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赠你的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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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一庄——犀渠山庄的后厨房,据早年在剑宗门下拜师习武的弘威将军府的小世子之言,可与楚京皇城御膳房相提并论。
  山珍海味,精巧糕点,可谓满目琳琅。
  都说君子远庖厨,故而剑宗弟子平日里极少来此,难得有那么一两个,也只是拿食盒来提走些菜肴便走。
  然而今日,令后厨议论纷纷的,竟是突然下厨做了一道糖醋鱼的少庄主。
  那鱼做得如何不打紧,重要的是少庄主亲自做的。
  也不晓得是谁这么大脸面,使唤得动少庄主。
  有人猜测是夫人,也有人猜是宗主。
  无论如何,这都是件稀罕事儿,足够她们在这百无聊赖的厨房里悄悄议论好几日了。
  “这可是咱们少庄主头一回下厨啊,你们说,那鱼刮鱼鳞了吗?”其中一个厨娘饶有兴致地问。
  “刮了刮了,少庄主是什么人,怎会做鱼忘了刮鳞?”另一人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方才我看少庄主煎鱼的时候,好像焦了些。”
  “不光是鱼,少庄主熬糖醋汁的时候也糊了呢!”
  “哎哟哟,不晓得那鱼最后进了谁的嘴……”厨娘一脸担忧地摇摇头。
  “反正啊,我是不敢下嘴的。”
  ……
  正说在兴头上,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惊得她们赶忙起身。
  瞧清来人后,她们顿时忐忑起来。
  “少,少庄主……”
  沈虽白负手而入,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虽说少庄主素来温柔好说话,但她们放在的言辞的确越矩,不晓得少庄主可有听见,这会儿被少庄主这么一盯,人都抖起来了。
  四下静得令人心头发毛,正当她们打算自行请罪之际,沈虽白突然挥了挥手,吩咐道:“都回去歇着吧,无事今晚就不要回厨房了。”
  此话一出,如获大赦,厨娘们心虚地福身散去,偌大的后厨,转眼间空无一人。
  沈虽白叩了叩门框,三重两轻。
  藏在屋檐下的顾如许顿时心领神会,一跃而下。
  “厨娘都走了。”沈虽白道,“你来后厨作甚?”
  顾如许白了他一眼:“来后厨我还能作甚?别愣着,把门关上,别让人瞧见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夜黑风高,别无他人,虽说是在厨房,但他仍有些迈不开腿。
  他顺着她的意思,将门关上,背对着灶台站了许久,也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
  “冷着干嘛呀?”顾如许抓起手边的半截萝卜扔在他背上,“快过来给我搭把手!”
  “啊?……哦。”他茫然地回过身,瞧见她已经系上布襜,拿起了菜刀,比划了两下。
  “会杀鱼吧?”她指了指一旁水缸中的几尾鱼。
  沈虽白点点头,走过去,捞起一条鱼,到一边利索地剖杀。
  “你杀鱼倒是挺熟练的嘛。”她有些意外。
  沈虽白莞尔道:“行走江湖,总有不便之处,在溪边捕鱼生火,已是寻常事了。”
  “那你是怎么把鱼做成……那样的?”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烤过鱼,不曾做过糖醋的,且在溪边烤几尾鱼,也算不得一道菜。”
  熟了便好,焦了就去皮,出门在外,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顾如许鄙夷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民以食为天,总吃那些食之无味的东西来果腹,没意思得很。”
  她伸出手,接过他处理完的鱼,放在案板上,利索地在两面划了几道口子,抹上盐和酒。
  “你要做鱼?”沈虽白错愕地看着她捣鼓着调料。
  “不然呢?”她将鱼放在一边,又取来面粉,淀粉和鸡蛋调浆,“你不会以为我这高人平日里过的都是熬野菜,烤野鱼的日子吧?今日给你露一手,快去帮我生个火,一会儿好下锅了!”
  “噢,好。”沈虽白去一旁抱了些柴,走到灶台边开始生火。
  顾如许把鱼腌上,搁在碗里静置着,扭头看见他那边黑烟滚滚,火是生起来了,但今日下过雨,柴难免有些潮气,熏得他直咳嗽。
  “沈虽白,你还好么?”她在一旁瞧着都觉得呛人。
  “没事,咳咳!……”沈虽白回过头,白净的脸都给熏得黑了一圈,“一会儿就好,咳咳咳……”
  离火近了,便有些热,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却忘了自己刚才碰过柴火,这一抹,脸上便多了一撇黑印,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难得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顾如许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他疑惑地抬起头。
  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那撇黑印恰好糊在他左脸鼻翼边,瞧着像个小胡子,分外滑稽。
  “你别动别动……”她强忍着笑意,蹲下身想给他擦一下,沈虽白却是吃了一吓,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唉呀不是让你先别动嘛!”
  她想也没想,便伸手端住他的脸,将他拉回来,一时没找着帕子,便只能捻着袖子给他擦一擦了。
  只顾着他脸上的黑印,也不曾在意此时自己离他有多近。
  沈虽白僵在那,任由她捧着他的脸,仔细地给他擦去脸上的污垢。他不晓得自己脸上究竟沾了什么,但她这么毫无自觉地凑过来,他连手都不晓得该往哪儿放才好了。
  “行了。”她满意地放下衣袖,这才发觉,她眼下与沈虽白的距离,不过二寸……
  她只需垂眸,便能看到他的眼,他的眉,他长到过分的睫毛,以及——
  那微微抿起的唇。
  那一刹那,她的脑子突然变成了白纸一张。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如同随时要炸开来似的,心底最原始的冲动,催促着她把头低下去。
  去尝一尝他的滋味。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有些难以收拾了。
  所幸翻滚过来的黑烟,及时将她的理智拽了回来,她赶紧撒开手,连退三步,从他身边逃开。
  “锅,锅热了吧?”噎在嗓子眼儿里的那口气,在离沈虽白一丈开外的时候,可算是喘了过来。
  沈虽白起身探了探锅灶:“嗯,热了……你站那么远作什么?”
  他狐疑地看向还在门边踟蹰的她。
  顾如许背过身去,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顿觉自己忒没出息,一点美色都抵挡不住,还如何做一个胸怀大志的魔教教主,如何率领一众魔头搞事情?
  沈虽白也是,男主只要浑身开挂就好了嘛,一副皮囊生得这么好看作甚!这不是考验她的职业操守么!
  [亲爱的壮士,您清醒些,这可是您的养成对象啊。]
  系统中肯地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保持清醒!……”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前辈?”沈虽白茫然地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她一下。
  顾如许这会儿正心理暗示呢,哪经得起吓,反手就是一抡!沈虽白躲避不及,猝不及防地被她摁在了灶台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顾如许深刻体会到了何为作死。
  沈虽白也吓了一跳,怔楞地望着她的眼睛。
  最怕空气突然的沉默,且还是在这等尴尬的境地下。
  “……我只是想告诉你,锅已经热了。”沈虽白犹豫地指了指身后。
  顾如许陡然惊觉,立马松开手:“对不住,没看清是你。”
  他莞尔:“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手里不曾拿着剑?”
  顾如许干笑数声,转而去折腾那条鱼了。
  锅刚热起,鱼也腌得差不多了,她将那条鱼浸入调好的面浆中挂上糊,往锅里舀了两勺油,待油化开,渐起油沫,再将鱼整条下锅炸了一遍,而后捞起来放在盘中晾着。
  另起一锅,撒上辣椒,葱姜蒜,香气扑鼻而来。
  沈虽白站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撸着袖子做菜。
  “前辈似乎挺擅长厨艺的。”他笑了笑。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往锅里撒了一把方才顺手切好的芹菜段和胡萝卜,接了碗水倒入锅中。
  “自学成才,可不像犀渠山庄这般阔绰,光是厨娘就十来个。”她忽而一笑,“这糖醋鱼啊,还是我妈……我娘教我的,学了好几回,我做的第一条糖醋鱼,卖相比你那盘还惨呢。出门在外,想吃好的,就得自己想法子呀。”
  红影教的伙食虽说不差,但请来的厨娘手艺着实不咋地,她隔三差五地就得自己琢磨琢磨如何做菜。
  古代可不比现代,啥都有,炒个菜还得化猪油呢,什么八角茴香她至今都没见着,估摸着大周压根就没这些玩意儿。
  不过这糖醋鱼还是能做的,毕竟是老祖宗留下的手艺,最是简单的食材,做最是家常的味道。
  她还能想起这道糖醋鱼,是不是证明她还没有将现代的亲人都忘了呢?
  “从前啊,我都是一个人住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操心,总不能把自己给饿死了啊……”回想起在那间小出租屋里的日子,她仍觉得分外窝心,裹着小被子,抱着傻狗子,那时窗外,似乎也时常下着雨,着实令人怀念,“我也只会做些家常便饭,一会儿若是觉得比不上那些山珍野味,你少吃些就是了,别告诉我。”
  “我从小吃的便是厨娘做的饭,我娘其实不大擅长厨艺,唯有一道梨花蜜,连我爹都颇为喜欢,故而我也不知家常便饭是什么滋味。”沈虽白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笑意仿佛随时会化成一汪秋水,“今日倒是能尝到了。”
  顾如许干咳一声:“那什么,今日给你露一手,这会儿锅也热了,你去那儿坐着等就好。”
  “不用我搭把手吗?”他问。
  她摆了摆手:“去去去,你这么大一个站在这,我还觉得碍手碍脚的。”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小木桌:“坐那去。”
  “噢……”沈虽白颇为听话地走到桌边坐下。
  锅中水滚,再加入白糖和陈醋,勾芡汁,慢慢地搅动,没一会儿,汤汁便浓稠起来。
  她一面挥着勺,一面往里头加料,偶尔抬起头朝窗下看一眼,温润如画的白衣少年乖乖地坐在那,冲她笑。
  她忽然觉得,有那么点怦然心动的意味。
  锅中糖醋汁熬好,一勺一勺地浇在方才炸好的鱼身上,绿的芹条,红的丝儿,蜜红的甜汁,再撒一把小葱花,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将这盘糖醋鱼端到桌上,抽了双竹筷递给他:“尝尝?”
  刚从锅边过来,她额上还挂着些许细汗,眼中的笑意却是轻快又自在的,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请他尝尝她的手艺。
  看着这盘糖醋鱼,沈虽白有些恍然。
  他还记得岳溪明那丫头从琼山回来后便同他说起十一的厨艺,字里行间都在嘚瑟,为他无缘一尝而遗憾。
  为了这事儿,他心里膈应了好些日子。
  他素来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但被岳溪明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的心眼儿顿时小了几分。
  不过,他也有一盘糖醋鱼了。
  “别不敢下筷子啊,我做的鱼还不至于这么吓人吧?”顾如许狐疑地看着他。
  闻言,沈虽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炸得酥脆的鱼皮里,裹着滑嫩的鱼肉,淋在外头的汤汁酸甜爽口,食之不腻。
  每一口都暖到心底,令人十分舒服。
  “怎么样?”顾如许有些紧张。
  她都好些年没静下心来做糖醋鱼了,全凭着断断续续的记忆给做了出来,沈虽白一直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像从前一样,伸手蘸一指头尝尝。
  沈虽白抬起头看着她,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很好吃。”
  “你别勉强啊,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平日里给你吃的都是山珍野味,我这就做了一条鱼,可比不得你家厨子。”她觉得自己顶多做了个家常味儿,方才火候没控制好,糖醋汁好像还有一点糊了,他却说“很好吃”,让她怪不好意思的。
  沈虽白摇了摇头:“真的很好,珍馐佳肴也及不上。”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顾如许也就当做一时的客气,一笑置之,可偏偏,这是沈虽白说的。
  明明该当做玩笑话的夸赞,他却能说得真诚至极,让人不由得晃了晃神。
  “这,这样啊,那你多吃点吧。”顾如许觉得再让他说下去,她这老脸就该红透了。
  她怎么就碰上个这么奶的男主啊,这不是……这不是一点辙都没了么?
  午后吃了不少点心,故而她也不是很饿,便将糖醋鱼推到沈虽白跟前,看着他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饭,就觉得心情很好。
  外头细雨蒙蒙,屋中菜香灯暖,他像是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云端走下来的神仙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赶紧多看一会儿。
  这种安心得仿佛可以静候绵长岁月,也能不慌不忙的感觉顾如许从未有过,眼前的少年或许终有一日会站在旁人望尘莫及的位子上,但此时此刻,他吃着她做的糖醋鱼,偶尔抬起头对她笑,这样的安逸有时会让她又片刻的怔忡,会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地——
  很是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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