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空春色晚(重生)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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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下刀,洗了洗手,抬头见是岑骥到来,脸上露出丝笑意:“这么多年,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岑骥疾步上前,抱拳拱手道:“古大哥。”
  李燕燕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杀猪这人,便是白石山匪首,日后逐鹿中原的豪强之一——古存茂古大当家。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如今的古存茂三十岁上下,身材壮实,脸方口阔,和山上大部分人一样穿着短褐草鞋,一身尘土,头发胡乱裹在软巾里……总之,很难把他和前世锦袍玉带站在金銮殿上那人联系到一起。
  岑骥与古存茂寒暄了几句,咳嗽了声,把李燕燕拉上前,略带不自然地介绍:“古大哥,这是我表妹阿蕊,她也会在寨子里住上一阵子。”
  早在进山前,岑骥就嘱咐过,但凡有第三个人在,李燕燕就是他岑骥的表妹。
  李燕燕克制住心中不安,福了福身,按照岑骥的叮嘱乖巧应对:“古大当家,我是温蕊,从长安来的,之前是宫女。”
  “哦?表妹?”古存茂挑眉,一脸戏谑,却是看向岑骥。
  岑骥面色不改:“嗯,是我表妹。”
  李燕燕紧张的手心冒汗,可古存茂却一阵大笑,重重地在岑骥肩膀上拍了几下,连说“好啊好啊”。
  然后他突然面对李燕燕站直,严肃地点头,道:“小阿蕊,我是定州古存茂,之前是牙兵,现在是山匪,以后,还是山匪。”
  古存茂……干嘛学她说话?可他那对深褐色的眸子,沉毅而和气,看起来满是善意,李燕燕一时愣住。
  周围几人却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有个正在给猪烫毛的人笑着说:“大当家,你从前给孔推官家里挑粪的那段儿,怎么给漏了没说?”
  古存茂也不生气,哼了一声,反讥道:“我他娘的还没说把你小子从粪坑里给捞上来那段儿呢!”
  说完,他又哈哈大笑,连脚下土地都被这笑震得颤动。
  众人也都大笑,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在给猪烫去第一层毛后,又拿烧红的铁棍去燎细微处的毛,滋滋啦啦,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岑骥转向李燕燕,解释说:“古大哥很爱开玩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燕燕点头,不敢多说话,有些好奇的看着众人给猪去毛。
  古存茂笑完,拉着岑骥说:“岑老弟,山上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你来了我真是特别高兴!这么多年了……吃饭前没事,来来,正好咱们两个聊聊!”
  他又转头,朝着篱笆外高喊:“小英子!小英子!你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女子从篱笆后快步走来,她中等身材,步履轻盈,微黑的面皮上长着对友善的眼睛。
  和古存茂一样的眼睛,李燕燕默默想。
  女子到了跟前,冲古存茂抱怨道:“别叫我小英子!”
  接着她看到了岑骥,立刻换了副脸色,惊喜地拉住岑骥胳膊:“我的天啊,真是你!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我哥——”
  “英子,”古存茂打断她,指指李燕燕,“我和你岑家哥哥有话说,你先带阿蕊去安顿下来。阿蕊是你岑家哥哥从长安来的表妹。”
  “这是我妹子,古英娘。”古存茂手放在古英娘肩膀上,却被古英娘无情打掉,他呵呵笑着说:“待会儿一起来前厅吃饭,今天把这头猪吃干净了。小阿蕊,待会儿见了。”
  边说着,他拉着岑骥离开了。
  等那两人走远,古英娘朝李燕燕扬扬下巴:“哦?表妹?”
  李燕燕:……你和古存茂还真是一对兄妹。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笑,拘谨地点头。
  古英娘顺手接过李燕燕手里的包裹,领着她朝山谷深处走去,她行事颇为爽快,问过李燕燕年龄,便直呼“阿蕊”。
  “阿蕊你今儿个先和我睡……既说是表妹,那也不好让你们住在一间房……岑骥那院子里,明天再给你收拾出间房来。”
  边又嘟囔了一句:“早点承认得了,什么表妹呀?……随便带个表妹回来?岑骥可没那么大善心……”
  李燕燕心道,这可不巧了么,我也觉得他没有。
  可是岑骥为何要带她来白石山呢?李燕燕来这里的一路上也都在想,却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古英娘这几句话提到了太多事,李燕燕想了想,还是先解释:“阿英姐,你误会了,我和我表哥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见我无处可去,才把我暂时带到这里,以后等我找到家人,他说会把我送走的。”
  “我一直和你住一块儿也可以,不用特地收拾屋子的。”她补充道。
  古英娘却撇嘴,“你是可以,我可不行。过两天我男人回来了,哪有地方给你住。岑骥带来的人,当然是睡他那儿,他那院子可比我的草屋大多了。”
  李燕燕又是满脑子问题,终于还是问了最好奇的,“阿英姐,你成亲了?”
  古英娘也只十八岁,在山寨里也不大讲究服制,李燕燕完全看不出她已经嫁人了。
  古英娘叹了口气,道:“是啊,都嫁了两次了。头一个,嗐,那时候我哥替人乱出头,犯事入狱了,爹娘想凑钱把他捞出来,就把我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结果还没捞成呢,我哥自己跑了,当土匪去了。”
  她一摊手:“事没办成,钱倒花了不少,人家也不给你退啊,我就还得当童养媳呗。不过,后来真成婚了,他们又自己把我撵出来了。那会儿我爹娘都不在了,我就也上山,当女匪了!”
  “他们为什么撵你走?”
  古英娘第一次流露出哀伤的神情,“还能因为什么,怀不上孩子呀,三年一点动静都没有,别人等不及了。我恐怕是真怀不上,跟现在这个都快一年了,也没怀成……”
  李燕燕想起养母崔淑妃,她也始终不孕,直到临终也没能释怀。
  李燕燕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古英娘,却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和不孕比起来,在这乱世里生养孩子究竟算不算一件好事……
  古英娘的悲伤只持续了一瞬,路上遇到几个半大孩子,提着木棒巡视,见了她恭恭敬敬地叫阿英姐,她很快又高兴了起来。
  “阿蕊,”她靠近李燕燕耳边,低声说,“我看你是个老实丫头,有些事必须得提醒你一下——”
  “山上不留没用的人,没用的人也留不下来。女人,更是得找个靠山才行。看你这样子,柔柔弱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干活儿肯定比不过别人,更不是上阵杀敌的主儿。样子嘛,倒是长的不错,寨子里那么多打光棍儿的,一定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呀。”
  “你这个年岁,说小也不算小了,到时候有人要讨你当媳妇儿,你不想答应,那人家该说了,你阿蕊干活不行,也不给男人暖床生孩子,凭什么留你一个大活人在寨子里吃闲饭呀?到时候我哥和岑骥也没话说,是不是?”
  “所以啊,你要是聪明,就该先自己选好一个。身边不就有个现成的么,不管岑骥是不是你表哥,你都该扑上去,赶紧把他抓牢了。”
  李燕燕听得瞠目结舌,纤长的睫毛扑扇了好多下,才犹豫着问:“阿英姐,我觉得你说的有一些道理,可是……可是……”
  宫里娘娘们明争暗抢,李燕燕没少见过,可是娘娘们都文雅得紧,再怎样热情也不会直接“扑”上去……
  “可是什么?哦——”古英娘神秘地眨眼,“你是不是不会呀?”
  李燕燕想起对岑骥失败的“色诱”,脸都烧了起来,羞愧承认:“嗯。”
  古英娘嗤笑:“简单!就岑骥那样,还是个童子鸡吧?”
  李燕燕羞的面红耳赤,忙摆手:“这、这我哪儿知道……”
  “肯定是!”古英娘笃定,“对付他们这样的,简单极了,我跟你说……”
  古英娘贴到李燕燕耳朵边,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教导了一番,得意地说:“照我说的办,一定没错!”
  “而且呀,像岑骥这么年轻有本事、长的也还算人模狗样的男人,在寨子里地位又高,你不往上扑,想扑的大姑娘小寡妇可多了去了。就连我也……要不是你在,我也不客气了!”
  李燕燕吃惊:“可你不是嫁人了……”
  古英娘叹气,道:“现在算是嫁人了,可谁知道呢,兴许过两天就成了寡妇。前段时间全寨出击却一无所获,这阵子余粮不多,能活动起来的都下山想办法去了,他能不能活着回来?只有老天爷知道。”
  “每次下山,总有一半的人回不来……”她幽怨地说。
  李燕燕:哦……
  她很喜欢古英娘,甚至连对古存茂也讨厌不起来,谁会讨厌那样一个可靠又时时都在逗人笑的大哥呢?虽然他们是山匪,是乱贼,可李燕燕还是为他们难过。
  当然,现在她也要吃白石山的饭,这难过也得加上她自己的一份。
  “对了,那岑骥,哦我表哥,为什么他在寨子里地位高呀,他不是才来到这儿吗?”李燕燕好奇。
  古英娘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呀,这寨子最初能建起来,有一半的本钱都是岑骥出的,他把禁军里的俸禄和岑家给的例钱都送到白石山了!”
  **
  另一边,山崖上一处隐秘的石屋里。
  古存茂倒了两杯茶在桌上,示意岑骥坐下,问:“那个小阿蕊,当真是你表妹?”
  “不是,”岑骥果断地说,“而且我怀疑,她的真名也不是温蕊。”
  第28章
  “龙城……淮南……嗯……”
  听岑骥大略讲完日前的经历,古存茂陷入了沉思。
  “你说她连名字也是假的,这又是为何?”
  岑骥望着窗外苍灰的天,许久,淡淡说道:“有次说到她有个姐姐,我问了她姐姐的名字。”
  古存茂觉得意外,“怎么?她答不上来么?”
  “没有,”日光斜照,岑骥眼里闪过不明的情绪,“她答得很快。可是,宫廷里教养出来的那些人,规矩刻在骨子里头,时刻都不会忘记。她有求于我,自报家门便算了,我问起她姐姐的名字,无论如何都算失礼,她却毫不犹豫便回答了……这才奇怪。”
  “不过有一点,她似乎对淮王会保下她十分肯定,种种宫廷秘闻也都耳熟能详,大概的确与淮王这一派关系匪浅。日后出山,我们也将需要和各方势力交涉、联合,若她真能和淮王搭上线,对白石山不无好处,也算是多了条路吧。”
  “出山……”古存茂沉吟,“必须尽快了。白石山,当不了世外桃源。山里的田地就那么多,早开垦尽了,便是年成好也不够吃,来投奔的人却越来越多。前些日子那场雪来得突然,畜牲给冻死了一大半,剩下的谁知道留得住留不住,我说干脆都宰了,先吃上几天饱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杀的是最后一头猪了,专给你留的。”
  “没人想往南打回定州,那就只有东西两边——要么幽州,要么云中,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山上满打满算也只能凑齐三千战力,武器装备还要另说。”
  说起下一步的打算,古存茂眉头深拧起来,“之前你叫张晟送回消息,河东被徐承意给吃下了。我本想,也许河东内乱,对我们是个机会,正好趁机夺下云中。可不想,姓徐的这事做的十分隐蔽,几座城池封得严严实实,一丁点儿消息也没透出来,虽不见王磐本人出来过,但对外发布的号令仍是打着王磐的名号。”
  岑骥也有些诧异,虽早知徐承意老谋深算,却没料到他如此沉得住气,把河东锁的密不透风,竟是准备一声不响,悄悄取代王磐在河东的势力。
  他思索道:“徐承意这人深不可测,不知河东现下究竟被他掌控了多少,若已完全落入他手,再攻云中恐怕……”
  ……等于送羊入虎口。
  古存茂吐了一口气,抬起头,眉宇间不见茫然,只剩坚定:“哪条路都不简单,总要选一条走。左右是一死,便是战死城下,也总好过饿死在荒山。我往两边各派了人探查,今晚返回,草厅之上大家商量出条生路来!”
  岑骥知是古存茂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只抱拳道:“但凭吩咐。”
  他停了下,又问:“那她……温蕊,暂留她在寨子里,古大哥看合适么?”
  古存茂哈哈大笑,“一个小丫头而已,便是谎话连篇又怎样,我还怕她掀起什么风浪?”
  “再说,”他眼中浮现出一丝了然,笑问,“不合适,难道你就舍得动她了?”
  岑骥板着脸,眼皮都不抬一下:“我自然以大事为重。”
  **
  白石山不简单,李燕燕在山里走得越多,越发体会到这点。
  就连古英娘也不似表面上那么纯粹,讲话固然直爽,其实滴水不漏,对于山上一些机密关节,总是举重若轻地绕过。
  傍晚时分,李燕燕跟着古英娘去草厅用饭时,已经对古英娘多了几分了解,凡是对方不爱多说的事,她表面不言,心里却悄悄记下。
  去往主寨的路边,沿着山坡辟出许许多多的小块田地,这时节已经收割完毕,田里空空荡荡,如同山上贴了很多层膏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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