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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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千人的队伍沿途奔驰,流民马匪都闻风躲避。伏传担心有人前来刺杀谢青鹤,事实证明这事执行起来也不容易。谢青鹤带的人多,想要冲撞二千人的骑兵队伍,起码得有数百敢死之人。沿途都是陈家势力所辖,几百个人呼啸来去哪可能不被发现?
  时值冬日,天寒地冻,不少地方都积上了雪,骑兵单独带的豆料完全不够马吃。
  谢青鹤势必要选择在沿途补给,地方上驻扎的官员则免不了要招待小郎君吃顿饭,安歇一夜。
  谢青鹤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遇上献殷勤开宴席招待他的叔辈们也罢了,好酒好菜只管受用,年纪小倒也没有人给他送美女,只是给他塞了不少奢侈玩意儿,一心一意讨好他。
  也架不住有那脾气古怪的将领,为了显示自身品性清高,故意用清汤寡水打发他。
  谢青鹤也不生气。只要食物干净,住处暖和,能把随行甲士的草料饮食都补给上,他也不在乎对方怎么招待自己。忙着去恕州骂陈起呢,哪有空跟驿站纠缠不清?
  一路上披星戴月策马前行,也花了足足二十余天,才从相州赶到了恕州城。
  陈起已经不在恕州了。
  他带兵去了青州。
  在恕州驻守的主将是单煦罡,他也身负重任,要帮着陈起策应北面三州,以防陈起打青州时腹背受敌。听说小郎君千里迢迢赶来,单煦罡专门从二十里外的营地赶回来,问道:小郎君呢?
  谢青鹤正在恕州府衙的前堂里烤火,陈利给他弄了几个山药,他就放在火盆边捂着。
  这会儿山药已经烤熟了,散发出熟食的香气,谢青鹤用牵马的厚皮手套垫着滚烫的山药,正在剥皮。陈利只怕烫着他想要帮忙,哪晓得谢青鹤戴着粗厚的手套也非常灵巧,很快就把山药剥了出来。
  单煦罡进门的时候,恰好看见谢青鹤低头吃山药。
  赶了快一个月的路,谢青鹤这会儿也是风尘仆仆,看上去比较狼狈。他的冬衣沾了些泥水和化开的雪,山药皮更是被炭火烘得焦黑一团,唯独剥出来的山药肉莹白暖黄。
  没有食案,没有盘盏。
  风尘仆仆的少年歪着头剥山药吃,居然吃出了一种神仙宴席的味道。
  单煦罡只见过襁褓中的陈丛,突然看见这么大一个能跑会跳、能从相州千里迢迢赶来恕州的小郎君,他竟有些沧桑之感。
  小郎君。单煦罡上前打招呼。
  谢青鹤也才注意到他。单煦罡在攻打菩阳时丢了一条胳膊,只剩下一只手。除了这一点缺憾,他就是各类史稿传奇中记载的最标准的武将形象,身材高大,体格彪悍,满脸英气勃勃。
  谢青鹤起身看了他片刻。
  单煦罡有些拿不住谢青鹤的态度,皱眉思忖:难道这小屁孩是在等我给他见礼?
  若陈起有二十个儿子,单煦罡当然不会把陈丛放在眼里。可陈丛是陈起唯一的儿子。恕州之战,单煦罡再建奇功,陈起拍着他的肩膀说要给他半壁江山,单煦罡心里不是不震动天下还没彻底打下来,单煦罡就在想退路了。
  没等单煦罡想太多,谢青鹤已经主动上前见礼:儿拜见单父。
  单煦罡是陈起的义弟,按照这个时代的礼数,谢青鹤尊称一声叔父是完全合理的。
  单煦罡连忙把谢青鹤扶了起来,一只手就把他扛在了肩上,亲昵地说:好儿子,叔父上回见你,是吃你的满月酒。你才这么大!他只有一只手,扛住了谢青鹤就没办法比划,只好敷衍地意思了一下。
  谢青鹤不大喜欢被人这么扛着,才微微皱眉,单煦罡已经察觉到他的不适,把他扛进大堂之后,很快就把他放了下来,问道:早几日我就接了军报,说你往恕州来了。大兄如今在青州前线,一时回不来,你有什么事,不妨告诉我,叔父替你参详一二?
  谢青鹤马上意识到此人看似粗犷豪爽,心思可谓细密,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强。
  在原本的历史上,单煦罡在菩阳战死之后,他的副手安莹迅速出头,成为陈起打天下的左膀右臂,也正是这个期间,常朝选择从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斩获功绩,很快就成为陈起的心腹将领。
  因为谢青鹤的出现,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单煦罡的存活改变了陈家在东面战场的大局,历史上陈起在浅水的大败并没有发生。这人是陈起的心腹悍将,也是历史上应该死在浅水之滨的二万陈家子弟兵的恩人。
  家事。谢青鹤在这里等了半天,也没指望单煦罡来解决麻烦,我带了两千人,觍颜求叔父拨些粮草,再予我一支令箭。我去青州见阿父。
  陈起带兵去青州是打仗,沿途就不是自家地盘那么安全了。这段时间陈起收编了不少兵马,早就不像从前那样人脸熟悉,战时管制又非常严厉,他带着二千甲士出门,若没有单煦罡给的令箭,搞不好被当成来偷袭的敌军厮打起来。
  单煦罡看着谢青鹤满眼带笑,却没有马上答应。
  粮草倒是简单。单煦罡往门外看了一眼,马上就有候在门口的传令官屈膝,给小郎君带来的兄弟们备好料,好好招待。
  谢青鹤起身谢过。
  单煦罡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在官衙大堂里转了好几圈,说:我留在恕州是有军令在身,不能陪你去青州。叫你单独往青州去这是在战时。大兄的辎重也时断时续。小郎君明白其中的风险么?
  事实上,离开菩阳之后,陈起兵马的辎重就是时断时续。
  若要从后方运送辎重,人吃马嚼耗费太过惊人,打到后来都是以战养战,哪有粮草就往哪跑。
  不过,正儿八经打团战时就不能瞎跑了。陈起要打青州,以恕州为据点,他带走的兵马和单煦罡部的大致位置都是确定的。计划中的目标一时打不下来,身上带的粮草消耗光了,就得靠后方支援。
  单煦罡负责维持了一条恕州到青州的辎重路线,很自然会被秦廷兵马阻击。
  这条线太长,运粮队被截是常有的事。
  单煦罡说时断时续,也就是说,谢青鹤坚持去找陈起,很可能会遇到秦廷兵马截杀。
  单父知道姑父遇刺的消息吗?谢青鹤突然问。
  单煦罡很惊讶地摇头:詹先生安好?
  姑父安好。想是阿父与单父攻势太过猛烈,秦廷狗急跳墙,才会想着在相州动手脚。如非事出紧要,我也不会寒冬腊月往恕州赶。单父担心我的安危,我也知道凶险。此去青州快马加鞭不过三五日路程,真有秦廷兵马来袭我带的都是相州精锐,正好替阿父铲了这窝劫粮的耗子。谢青鹤说。
  单煦罡十二分地不愿意给谢青鹤发令。
  小郎君是真正的小,翻年也才九岁,搁武将世家也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的道理。他若是准许谢青鹤带兵去青州,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是陈起唯一的儿子!死了就再也没有了!
  单煦罡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就这么光明正大、毫不觉得尴尬地开始斟酌。
  谢青鹤把烤熟的山药啃光了,也不催促单煦罡,安之若素地等着。
  换一匹健马。单煦罡把他的坐骑让了出来,据说是他打霜州时所获,塞外的马种,无比高大神骏,能长途跋涉,也能短时间飞奔,陈起看了都眼馋的那一种。
  再带上这二十死士。单煦罡从他的敢死营里挑了二十名好手,个个身材精悍,眼神敏捷,且都是单煦罡精心栽培、对他忠心耿耿、不惜以死报效的死士。
  有二千甲士随行,有二十名死士负责断后,再有一匹能逃跑突围的好马,就算命不好遇到了强大的队伍前来劫杀,也能很大幅度地提升小郎君的存活几率。
  谢青鹤答应了他这两个条件,单煦罡才磨磨蹭蹭地给出一枚黄铜令箭:去吧。
  ※
  陈利对谢青鹤的决策颇为不满,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单煦罡派来的死士的不信任。
  他是谢青鹤的卫士头领,负责谢青鹤出行的所有安排。单煦罡派来的二十名死士被他圈在了二十丈外,谢青鹤出门时前后左右仍旧是他带出来的府卫心腹。
  小郎君未免太过轻信。陈利平时也不多话,难得一回向谢青鹤谏言。
  谢青鹤骑着单煦罡的马,说道:人你也隔在外边了,还要专程来教训我么?俗人担心阿父只有我一个儿子,单父战功赫赫,又领兵数万,说什么,打下秦廷之后,江山谁主尚未可知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父只有我一个儿子,单父连老婆都没一个呢!这江山是看谁儿子多就归谁?
  秦廷不止在相州搞事情,也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试图离间陈起与单煦罡的关系。
  谢青鹤在恕州待了不到半日,陈利就听了不少小话,这会儿担心单煦罡是不是要趁机派人杀了谢青鹤,让陈起后继无人。被谢青鹤点破之后,陈利才突然意识到,就算单煦罡功高震主,想要另立山头,他杀了小郎君有什么意义他自己也没儿子啊!不都是后继无人?
  是仆小人之心。陈利低头告罪。
  不过,他还是把敢死营的二十死士圈在外围,根本不许他们接近谢青鹤。
  谢青鹤得了一匹好马,骏马奔腾有力,在天地间奔跑就有一种舒展潇洒的恣意,与寻常马匹确实有着截然不同的潇洒快意。他控马片刻与马儿混得熟了,便信马由缰沿路飞奔。
  不必陈利提醒,谢青鹤也知道不要跑得太快,卫士的马跟不上。
  出来没多久,天就黑了。
  一来没找到合适的扎营地,二来白天在恕州城歇息过,一行人便继续赶路。
  刚从相州出来时,陈利还会担心小郎君是否吃得消,这么多天下来,陈利也已经麻木了。
  小郎君精力比大多数甲士都好,正常人是血肉做的,小郎君可能是铁腰铁腿铁屁股,马都受不了了,他都没喊过腰疼屁股软。
  就这么跑了整夜,黎明时遇到一条清水河,埋锅做饭饮马,稍事休息。
  汤水还没烧热,派出去的斥候便策马呼啸而回:上马,上马!
  训练有素的甲士很快持械上马,整装列队。谢青鹤牵着马往前看,斥候已飞奔到面前,禀报道:小郎君,乌将军,前面有溃兵四散而至!至多三里,顷刻即到。
  谢青鹤并不越俎代庖指挥士卒:乌将军?
  此次负责率领二千甲士的乌将军是乌存的兄弟,名叫乌沅,与谢青鹤客气了一句,很快就持枪上马,命令甲士主动出击这二千甲士都是骑兵,守阵并不是他们的强项,冲杀起来才有杀伤力。
  陈利也不曾责怪乌沅一心杀敌,并不守在小郎君身边保护。
  乌沅的战绩很快就传了回来,斥候说朝这方向奔来的都是溃兵,乌沅带人冲了一波,那批溃兵就吓坏了,最开始逃出来的一波溃兵死伤满地,后边的溃兵直接就该换了逃亡方向,根本不再过来。
  乌沅始终控制着部卒冲杀的范围,并不让他们离开后方五里之内。
  这一波以攻为守算是牛刀小试,处置得非常干净。
  谢青鹤待在原地,喝上了煮沸的热汤,吃了一碗面糊,还用热水洗了脸。
  这时候,乌沅派人前来通知:小郎君,乌将军说前方似有大批溃兵,恐怕要往这条道穿行请小郎君准备好上马,也请陈大人照顾好小郎君。
  后边守着围坐一起吃饭的死士们也都竖起耳朵,各自准备好刀箭,准备战斗。
  谢青鹤站了起来,说:请乌将军放心。我能自保,兄弟们安心杀敌。
  话是这么说,乌沅在安排兵马的时候,明显还是以保护小郎君为先,分批列阵,不敢倾巢而出。谢青鹤看得皱眉。骑马的战术首重灵活穿插,若是分心守阵,那就成了现成的靶子。
  让人去告诉乌沅。谢青鹤吩咐陈利,他这么守着是想磨死所有人,带我一起死。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乌沅是在顾虑什么,也万分理解乌沅的做法。
  陈利吩咐身边卫士去传令,看着卫士策马飞奔向前,陈利眉头紧皱,也为目前的处境头疼。
  没多会,有数百甲士骑着马回来,领头的小校上前回禀:乌将军命小的守护小郎君。
  谢青鹤往他带回的人裙瞄了一眼,粗略估计可能有五六百人。
  统共二千甲士,乌沅拨回四分之一保护小郎君,自领四分之三阻敌。
  谢青鹤盘算了一下,不是不能接受。骑兵上百人就能形成非常可怕的战力,乌沅那边有一千余骑,能够控住方圆十里的战场,他这里五六百人也能够形成不可小觑的战力,进可攻退可逃,这么安排兵力是很合理的。
  战阵中你说话算数,不必顾及我。谢青鹤利索地交了指挥权,我能自保。
  这是谢青鹤第二次强调自保。陈利与府卫们都十二分的警惕,死士们的脸色也很严肃。
  哪怕是乌沅能在战场上保持对溃兵的绝对优势,也不可能保证绝对没有漏网之鱼。从前方逃来的溃兵先是零散游勇,随后就是明显还保有建制的大部队,前后队规整有序,中间还簇拥着车马。
  这样的遭遇战谁都不敢心存侥幸,乌沅一声令下,骑兵分成七波次第前冲,战场上响起相州独有的富有韵律的呼哨声,骑士们一来一往,东西交错,原本还勉强维持着阵型的溃兵就彻底溃了。
  为了保护住后方的小郎君不受惊扰,乌沅已经尽量把骑兵的攻势分得比较细密。
  然而,终究还是有漏网之鱼,从甲士们冲杀的篦网中逃出生天。
  这批幸运儿疯狂奔逃,撞撞跌跌地来到了清水河畔,绝望地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支骑兵。
  守在谢青鹤身边的骑兵显然不能像乌沅那么洒脱,一声呼哨就奔出去三五里,战阵一旦拉开,小郎君谁来保护?好在过来的溃兵也只是零散的漏网之鱼,负责指挥的小校拨出几支小队,由兵头带着负责前往清理,勉强控制住局势。
  谢青鹤却觉得这局势控制不了多久,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滴水不漏的战场。
  牵马来。谢青鹤没有骑单煦罡给他的骏马,那马委实太过神骏,比其他中原种高了一头,没事跑着玩儿还行,战场上骑上去就是现成的靶子。
  陈利带着府卫,另有单煦罡给的二十死士,全都骑马散在四周,一层层组建防御阵。
  没过多久,就有数量众多的溃兵从远处奔来。
  溃兵多是马昏人凶,无头苍蝇似的奔逃,这一批溃兵来得又快又急,且人数众多,前面负责竖起防线的几十个甲士压根儿招架不住骑兵没能跑起来,战力与步卒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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