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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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尔多静静地站在那片梧桐树前, 看着比大概高一个头的青年微微侧身,看清他的面貌之后,发现果然是那位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公爵。
  赛兰卡的前任女王之子, 有着据说是王室之中最纯净血脉的贵族, 这个帝国顶尖的掌权者之一。
  赛兰卡的贵族们常常给人以风流散漫的印象, 人们也颇为推崇这样的风格形象。但是这位德蒙特公爵不同——他光是站在那儿, 一言不发, 身上散发出的浓重压迫感就已经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戈尔多身侧的侍卫官轻轻吸了口气,然后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线, 喊道:“戈尔多·莫兰子爵阁下……觐见国王!”
  说着,侍卫官挺直了胸膛, 用身边的金色拐杖轻轻敲击了一下大理石地面,在地面上敲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做完形式上的程序之后,他有些忐忑地向公爵的方向低了低头, 在瞥见公爵点头表示肯定之后, 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向一旁的戈尔多告罪:“子爵阁下,我就不陪您进去了。”
  戈尔多:“……?”不是应该有人领着他进正厅的房间吗?
  侍卫官登上马车,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现场,徒留戈尔多在原来的地方。
  只见原本站在树下的公爵朝他走了过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将金色的碎光投射在他的身上,却显得那双眼睛愈发静默幽深。
  无论是从他父亲在对方手下做事的方面来看, 又或者是从这位公爵三番两次与他方便的角度来看,戈尔多都认为自己应该表现谦逊一些。
  于是,在公爵走得离戈尔多稍近一些的时候, 戈尔多主动俯身行礼问候道:“公爵阁下。”
  却没想到, 他还没把这鞠躬的礼仪做实, 对方就先一步朝着他垂下了头颅:“莫兰先生!”
  戈尔多:“……?”
  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动作就这么停滞住了。而他面前的公爵也很快瞪大了眼,挺起了脊背,望着戈尔多,居然有几分如梦初醒的感觉。两人就这么尬在原地,陷入了沉默。
  “……公爵阁下。”戈尔多主动打破了僵硬的氛围,微笑着说,“您实在是过于客气了。”
  一个公爵为什么要对着他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子爵行礼?被人看见了要出事情的好吗。戈尔多因为这出其不意的变故深深叹了口气。
  “这没什么。”公爵却微微皱着眉,立马反驳道,“您……你值得这样的礼遇。”
  您管这叫礼遇?
  戈尔多觉得对方就算是想给自己树立礼贤下士的人设,这也算用力过猛了吧。
  所幸他们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公爵很快再次行了个绅士的礼节,只是没有刚才那么正式,勉强算是个希望和戈尔多同辈相交的信号:“那么,就请跟我来吧。陛下和卡萨尔·莫兰阁下都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戈尔多回了一礼,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庄重的神态所感染。
  ……要不要这么隆重,他真的只是个子爵而已,帝都一抓一大把的子爵啊!
  戈尔多一边吐槽着,一边跟随着他往宫殿内走去。
  宫殿的走廊内并没有点燃烛火,内廊上装饰着的琉璃和珐琅则闪烁着五彩的色泽。自入门起,穹顶便绘制着长长的画面,画的是圣主归天、赐福万物的各种场景。这副长绘卷很有名,是百年前一位天才画家所留下的传世之画,被当今的宗教学画家们奉为神作。
  戈尔多抬头瞟了一眼,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意趣阑珊地低下了头。
  公爵暗自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双眼流露出笑意。
  不愧是陛下……对众人追捧的圣主绘卷也只是不屑一顾!
  但是当年,陛下在继位之后却没有令人将这些绘卷毁掉,而是当做单纯的艺术作品保留了下来。正是他这种看似宽宏实则并不把这些神教放在眼里的态度,狠狠地刺激到了教廷的那些愚蠢的老顽固。
  无论如何,陛下终于回到了赛兰卡的国土,这才是头等大事。
  德蒙特又想起了暗探回报的阿奇德内乱、戈尔多也曾经被扣留的消息,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把这笔账记在了心里,等来日征服大陆,再慢慢清算!
  公爵这么想着,却没发现戈尔多其实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直暗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双目放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紧接着居然开始微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戈尔多:“……”
  他发现这位公爵在他面前老走神,老爱摆出一副回忆人生的奇怪表情。
  但是这个公爵态度温和,人看起来也很有礼貌的样子……倒是并不难相处。
  他们各怀心事地穿过走道,来到一扇大门雕刻着金红色雄鹰的门前,门边站着两个穿着礼服的侍卫,冲他们微微行礼。
  大门缓缓打开。这是个稍显正式的正厅,想来国王也时常在这里接见一些大臣。红色的帷幕下,两排金色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簇拥着中心那张金边白底的王座——别说,王座的坐垫看起来挺柔软的,估计坐上去感觉也不错。
  国王此时正坐在王座上,白金色的头发,带着镶嵌了几颗蓝宝石的皇冠,打扮看起来不怎么奢侈。白皙的皮肤可以看出他保养得宜,但脸上还是遮掩不住淡淡的皱纹。他笑着和身边的人正说着话,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面目稍显冷硬的黑发男人,正是卡萨尔·莫兰。
  “国王陛下。”公爵开口道,声音居然比刚才和戈尔多打招时冷淡。
  不过戈尔多也没太在乎这些。看见阔别已久的领主爹,戈尔多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他微笑着俯身行礼,冲自己的父亲眨了眨眼:“国王陛下午安。父亲午安。”
  领主爹冷峻的五官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软化了下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起来也没那么摄人了。国王笑了笑,开口说道:“之前就听说,莫兰家的大儿子相貌出众,今天看来果然是如此,又有着出众的才华……真是个完美的年轻人啊。”
  “感谢陛下的赞赏。”
  莫兰家的父子俩都出声表达了感谢。
  他们闲聊了几句,国王又问了一些他在阿奇德的见闻,看上去对他非常满意。
  之后就是正式授予爵位的仪式。
  戈尔多单膝跪在王座前,国王拿着一柄金色的细剑,轻轻地放置在他的左肩上,宣布将子爵的爵位授予他。德蒙特公爵则站在一侧,手持着金色的绶带,在国王宣布完旨意、收回细剑后,将绶带套在了他的肩上。
  到此,这个仪式算是完全结束了。
  国王今天也不是很闲暇。在仪式结束之后,莫兰家的父子俩就商量着退出了这座宫殿。
  “成为子爵,感觉如何?”卡萨尔·莫兰问自己的儿子,他比了比自己和戈尔多的身高,发现戈尔多近年来虽然长高了许多,但是还有成长空间。毕竟他今年才十六岁。
  “感觉挺好的。”戈尔多回答道,“很高兴。谢谢父亲。”
  横竖领主爹最想听的就是高兴这两个字。
  卡萨尔·莫兰看他眉目弯弯,笑容里还透出几分狡黠,和小时候如出一辙,于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有了爵位,其他的事情就好办很多了。”卡萨尔·莫兰说,“我听说了,你在联赛上用剑击败了阿奇德的皇子。我就知道,我的儿子,即使拥有做牧师的天赋,武艺也不会差。这样一来,即使你是从神院毕业的,也不用担心你驾驭不住军团里的那些骑士了……”
  戈尔多半口气噎在喉咙里,问道:“您想让我进军团?”
  怎么又多出一条从军路线了?
  “进军团不好吗?你可以继承我的骑兵团。”卡萨尔·莫兰说道,“军队会成为你提升爵位和维护领地的力量。你有这样的才能,没理由浪费。”
  戈尔多:“……”其实他不是很想去军队里统领一堆肌肉男。
  卡萨尔·莫兰忽然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孩子,你该不会更喜欢进教廷做牧师吧?”
  戈尔多:“倒也不至于。我知道教皇党和咱们家不对盘。”
  卡萨尔:“你知道就好。”领主爹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儿子确实从小到大都很文静,他事事都出色,却也没有对军队展现出什么明显的偏好,不像自己的小儿子,整天和骑士与雇佣兵们混在一起,咋咋呼呼的逮着人切磋……
  卡萨尔:“那你想做领主吗?”领主的工作综合性更强一些。
  戈尔多:“想。”他点点头。他最想过的就是咸鱼领主的生活!闲着没事发展一下民生科技,说不定还能造福一方呢!
  卡萨尔绝想不到,自己的大儿子文武双全,却满心想着要回家种田。
  卡萨尔沉默了片刻,妥协了:“好吧。我会向陛下请示的。”
  父子俩高高兴兴地出了皇宫,戈尔多还请他去神院的食堂吃了顿饭。
  但是还没等卡萨尔·莫兰提出将自己的领地画出去一部分让戈尔多管理的请求,国王就先下达了命令。
  戈尔多被塞进了教廷的审判庭……做了一个法官。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为什么把戈尔多送进教会的审判庭做个法官?
  为此, 卡萨尔··莫兰专门留在帝都,打探了一些消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国王陛下不想浪费你的才能。”领主爹坐在戈尔多的宿舍里, 脸色莫名地分析道, “他们大概是想让你作为国王的势力渗入教廷吧。”
  戈尔多:“……?”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教廷里有很多人, 虽然名义上以教皇为首,但教皇并不是教廷的绝对主宰。”卡萨尔·莫兰解释道,“现在教廷中最为重要的三个地方, 一是教皇统领的枢机院,二是由各国主教和牧师组成的理事会,第三就是至圣法院和其管辖的审判庭。理事会现在并不怎么处理我们国内的事务, 而法院是教皇党派的力量相对薄弱的地方。”
  教廷和赛兰卡帝国的关系非常复杂,究其原因还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赛兰卡的某位皇帝险些统一西大陆的大多数国家了,为了完成一统大业, 然后逼着教皇把教廷整个儿挪到了赛兰卡的国土上。圣主信仰的中心教廷在赛兰卡,更显得赛兰卡帝国是天命所归。但是很不幸,这位皇帝也是早逝的命, 创业未半而中道嗝儿屁, 于是强虏教皇成了他一生中最为“伟大”的事迹。
  ……教廷进了赛兰卡的国土之后, 堪称是一蹶不振,此后还发生了很多动乱, 大部分时候教廷是对治理赛兰卡付出了巨大贡献的, 但教廷也出了几位厉害的人物, 甚至反过来控制了赛兰卡的君主, 企图获取君权——然后被光辉大帝一顿狠削。
  光辉大帝直接把守卫教廷的圣殿骑士团打懵收编了, 相当于拔了教廷的爪牙。于是教廷再次一蹶不振……直到几年前女王安娜时期的动乱, 教廷又再次复兴。
  所以, 教廷和赛兰卡王室算起来也是渊源颇深了。
  反正现在的国王也是看不惯教皇的!
  这是个好消息呢!
  戈尔多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就这么让我去,会不会太草率了?”他问。
  “我也这么觉得。之前我觉得国王陛下应该会允许我带你回家,就是因为你还年轻,进枢机院倒是年龄正好,但是那实在太危险了;可如果送你进法院,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位置。”卡萨尔·莫兰叹了口气,“在你之前,那里最年轻的法官是二十一岁。”
  戈尔多:“……”
  意思是他进去之后会被当成妥妥的关系户,说不定还会被同事歧视吗。
  “没事。”卡萨尔·莫兰叹了口气,安慰他,“至圣法院里头有很多也不是贵族,如果你收到了刁难,就拿身份压他们。”
  领主爹,您这么教儿子真的好吗?
  戈尔多抽了抽嘴角后,问他:“您打算回领地去了么?”
  “是。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而且我不在,领地里的事情都是由多利亚主理,我得尽快赶回去。”卡萨尔·莫兰摸了摸他的头,“有空回家看看。”
  “好吧。请您代我跟伯里恩说一声。”戈尔多说。
  卡萨尔知道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好,于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离开之前是不是该去见见亚特里夏?”领主爹说道,“他毕竟是你的老师……他应该多少也照顾过你吧。”
  因为亚特里夏欣赏自己的学生几乎是莫兰家的共识。大家都觉得他们师生感情好。
  戈尔多想起之前在船上的那粧事,实际上在那次意外之后他们就没有在私下里碰面了,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也只是随便交流几句对付过去——现在他们俩之间的状态相当微妙。
  戈尔多觉得,短期内亚特里夏是不想看见他的。
  “我们吵架了。”戈尔多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现在还是别去触他的霉头了。”
  “吵架?这可真少见,你也会和亚特里夏吵架了?”卡萨尔·莫兰惊讶之余觉得有些新奇。
  戈尔多:“……您瞧您说的什么话。”
  以前也……好吧,以前他们还真的没吵过架。一般亚特里夏很少真的耍脾气,他们之间更有一种肯定对方才华的尊重和默契,亚特里夏即使赌气也不会很过分。而戈尔多几乎没动怒过,因为他脾气好,也很少计较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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