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世界与荒冢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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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方世界,天才、妖孽、不出世的宗门、隐居山林的仙人,比比皆是。
  世界的千奇百怪自然也就造成了许多忌讳。
  这其中之一便是那陈国的离山剑宗。
  身为天下两大剑修门派之一,离山剑宗的强大自然不言而喻。
  而最让天下人忌惮的便是那离山剑宗出了名的兵解之法。
  近两百年前,一统天下的大楚分崩离析,陈国太祖于陈地起兵,大周当时盘踞着中原肥沃之地,一路引兵北上,大夏幅员辽阔也视陈地为囊中之物,一路东进。眼看着陈地便要被这两个庞然大物吞没。陈国太祖于离山山脚长跪三日,终于请得离山剑客出山。
  于是八千剑修不着寸甲,只持一柄长剑横于幽州天山关外。
  二十万大周精锐与之血战足足七日。
  但陈国阻力却被大夏铁骑拖住,久久不得援助,八千剑修孤立无援。
  时值秋日,兵家之忌,当时离山剑宗掌教的杨玉景一声令下,八千剑修纷纷兵解,与二十万大周精锐同归于尽。
  最后,杨玉景独自一人立于那尸山血海之上,以剑为笔,以气为墨,于天山关城墙之上刻下了八个大字——兵伐于民,剑横于秋!
  刻完此句,杨玉景便于天山关外坐化。
  而那八个大字至今仍在天山关的城墙上,清晰可见。
  而离山剑宗兵解之法的威名也自此流传了下来,天下人对此莫不又惊又怕,每每与离山剑客搏命之时,都多有忌惮。
  因为一旦施展此法,无论再重的伤势都可瞬息痊愈,而修为也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巨大提升,当然需要付出的代价亦极为不菲,便是剑修被飞速燃烧的寿元。
  兵解之法并非什么辛密。
  因此当那黑甲首领说出此言之时,方子鱼的脸色便是一白,诧异的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而蒙梁却并不言语,只是沉眸看着那黑甲男人。
  下一刻,他便飞身一跃,杀了出来。
  白色的真灵心随意动也在那时于他的身后浮现。
  擒贼先擒王,他很清楚只有杀了眼前这位离尘境的强者他与方子鱼方才有一线生机。
  “地级真灵。”那黑甲男子面对蒙梁如此强悍的攻击却不慌张,他双眸一凝,目光便落在了蒙梁身后的白色真灵身上,嘴里发出由衷的感叹,“真不愧是离山首徒。”
  然后他手中剑豁然出鞘。
  那是一把有些古怪的剑,剑身修长,足有四尺开外,而剑锋却并不锋利,倒是有些钝器的模样。
  而昏黄色的真元涌亦在那时出不断的朝着他的剑身上混集,他那把巨大的长剑便在那时被裹上了一层层犹如金石一般的事物。那是他的真灵,一种加持己身武器的真灵。他的剑不断的变大,转眼已到了,七尺之长,三寸之宽。然后,他朝着杀来的蒙梁,狠狠地一挥。
  他挥剑的力道以及剑身上本身便携带的难以想象重量汇集在一起,那看似寻常的一挥,竟是掀起了阵阵罡风,可谓势大力沉,足有开山断石之势。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蒙梁与他唤出的白色真灵便在那时,在这一重击之下,身子被狠狠掀飞。
  “蒙梁!”一旁的方子鱼见状,发出一声惊呼,方才想要出手救援,但那时那些围着诸人的甲士也随即涌了上来,将方子鱼拦住。方子鱼虽然提剑御敌但短时间内想要冲破这些甲士的围攻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击得胜的黑甲首领并没有与蒙梁继续调侃的意思,这离山的兵解之法他颇为忌惮,虽然蒙梁此刻因为燃烧了太多的寿元已是强弩之末,但保不齐会有什么后招,经历过不知道几多生死的黑甲首领自然不愿给蒙梁半点机会。
  他在那时便飞身一跃,直直的朝着被轰翻在地的蒙梁袭来。
  被真灵加持过的长剑看上去极为沉重,但落在男人的手里却又挥洒自如,他速度极快转瞬便杀到了蒙梁的跟前,再次狠狠一挥。
  这一次,他的力道似乎又大了几分。
  恍惚间宛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势自剑身上荡开,若是被这一击打实,饶是蒙梁恐怕也得横尸当场。
  而这时的蒙梁方才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抵御或是躲避这一招。
  无奈之下,他心头一横,那白色的真灵便瞬息呼啸而至,来到了他的跟前。
  只见那真灵背后白色的剑翼猛地一收,犹如盾牌一般挡在了他的身前。
  轰!
  又是一声巨响爆开。
  那白色真灵的身子倒飞了出去,背上锋利的剑意七零八落,残破不堪。
  而与之心神相连的蒙梁虽然躲过了男人的杀招,但依然免不了嘴里吐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了下来。
  “哼,我看看这一次,你还能有什么办法。”黑甲首领狞笑着言道,他居高临下的站在蒙梁的身前,眸子中满是得色。
  言罢手中的巨剑便再次被他举起,没有丝毫犹豫的朝着蒙梁的头顶呼啸而来。
  蒙梁见状,顿时脸露苦笑之色。
  他已经是第五境天狩境的修士,又凝聚出了世上罕有的地级真灵,加之这兵解之法,按理说离尘境的修士他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之前的连番大战,加之这几日的颠簸,即使是兵解之法也无法将他体内的虚弱完全化解...
  说到底即使这些追兵不曾追上,他以兵解之法强行支撑的身躯也已经快走到了油尽灯枯的一步,这时的他却是再无任何的筹码与眼前这位离尘境的强者的过招。
  他心有不甘。
  想着他若是死了,方子鱼也难逃一劫...
  他终究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
  而在这时,那黑甲首领厚重的剑锋已然如山岳一般狠狠的朝着他轰杀而来。
  蒙梁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带着不甘,带着羞愧,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姓蒙的!”
  可就在那时,耳畔却忽的传来一声惊呼。
  方子鱼察觉到了蒙梁的状况,她顾不得其他,拼得连吃几处剑伤生生的破开了诸多甲士的围攻,见那黑甲首领的剑锋转眼便要轰响蒙梁的头颅。
  女孩的心头一震,她根本来不及多想,便飞身一跃,来到了蒙梁的身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下了黑甲首领那如山岳一般厚重的一击。
  炙热的鲜血在那时喷洒而出,浇染在蒙梁方才睁开的双眸上。
  男人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的眼帘中,是方子鱼缓缓闭上的双眸,是那张漂亮又静默的脸蛋,是嘴角如烈焰一般灼热又扎眼的殷红。
  女孩的身子缓缓朝着他倾落,时间犹如被人按下了闸门,开始变得缓慢。
  女孩倒下的画面一道一道的在他眼前变化。
  那似乎是蒙梁有生以来看过最美、也最让他绝望的画面。
  终于,女孩落在了他得肩膀。
  她的气息萎靡的可怕,蒙梁能很清楚得感受到她体内的五脏六腑被轰碎,经脉被撕裂...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血色漫上了他的眸子。
  “嗯?真可惜,我还想着再玩上一会呢。”黑甲男人微微一愣,但眸子中却很快浮现出了一抹戏谑之色,他看着眼前那神色狰狞的蒙梁,就像是看着一道极为有趣的玩具。
  蒙梁轻轻的放下了怀里的人儿,这个过程他做得小心翼翼,好似在害怕稍有不慎便会将她从沉睡中惊醒,他甚至还不忘用衣衫擦去她嘴角的鲜血,用手捋顺她额前的发丝,而这个过程他同样做得小心翼翼。
  然后,他杵着剑,艰难的站起了身子。
  他看向黑甲首领,眸中的血光愈发浓烈,像极了那被猎户逼到了穷途末路的恶狼,要在死前做最后的殊死一搏。却不为求生,只为撕下猎户身上一块血肉...
  仅此而已。
  黑甲首领从他这样的作态中看出了蒙梁的心思,他不屑的一笑,言道:“怎么?还想杀我吗?”
  蒙梁没有回应黑甲首领,他只是将自己手中的剑高高举起,他的身子在颤抖,手中的剑亦在颤抖,却并非因为恐惧或是其他,而是因为愤怒。
  那胸膛中无边无际,翻涌奔腾的愤怒;那将他包裹,将他淹没,令他窒息的愤怒!
  他需要将他发泄出来。
  用手中剑,用心中的恨,用敌人或是自己的鲜血方才将之浇灭!
  于是他动了起来。
  即使脚步踉踉跄跄,即使手中的剑招软绵绵得犹如玩笑。
  但他还是动了起来,将剑锋直直的,决绝的挥向那黑甲首领的头颅。
  而等待他的却是黑甲首领极为随意的挥出的一剑。
  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他的身子便再次倒飞了出去。
  这一次,他体内的真元彻底耗尽,他的四肢百骸近半数碎裂,他再也没有办法站起他的身子,他只能瞪大了自己血红色的双眼恶狠狠的看着那黑甲首领。
  他当然心有不甘。
  他没能完成自己的诺言,他眼睁睁的看着方子鱼倒在他的身前。
  可是他已经没有的半分的气力,他的真元已经彻底耗尽,他体内干涸就像是百年未有雨水的河床,除了...
  蒙梁的心头在那时忽的一震。
  他瞥见了自己的丹田的深处有一枚白色的米粒状的事物。
  剑种!
  他豁然记了起来,在与那位墨尘子别离之时对方曾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他想通了答应去剑冢守陵,那么便可催动剑种,自然会有人前来接应。
  他不由得有些后悔,若是早些记得此事,催动剑种,以墨尘子地仙级别的修为,他们岂会落到如此天地。
  此刻催动剑种,就算墨尘子感应过来,抵达之日恐怕他也早已死去。但这剑种却是墨尘子种入他的体内,包裹着地仙境剑仙的一抹剑意,虽然极为稀薄,若是出其不意的话...
  想到这里,蒙梁心底便有了打算。
  他在那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试图站起身子,而那时黑甲首领亦走到了他的跟前。
  黑甲首领的脚在那时伸出,狠狠的踩在了蒙梁的身上。
  本就身受重伤的蒙梁身子顿时瘫倒在,嘴里更是不住的吐着鲜血。
  “离山高徒,不过如此。”黑甲首领一脸冷笑,他如此说道,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狂热,似乎很是享受蒙梁此刻愤恨不已,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
  说完此话,他手中的剑便再一次被他高高举起。
  他要用这剑砸开蒙梁的头颅,他想着那即将到来的血肉四溅的场面,顿时有些急不可耐。
  而下一刻他便没有了半分迟疑,将手中的剑直直地挥了下去。
  他脸上的神情,因为狂热而变得有些扭曲,因为扭曲而又显得有几分狰狞。
  他知道这时一场再无悬念的战斗。
  可就在他厚重的剑锋,离蒙梁的头颅不过半寸之遥时,那瘫倒在地好似已经失去了斗志的蒙梁却在那时眸中忽的爆开了一道神光!
  那是一道剑芒。
  蒙梁咬着牙用尽浑身的气力伸出了自己的一手,食指与无名指伸出,其余三指收拢,而体内的剑种似乎也在那时感受到了蒙梁的决意,它开始疯狂的颤抖,一抹剑意猛地自他体内爆出,越过蒙梁体内破损不堪的经脉,从他双指之中飞射而出。
  那是一道极为明亮,却又极为细小的白光。
  转瞬即逝,犹若黑夜中的荧惑。
  但它速度极快,只是眨眼之间便穿越了蒙梁与那黑甲首领之间距离,来到他的眉心。然后飞射一跃,穿了过去。
  于是那黑甲首领挥舞到蒙梁头颅前的剑锋豁然停了下来,与之一起停下的还有他脸上即将绽开的笑意。
  他的整个人似乎在那时被从这方世界中分割了出来。
  外面的世界喧哗、躁动。
  而黑甲统领却静默、不语。
  直到数息之后。
  他握着剑的手忽的松开,上面缠绕着那些金石之物也随即散去,长剑露出他原来的模样,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而黑甲首领的眉心更是在那时浮出一道红点,像是一粒朱砂,却又比朱砂更加猩红。
  那是一滴血。
  那一抹剑意穿透了他的眉心,虽然只是极为细小的一个血洞,却足以将他的生机尽数抹除。
  于是,这位不可一世的黑甲统领便在那时身子一震,然后身子如失了提线的木偶一般朝后倾倒了下去。
  周围的甲士在那时纷纷一愣,周遭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那可是离尘境的强者!
  蒙梁分明已经危在旦夕,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诸人看向蒙梁的目光顿时变得恐惧了起来,而蒙梁也缓缓的杵着剑艰难的站起身子,他的双眸依然猩红,心头的愤怒并未因此而散去半点。
  他血红着目光看向那些甲士,那些甲士顿时心头一震下意识的退去一步,而蒙梁则迈步上前,虽然脚步缓慢,虽然身子颤抖,但饶是如此,那些甲士们还是在那一刻被这浑身浴血的男人下的亡魂俱冒,顾不得其他,一个个丢盔弃甲一般飞速逃离了此处。
  雨还在下。
  山林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蒙梁呆立良久,任由雨水浸透他的身子。
  他于许久之后,方才迈开步子,走到了那安稳的躺在地上的少女身前,他看着那张好像只是睡去的脸,浑身的气力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再次瘫坐了下来。
  子鱼死了。
  而他也快要死了。
  他报了仇,可心里依然空落落的。
  因为子鱼的命,不是的谁的命都可以偿还的...至少在蒙梁心中...
  方子鱼,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之一。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的伸出手提女孩擦去脸上的雨水,然后便静默的看着他,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
  吱呀!
  不知多久之后,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响。
  那是脚踩断了地上的枯枝说发出的声音。有什么人正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或许是在夜里想要碰碰运气的猎户,又或许是那些回过味来,去而复返的追兵。
  但蒙梁却并不关心。
  方子鱼已经死了,所以什么事情,在这时都不再重要了。
  陈国、蒙家又或者他的命,都不再重要。
  所以蒙梁没有回头,他依然看着那张脸,珍惜每一分每一刻,能多看一息便是一息。
  “你若是在这样做下去,那女孩左后一点生机也没了。”而那时,身后却忽的响起了一道青嫩又冰冷的声音。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戳中了蒙梁心头的某些东西,他的身子一震,豁然转过了身来。而入目的那张脸却让他不由得一愣。
  那当然是一张很漂亮的脸蛋,但相比于她的瞟了,最为扎眼的却还是那脸蛋上生得的那双紫色的眸子。
  “师娘?”在数息的诧异之后,蒙梁忽的失声叫道。
  “嗯。”紫眸少女点了点头,走到了他的跟前。
  “师娘有办法救她?”蒙梁回过了神来,记起了之前那话,他根本来不及去深究这女孩是如何来到此处,便在那时焦急的问道。
  紫眸少女看着男人脸上的急切,莫名的想起了那个负心人。她眸子在那时有些颤抖,但又转瞬恢复如常。
  “我不仅有办法救她,亦有办法救你。”紫眸少女淡淡的说道,神情轻松就好似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无关痛痒。
  生机已接近枯竭的蒙梁却自动的忽略了少女话里的后半句,他赶忙言道:“那快救救她!救救她!”
  身高七尺的男儿,在说着话时带着急切与哭腔,带着乞求与悲悯。
  这并不是一件太过赏心悦目的事情,这亦足以让大多数为之动容。
  但紫眸少女却一动不动,她只是低下了头,看着狼狈的蒙梁,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救她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何事?师娘尽管说。”蒙梁赶忙言道。
  “守陵。”紫眸少女的嘴里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眼。
  蒙梁的身子在那时微微一怔,随即便没了任何的迟疑,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只要师娘能够救子鱼,徒儿愿意!”
  “南荒孤苦,不至大限,便再无踏足中原之日,你可要想得明白。”紫眸少女追问道。
  “徒儿想明白了,求师娘救救子鱼。”蒙梁大声言道,然后便在少女的跟前跪了下来,朝着她不断的磕着响头,嘴里念念有词。
  “求师娘救救子鱼!”
  “求师娘救救子鱼!”
  “求师娘救救子鱼!”
  ......
  紫眸少女见他如此,神情愈发的恍惚,若是那人活着见她如此威逼利诱必然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他素来如此,自己冥顽不灵,偏执的可怕,可行事却又讲究一个以理服人。
  她想着这些,心底微微一痛,终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按在了男人的头顶。
  “不要怪我。”
  “你若是真的想她活得好...”
  “便守住剑陵吧...”
  “因为只有守住了剑陵,才能护佑这方世界。”
  “而只有这方世界依然安然无恙...”
  “在这个世界或者的她亦才能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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