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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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于鱼跟着谭长老一起看铺子,又被谭长老派来取经典秘本,谢青鹤自然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他此时拿出剑环自证身份,潜台词是告诉谢青鹤,我师父虽然被宗门除名了,但是,寒江剑派并没有把我一起逐出门墙,我还是寒江剑派的弟子,不是应该小心提防的罪徒。
  此事我不知晓,问得冒犯了。谢青鹤原本斜倚在凭几上,闻言即刻起身,亲手帮鲜于鱼把剑环戴回手上,安抚着他坐下,我只是随口一问,不知前由。你不要放在心上。
  鲜于鱼低声道:是弟子自觉羞愧,故意隐瞒了此事。想着先不提师承法脉来处,习得真人所传观星术之后,真人纵然后悔传我此术,也来不及收回了
  谢青鹤不禁笑了笑,鲜于鱼的想法确实很无赖。
  观星术是一种不涉于道的技巧,一旦学会之后,是没办法废去的。
  就算谢青鹤知道他师父是寒江剑派的弃徒,学都学了,也没办法后悔。想要收回观星术,除非把鲜于鱼的修为一起废了。可鲜于鱼是寒江剑派弟子,废了他的功夫,寒江剑派岂能答应?
  现在观星术还没学完,怎么就想着承认了?谢青鹤问。
  鲜于鱼苦笑道:真人不问,弟子可以不说。真人垂问,弟子岂敢撒谎?
  蒋英洲的皮囊年纪不大,刚开始鲜于鱼也认为,说不得能与这位蒋真人志趣相投,做个朋友什么的。接触几天之后,他就知道这事不可能了。蒋英洲年纪小,谢青鹤在他面前可没有一丝少年人的神气作派,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鲜于鱼都跟他交不上朋友,只能以师礼服侍。
  不等谢青鹤再问,他主动说了自己的情况:弟子师父本是谭长老的师兄,谭长老下山之前,是弟子师父在京城经营杂货铺子。他涉世太深,裁决时动了私心。随后被宗门律法制裁,被革除了身份。弟子那时候还在山中修行,并未牵扯此事,宗门开恩,不曾株连坐罪。
  这年月师徒关系就是这么紧密。哪怕鲜于鱼的师父坏了事,被革除了身份,鲜于鱼也不能说我不要这个师父了,改投其他师长门下。他说师承法脉的时候,只提太师父,不提师父名讳,但是,师父就是师父,就如人之父母一样,一旦确立了师徒关系,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弟子这些年循规蹈矩,从未领受师门训诫。应该也不算品行不端之人。鲜于鱼偷瞧着谢青鹤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谢青鹤教他观星术,原本也是看他顺眼,加上他出身寒江剑派,谢青鹤自然觉得亲近。
  他师父是谁,不在谢青鹤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个时代的寒江剑派涉世比较频繁,寒江剑派也不是各人都能持心坚定,一旦被各种欲望感情所诱惑摆弄,被门规处置的犯戒者自然会比其他年代更多。
  见鲜于鱼心怀忐忑,谢青鹤安抚道:我认识的是你。与你师父不相干。
  此事说开了之后,鲜于鱼放下心中大石,谢青鹤却免不了想,这件事是不是和舒景有关系?又觉得时间好像有些对不上。
  他想一想就将此事丢开了。
  寒江剑派都处置过了,也不必他多事过问。
  ※
  庄彤与贺静隔三差五就要上门请教,糜氏也喜欢带着孩子跟贺静一起上门,丈夫与儿子跟着先生读书,她就去找蒋家姐妹打牌玩耍。
  这日几人登门之后,才发现谢青鹤搬到篾条店去住了。
  庄彤与贺静都很惊讶。就算谭长老的徒弟来访,修道之人戒条禁忌繁多,也没有主人家跟客人一起搬到外面住的道理吧?再说,谭长老不是个道人吗?又不是和尚,还见不得妇人不成?!
  蒋二娘解释说:早先就和弟商量过,日后经营个女红铺子。
  她丝毫不知道那日的争吵惹恼了弟弟。
  谢青鹤都搬出去住了好几天了,姐妹俩没人拉架说和,彼此不肯相容,居然还在冷战。
  听说弟弟在外面盘了个铺子,蒋二娘认为这是给她准备的铺面,对此非常热衷,常常去帮着打扫整理。铺子里还有不少篾条编制的盛器家具,蒋二娘也不想随意处理了,征得谢青鹤的同意之后,她就守着铺子叫卖,半卖半送的居然也被她卖出了不少。
  蒋幼娘也不甘示弱,每回蒋二娘回家之后,她就去篾条店给弟弟做饭洗衣裳,反正时间得错开来,姐妹俩绝对不肯搭伴进出。
  庄彤等人不知道蒋家姐妹的龃龉,只知道谢青鹤搬到外面住这事儿非常不对。
  就算盘了个铺子要做营生,也不必住到铺子里去吧?再说,蒋二娘要做女红铺子,那也不是谢青鹤的生意,他跑去铺子里蹲着做什么?
  庄彤与贺静面面相觑,决定去篾条店看看情况。
  糜氏则被贺静留在小院,反正糜氏是来找蒋家姐妹打牌玩儿的,那篾条店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糜氏出门就是四个丫鬟两个嬷嬷,呼啦啦一堆人过去,说不得都站不下。
  他俩赶到篾条店时,发现铺子的门板都没有拆,只有一扇小门进出。
  谢青鹤正在书房里教鲜于鱼观星术,庄彤与贺静进门行礼,谢青鹤让他们隔壁喝茶,庄彤很老实就要出门,贺静自认与谢青鹤是过命的交情,无赖地嘿嘿一笑:先生,你这跟小师傅说什么呢?不能听啊?
  谢青鹤态度温和:怎么不能听?只是你半路进来听不懂,坐着也是无聊。
  贺静马上找了个位置忽地坐下,坚决地说:怎么能无聊?我就听着了。
  庄彤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谢青鹤招呼他回来坐下:你若不嫌无聊,进来坐吧。我不知道你们今日过来,上午的课都排给小鱼了。
  庄彤便回头与鲜于鱼互相施礼,在一旁落座旁听。
  谢青鹤给鲜于鱼讲观星术时,用的很多都是师门秘语。秘语不止是为了保密,很多时候是代指一些复杂难言的东西,交谈时节省沟通成本。庄彤学过炼气法门,偶尔还能听懂一些,贺静很快就进入了听天书的状态,满眼小星星。
  一堂课讲了一个半时辰,期间鲜于鱼几次起身为谢青鹤添茶。
  授课结束之后,鲜于鱼更是屈膝下拜,恭恭敬敬地磕头,说:弟子多谢真人指点。
  不必多礼。你仔细想一想,若有不通之处,再来问我。谢青鹤说。
  鲜于鱼再次施礼之后,方才起身。
  这架势把庄彤和贺静都镇住了。世俗中学生听先生讲课,态度也是很恭敬的。先生上座时,学生们要起身施礼,给先生请安。先生宣布下课下学,学生们也要施礼道谢。
  但是,像鲜于鱼这样下课了直接跪下来磕头的架势,还真的极其少见!
  谢青鹤解释说:你们所学皆传世之学,他学的是不传之秘。这不一样。
  换言之,切要程度不一样。风寒感冒叫大夫开了个方子吃好了,不过是给些诊金药钱,客气地说一句谢谢。全家五口的不治之症都叫大夫治好了,那就得去跪拜救命之恩了。
  贺静听得心里痒痒,问道:究竟是什么不传之秘,如此珍贵秘辛?
  谢青鹤给他解释了一番,说是魂游天外观测诸星的法术。
  贺静先不问这法术多困难,反而对谢青鹤所描绘的万千星辰好奇不已。谢青鹤这些天除了抄写经典秘本,也在给鲜于鱼画今世星图,随手拿了几张出来给贺静赏看,他画功精湛,一张张星图画得栩栩如生,贺静初见就看得痴了。
  这真的是星辰的世界么?贺静陶醉地问。
  谢青鹤还没开始抄写秘本,精力充沛,就给贺静与庄彤讲了讲天外的世界。
  贺静与庄彤的认知里,天覆地载,天圆地方,脚下的大地就是世界的中心,听谢青鹤说天外无穷无尽的星辰,自身所在无比渺小,都狠狠被震慑了一番。
  谢青鹤又说:虽诸星无尽,诸天无穷,唯中土之上五行冲和,阴阳□□,乃生灵慧。以此为中,未尝不可。只有我们这个地方生育出人类神仙,当然是板上钉钉的中心。
  贺静特别好奇:先生说天外都是星辰,那天庭究竟是在哪里呢?
  谢青鹤摇摇头。
  不能说吗?贺静略觉遗憾。
  不是不能说,这事我也不知道。谢青鹤说。
  根据谢青鹤这么多年修行入魔的经历,他印证了典籍中记载的很多事情,也发现很多事情根本就存在谬误,无法实证。他曾魂游天外观测诸星,知道天外群星的奥秘,他也曾经走入阴界,知道鬼府如何运作,知道人死之后会去往何处。
  但是,飞升成仙之事依然是个谜团。贺静问天庭在哪里,谢青鹤也想知道天庭在哪儿。
  这句话说出口,贺静与庄彤还没感觉,坐在一旁的鲜于鱼先震惊了。
  知宝洞里有很多关于天庭的记载,各种神仙书里的描述都有来处。最开始天庭、仙界、上天各种描述乱七八糟,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庭的说法就渐渐统一起来。任何一个修道入门的弟子,都可以随口告诉你天庭是什么、天庭在哪里、天庭是怎么回事。
  谢青鹤却说,他不知道!
  这证明什么?证明所有谢青鹤讲述的内容,都是经过谢青鹤实证的!
  他亲自魂游天外见识过诸天诸世界,才会言之凿凿地告诉鲜于鱼,今世星图是什么样子,观星术要怎么修习,能够修到什么程度。他没有见识过天庭,他就说不知道。
  看着坐在榻上靠着凭几端茶说话的少年,鲜于鱼突然品咂出真人二字的重量。
  何谓真人?
  务本求真,方为真人。
  几人正在书房里聊天说话,多半也就是贺静东问西问,谢青鹤随口解释。
  这年月知识传播一来倚靠书本典籍,二来父子师徒口口相传,很多事情没有人讲,或许一辈子都不能知晓。谢青鹤不仅阅读量极大,知悉无数典籍知识,还有非常多的经历见识,除了不知道天庭在哪里,说是无所不知也不过分。
  加上谢青鹤讲事情也不喜欢扯干巴巴的道理,说起来都像故事一样风趣幽默,常把贺静、庄彤逗得哈哈大笑。
  中午时分,鲜于鱼见每日都要来做饭的蒋二娘久久不至,便起身告辞要去做饭。
  贺静已经蹬了鞋子歪在了榻上,笑着说:家里待会儿就送来了,不必做。
  果然没多久,到了每日中午的饭点,就有一个贺家的嬷嬷带着两个小厮,提着食盒前来送饭。
  饭菜都是贺家带的厨子做的,家里送来四个四层的食盒,除却主食与开胃的几样拌菜,也就是七个热菜,四样汤羹。送菜的嬷嬷说:少夫人说,秋日干燥,多吃些汤食养身。这热菜若是不够,再去家里端。
  贺静暗暗给糜氏点了个赞。夫妻俩个昨儿就对好了,先生不喜铺张浪费,别上来就开大招。
  谢青鹤看了看菜量,糜氏是京城贵女,送来的盘碟子没有江南这么精细,四个男人吃是足够的。贺家的主子就在身边,也轮不到他放赏,只是笑了笑:辛苦你家夫人了。
  菜直接就送到了餐桌上。普通人家里用的八仙桌,拼着四条长凳,已经是很体面的家具了。
  谢青鹤与鲜于鱼都适应良好,已经在这里吃了好几天饭。贺静上桌之后就觉得很痛苦,坐着不足一尺宽的板凳,非常硌屁股。他一边想着要给先生换一批家具,一边趁势问道:先生,您怎么住在这里来了?这板凳也太硌人了。
  谢青鹤看了一眼,鲜于鱼就起身去书房里,给贺静找了一把新买的椅子。
  贺静连忙起身伸手接:哎,客气了,我自己去搬啊!等他把椅子接到手之后,又冲谢青鹤嘿嘿一笑,对鲜于鱼说,不瞒您说,要不是您去给我搬来椅子,我还真不敢自己去搬就怕先生骂我娇生惯养,连个长板凳都坐不得。
  谢青鹤奇怪地问:我几时骂过你娇生惯养?他自己就是个爱挑剔的脾性。
  庄彤笑道:先生坐得板凳,你凭什么坐不得?
  贺静连忙起身给庄彤作揖:师兄,师兄,饶了我吧。
  等贺静换了椅子坐下,庄彤已经给谢青鹤盛好饭,鲜于鱼不甘示弱地上前斟茶添汤。
  贺静继续刚才的话题:这地方哪儿哪儿都不舒坦。家里也不是住不开。您真要觉得家里不方便,我那里还有独门独户的院子,现成给您收拾出来,马上就能住何必在这儿苟着。
  谢青鹤故意露出头疼的表情,说:你家有姐妹么?
  贺静被问得一愣:有啊。
  哪有张口问人家姐妹的?难道先生想娶我家的姐妹?贺静又惊喜又惶恐。
  家里肯不肯下嫁啊?我能帮得上多少忙啊?辈分怎么算啊?以后有了孩子应该怎么称呼啊?他已经想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哪晓得谢青鹤下一句问他:你家姐妹吵架吗?
  贺静眨眨眼:啊?
  破案了。
  姑姑们在家吵架,把先生吵到搬出来住了。
  贺静给蒋二娘和蒋幼娘写了个服字。在他心目中,先生就是很厉害的角色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没有先生摆不平的事情。这么厉害的先生,还是被他的姐姐们吃得死死的,不服不行。
  闷不吭声吃了几口菜,贺静突然说:先生,上午我去家里,跟二姑姑聊了两句。看样子,她好像也不知道您是为什么搬出来
  谢青鹤解释说:我搬出来是求个清静,并不是以此胁迫二姐姐,不许她与三姐姐争吵。
  贺静转了一圈才理顺这其中的逻辑。谢青鹤的意思是,姐姐们可以吵,他可以跑,他并不想改变姐姐们。姐姐们也不必为了他隐藏自己的天性,束缚自己的自由。
  这对正常家庭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贺静和庄彤都觉得谢青鹤的想法,很不羁?
  子女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妻子无法选择自己的丈夫妯娌。生而为人,聚族而居,都要忍受家庭其他成员的坏毛病。在一个家里想要自己舒坦,就得用各种手段力量去打压、改造、控制让自己不爽的人,余生才能过得舒爽。
  贺静认为谢青鹤搬出来是一种胁迫手段,改造警告姐姐们的方式,恐吓蒋家姐妹不敢再吵闹。
  哪晓得谢青鹤就是单纯被吵烦了,找个地方躲着而已。
  贺静比较委婉地说:也许,姑姑们愿意不再吵架,希望先生回家去住呢?他觉得谢青鹤的做法看似尊重,其实很有些凉薄无情。根本就没有给蒋家姐妹改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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