑热闹?
  溯往术里无论度过了多久,外间看起来都不过瞬息之间。
  上官时宜与束寒云甚至不知道溯往术有何等神奇,只以为是一种类似于搜魂术的法门,从人的记忆中寻找一些零碎片段罢了。惟有伏传知道,大师兄这一眨眼之间,不知道待了多久呢。
  所有人都发现谢青鹤的脸色不大对。
  上官时宜霍地站起,盯着束寒云。若不是束寒云出了问题,谢青鹤岂会如此怪异?
  束寒云更是不可置信:我没有大师兄,你再看一遍,我绝不会与伏蔚联手害你!
  谢青鹤勉强压住心浮气躁,这事还真的挺尴尬不大好说。
  他进了束寒云的记忆世界,诚然那个世界里留存了太多过去的美好,谢青鹤却没有重温的耐性。无论多美的景致,人若不能动情,也只是一片凄山冷水。他既然不再心爱束寒云,从前想起来就无比甜蜜美好的温存过往,也不过是很普通的吃饭喝茶玩耍罢了。
  所以,谢青鹤的目的很明确,只要确认束寒云确实不曾参与伏蔚的计划,便可以功成身退。
  这里涉及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伏蔚如何在互换皮囊记忆的情况下,将多年来一直用人命试炼幻毒的秘密顺利瞒过束寒云的?如果束寒云知道此事,什么也不必说了,必然要清理门户。
  早几年束寒云一直在闭关修炼守心大法,伏蔚也很快就找到了欺骗记忆的魔功。
  束寒云对伏蔚极其信任,伏蔚借口说登基之后,有了后妃嫔妾,有些事情不好让束寒云知道,束寒云也表示理解何况,束寒云是真的很讨厌知道伏蔚与和尚之间的事,巴不得屏蔽干净。
  但,伏蔚的魔功很不稳定。偶尔能将一些事瞒过束寒云,偶尔又会失效。
  这种情况下,伏蔚根本不敢动念去干坏事。一旦做了事,留下记忆,束寒云必然会知道。
  后来是谁给伏蔚出了主意,束寒云不知道。谢青鹤进了他的记忆世界,抓到了这个罪魁祸首。一直住在护国法师府上的和尚。他告诉伏蔚,如何分散束寒云的注意力,让伏蔚的魔功绝对成功。
  伏蔚照着束寒云的喜好,专门给他聘了一位颜色美艳的妃子。
  平时伏蔚绝不碰刘妃一下,把刘妃当菩萨供起来。
  只有束寒云与他互换皮囊的时候,伏蔚才会翻刘妃的牌子。
  到了晚上,束寒云就会去寻刘妃共赴鱼水之欢。伏蔚的皮囊本就比束寒云孱弱,精力也不如束寒云充沛,晚上再被刘妃缠着灌溉时久,常常累得倒头就睡,哪里还有心思精力去管伏蔚的闲事?
  这也是束寒云坚决不肯让谢青鹤读他记忆的原因。
  再是用了伏蔚的皮囊,与刘妃颠鸾倒凤的,也是束寒云本人。他本想着这种事情他不说,伏蔚不说,外人永远都不会发现,偶尔松快一下,也不算背叛了大师兄吧?
  哪里想得到,这世上居然还有翻看记忆这回事?!
  谢青鹤总算明白伏传的感觉了。
  看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做那件事,与看自己牵扯极深的人做那件事真的是完全不一样。
  明明也是伏蔚的皮囊,跟着小师弟在伏蔚的记忆世界里看得都麻木了,然而,一旦意识到那具皮囊里的人是束寒云,是束寒云要去跟刘妃巫山云雨谢青鹤莫名其妙就有些犯恶心。
  伏传小跑着去给大师兄端来一碗热茶,谢青鹤喝了两口,才恢复了过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不知情。谢青鹤说。
  束寒云紧绷的背肌倏地松弛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可你身为寒江剑派弟子,只顾一己私欲,漠视邪法害人,主动戕害无辜之人你到底杀了多少人,被你眼皮轻轻一抬,死在你暴力纵容之下的又有多少人,我不给你算。我算不过来!谢青鹤怒斥道。
  我让大师兄翻看记忆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走不下寒山了。束寒云说。
  在束寒云心中,他最大的错不是杀了多少无辜,而是用伏蔚的皮囊与刘妃苟且。这才是背叛了大师兄、让大师兄绝不肯饶恕的重罪。若早知道事情会败露,代价如此之大,他绝不会贪恋那一点儿卑怯的欢愉。
  只是,为了在谢青鹤跟前自证清白,向谢青鹤证明他绝没有谋害之心,他宁愿受死。
  此事说来也不光彩。还请师父与大师兄留情,就不必点香进殿了吧?
  束寒云膝行上前两步,跪在上官时宜跟前:请师父赐死。
  上官时宜侧头看谢青鹤的脸色,说:你以为呢?
  束寒云一把抓住上官时宜的手:师父,您素来宠爱大师兄,此事为何要让大师兄决断?求师父赐死!他咬着师父二字,极深极重。
  谢青鹤看着渐渐升上中天的太阳,说:你与伏蔚互换皮囊吧。
  上官时宜与束寒云都很意外。
  你若死了,伏蔚地魂丢失,未央宫何人主持大局?这十一年,他吃人归吃人,野心归野心,与民休息、澄清吏治,不说千古一帝,也有中兴之风。你害了这么多人,往后余生,就代伏蔚好好治理天下,多照顾照顾天下百姓吧。当作赎罪。谢青鹤说。
  他显然早就有了决断,从捏断伏蔚脊柱、拘走伏蔚地魂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结局。
  让束寒云这样习惯了潇行天下的高手,蜷缩在伏蔚那具永远无法站立的皮囊里,让束寒云自谓的清冷高洁,落入伏蔚谄媚下贱的皮囊之中,这是比死亡更严厉的惩罚。
  束寒云不禁问道:那我的皮囊呢?
  上官时宜也静静地看着谢青鹤,等着他的打算。
  谢青鹤沉默片刻,说:我亲自送你上路。
  束寒云浑身冰凉,看着谢青鹤许久,突然哭道:师哥我错了
  谢青鹤难耐地皱眉:你不要哭。从前你哭,我会觉得心疼。如今你再哭,我只觉得刺耳。你为何要哭?这些年来,你做坏人不是做得很爽快么?难道是哭以后再也不能做坏人了?
  束寒云被他问得目瞪口呆。什么叫坏人做得很爽快?
  我说错了吗?谢青鹤问他。
  束寒云脑子里轰隆隆地响。我喜欢做坏人么?做坏人很爽快么?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伏蔚总要背着他干坏事,他又不是伏蔚的亲爹,凭什么要为伏蔚做的坏事负责?伏蔚的身份又那么特殊。皇帝啊,干涉皇帝,岂非干涉世俗?
  直到谢青鹤说他做坏人做得很爽快,他才突然醒悟过来。
  是的,他一直都很羡慕伏蔚。因为伏蔚吃了很多苦,所以伏蔚可以坏得理直气壮。
  不去学那些礼义廉耻,不必遵守仁恕宽爱,想杀人就杀了,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明明练出了一身冠绝天下的功夫,却要守着规矩不能随心所欲。我没有钱,就去抢啊。看见好东西,杀人越货啊。你瞅啥?再瞅就干死你啊!做坏人真的很爽啊。
  所以,我过得那么痛苦,只因为我原本就该做个坏人,却被师门硬生生捆成了好人么?
  谢青鹤捏紧他的发髻,将他揪成仰面抬头的模样,低声告诫道:但是,从此以后,你不能在做坏人。我会一直盯着你。你要好好做人,好好做皇帝。但凡有一丝行差踏错寒云师弟,师兄今日杀了你的皮囊,他日再去杀了你的魂魄。
  束寒云被他冰冷的口吻刺得打了个寒噤,双眼含泪望着他,哽咽道:寒云不敢。
  谢青鹤方才松开他被扯得死紧的发髻,说:去龙城吧。
  没有人见过谢青鹤如此凶恶的模样,束寒云本想磨蹭一会儿,借口傍晚日落时才能与伏蔚互换皮囊,竟被他一番话吓得不敢耍滑头,老老实实用日升月落术调换了身份。
  魂魄瞬息之间就能飞行千里,束寒云眼底失去光华,下一瞬,又变得浑浊不堪。
  已经换成了伏蔚。
  伏传有些不忍心,往上官时宜身前走了一步。
  上官时宜不禁皱眉,说:他虽是你父亲
  我不担心他。伏传声音放低,凑近上官时宜耳畔,请师父亲手处置。
  束寒云先前不肯让谢青鹤动手,伏传也不想让谢青鹤动手。毕竟是曾经心爱过的人,非要谢青鹤亲手杀死,哪怕是一具皮囊呢?那也实在太过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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