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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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让伏波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柳眉微挑:“你觉得我不喜欢女子装扮?”
  难道不是吗?田昱被问得一怔,他在岛上那么长时间,从没见过她穿过裙子,一言一行也毫无女态。若不是知道她是邱大将军的女儿,田昱都要把她当作男子了,因而现在才觉得分外别扭。
  伏波却摇了摇头:“我喜欢漂亮的衣裙,喜欢精巧的首饰,若是有机会也愿意尝试不同的妆容和发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在女子这个身份之前,我还是个将帅。责任在身,这些喜好都可以往后放放。”
  当年从军后,她就没留过长发,然而在不出任务时,她也会打扮的漂漂亮亮去泡个吧,逛个街,跟人谈个或长或短的恋爱。长时间面对生死,更需要偶尔抽离出来,维持身心健康,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宣泄渠道罢了。而来到这个异世界后,她一直在被危机追赶,在弹思竭虑为了一大帮子人拼命。她从不排斥梳妆打扮,只是战场无性别,此刻的局面也需要这层防护罢了。
  但是身为心腹幕僚,却不能把这个当成常态。明知道她是女子,却见不得女子的装扮,那有朝一日她必须公开身份呢?面对一个真实的“女子”,还能保持平常心和以往的尊重吗?田昱不是林猛、孙二郎那样的渔民,只要够强就能折服,也不是严远那种忠心不二的家将,虽说啰嗦了点,但是本意是好的。田昱是个真正的“士大夫”,他自幼学的就是三纲五常,对于女性肯定是存在偏见的,就这样视而不见让雷深埋下去,还不如现在就引爆,把话说明白了。
  田昱茫然的眨了眨眼,他原以为伏波会说这些都是无奈之举,会一如往日那般的刚强坚毅,无懈可击。然而她没有,反倒说她跟寻常女子一般,喜欢华服美饰,只是事有轻重。
  这感觉简直像是一脚踩空了,比昨日第一次看到她梳妆打扮还要让人震惊。田昱突然想了起来,当年邱大将军是把这位小姐藏在闺中的,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她也是被娇养大的闺秀,喜欢这些又有什么奇怪?可是为何她还能建起这么大的帮派,做出连他都要瞠目的壮举。
  愣了不知多久,田昱才低声道:“也对,毕竟是个女子……”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太复杂了,也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自我欺骗。
  伏波收起了脸上笑容,一字一顿道:“生产是鬼门关,却有无数女子敢承受比上战场还高的死亡率,拼了命生产。养育孩子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却还有无数女子一边育儿一边养家,疲惫不堪却从不退却。这是天生的勇气,也是她们愿意担起的责任,在人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上还能做到如此,勿论其他。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她们没我这般的运道,可以进学,可以习武,可以一展天赋。若你觉得我天生不如男儿,何必留下?”
  这是她说过的最重的话了,田昱的嘴唇颤了颤,缓缓摇头:“这话不对,你胜我良多。”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服软,伏波轻叹一声:“丹辉,你的才干见识皆为上上,无需自贬。只是我是个女子,天生如此,若是把我当成一个异类,将来反倒尴尬。穿什么衣裳,做什么装扮,我都是我,只要记住这点即可。”
  田昱这次没有答话,只点了点头。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谬论”,可是让他反驳,却又找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是个刚强的女子,这才能在丧夫后一手把他拉扯大,供他考取功名。若母亲不是因他才刚强,而本就是个刚强之人呢?一个不通文墨的妇人尚且如此,何况面前之人。
  他的确不习惯这身装扮,然而面对那双清澈锐利的眼,他却说不出什么“授受不亲”、“无才就是德”的鬼话。当一个人足够强大,强到能撑起连他都撑不起的东西时,还有必要在乎对方是男是女吗?
  伏波没在给他纠结的时间:“去准备文书吧,大营还要备战,咱们不能留太长时间。”
  田昱这次没有反驳,拱了拱手,就自己转着轮椅退了出来。
  看这那人的背影,伏波舒了口气,如此一来,才算妥当了。
  田昱的速度果真飞快,文书转眼成型,伏波立刻命人送去县衙。
  拿到那文书,曹县令简直看的目瞪口呆:“这,这也太狠辣了吧?”
  为草民翻案,以拘拿要犯为由锁拿大户,若是抗命直接派兵攻打,还要重新丈量田产,以黄白二册上的漏洞为罪证……这一套下来简直可以抄家灭门了!这到底是是谁想出的?
  羊师爷则比他家老爷更仔细些,看着这一手风骨外露的字,他突然打了个哆嗦:“东翁啊,这必然是个积年老吏才能写出的,那位夫人身边恐怕还有谋士,而且来历不简单啊……”
  曹县令一下就听出了不对:“哪里不对?你看出什么了?”
  羊师爷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这字瞧着有点眼熟,总觉得以前见过,而且是在公文中。虽说改了改字形,但是神韵未变。”
  曹县令是个附庸风雅的,选的师爷也精通文墨,眼力极佳。他说像,那多半是有些相似的。可是公文里见过,这得是什么样的来头?
  “你到底在哪里见过?”曹县令也不敢大意,立刻追根问底。
  羊师爷小声道:“像,像是邱大将军的催粮文书……”
  “嘶!”曹县令就跟牙痛似的猛地抽了口气,催粮文书是谁写的他还能不知吗?可是番禺不是刚刚传来消息,说那邱党逆贼被烧死了吗?难不成是瞒报?赤旗帮和蓑衣贼难不成有些瓜葛?
  啊呀,对了,那位夫人都说“蓑衣帮”呢,这里面肯定有文章啊!
  羊师爷腿有点软,小心请示:“那还要不要派人盯着了……”
  盯个屁!曹县令差点没口吐芬芳,赶紧摇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这不也是为了铲除乡间恶霸嘛,我瞧这法子就很好,只要赤旗帮派人来,照做就行!啊,对了,还要赶紧看看能不能跟卫所那边搭上关系,咱们得先做好准备。”
  甭管赤旗帮是什么来头,总之这就是一条粗到不行的大腿,抱住就完事了。他反正也没什么机会升迁了,世道这么乱,还有什么比银子和靠山更重要的?不过就是些猪羊一般的大户,人家让怎么杀就怎么杀好了。
  一想到这里,曹县令一下就振作了起来。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了,再怎么说,他当年也是入过两榜的人,就算是三甲同进士,那也是万里挑一的啊!得拿出当年考举的劲头,好好办了这差使才行!
  第一百零七章
  一应布置没花几天,县衙那边又出乎意料的配合,伏波见状就留下孙二郎居中协调,自己则带着田昱先回了大营。
  李牛也等了好几天了,见人终于回来了,立刻凑上前问道:“帮主,此行可顺利?”
  伏波颔首:“曹县令已经答应下来,可以帮咱们跟卫所交涉。最近还要清理大户,丈量田亩,到时先收点地,把粮道彻底稳下来。”
  李牛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这也行?!不是去说盐田的事情吗,怎么一上来先把县令搞定了?那样的狗官也肯帮着做事,这是给他下蛊了吗?!
  然而下一瞬,李牛心中泛起了喜意,若真如帮主所言,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他们要跟大户争夺田亩,其中还是有点风险的,但若是县令都站在他们这边,削大户还不容易?娘的,当年姓万的狗才跟个县丞勾结,就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赤旗帮跟县令勾结,处置他们还不是轻轻松松?
  一想到这个,李牛简直笑开了花:“帮主太厉害了!这下我可放心了,可选定先对付谁家了吗?”
  伏波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想先对付万家?”
  若是之前,李牛恐怕已经连连点头,可是这次他涨了心眼,赶忙道:“姓万的虽说跟我有仇,但这等大事,还得听帮主安排!”
  这话说的太正义凛然,让田昱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如今田昱也知道了李牛和万家的仇怨,任谁被害的莫名入狱,险些丧命,都是要报复回来的。然而明明是这样的死仇,他还能说出这番话,倒是让人有些诧异。想想自己的经历,田昱不由面色微沉,然而抿了抿唇,并未开口。
  谁料伏波却道:“万铨平日残民害民之事不少,又跟县丞有些牵连,的确可以用他来祭旗。不过此事要交给二郎和王掌柜,你目前的要务还是盐田。”
  听到这话,李牛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遗憾,不过还是干脆的拍了拍胸脯:“帮主放心,这些日兄弟们一直在查盐场附近的私盐田,用不了几日就能搞明白。”
  这也是岸上大营最关键的用处了,赊贷米粮,收购海产,平价卖货,这一套搞下来,让不知多少村落对赤旗帮感恩戴德,打听些消息可以说易如反掌。现在用在私盐田上也不会错了。
  伏波道:“县里过些时候也会传来消息,我这段日子都会留在大营,若是那些盐贩子有了动作,可以先攻下他们的盐田。”
  对方的主要目标还是罗陵岛,但是他们有基地,盐贩子也有啊。陆俭提供的信息,加上大营收集和县衙的补充,应当能厘清私盐田的现状,应对起来就简单了。
  李牛连连点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帮主留在大营,说明这边也是主战场啊!他在大营窝了这么久,终于能跟着帮主大干一场了,哪能不兴奋?啊,对了,之前决定的事情,也得尽快安排才行!
  结果伏波回到了帐中,正准备休息,就被找人上了门。
  李牛腆着脸道:“帮主,这次你来大营,也没带个伺候的人。我那边有几个机灵丫头,要不挑一两个送来?”
  伏波可没想到李牛单独找她是为了这个,盯着这家伙片刻,笑道:“想送来也行,不过要嘴严的。”
  啊?李牛有些茫然,就算不挑貌美的,也要选聪明伶俐的吧?怎么反倒要嘴严的,难不成帮主身边私密太多,不愿用嘴碎的?
  伏波却没让他乱猜,直接道:“我是个女子,若是嘴不严,把消息泄露了,会出大乱。”
  李牛的嘴巴一下张的老大,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女,女,女……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李来没跟你说我在品芳阁扮作丫鬟吗?”伏波反问。
  李来是说过,但他以为这是为了稳妥起见,男扮女装呢!当时可把他感动坏了,也严令李来不要乱讲。帮主为了救自己不惜名誉,他怎么能让人胡说八道?结果到头来,不是男扮女装,而是女扮男装?不是啊,帮主是真能打啊,他亲眼见过的!啥样的女子能如此厉害……
  啊,等等!李牛突然反应了过来:“孙二、林猛他们都知道?!”
  当初跟着帮主去县里救人的不正是孙二郎?帮主身边的亲兵一大半都是林家村出来的,林猛的亲妹子还当上了贴身丫鬟,他们肯定也知道啊!还有新来的严头目和田先生,一个是莫名其妙投效的,一个是亲手救回来的,怕不是跟帮主之前就认识。难不成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伏波挑了挑眉:“若是你之前就知道了,能守住不外泄吗?”
  李牛张了张嘴,还真没法作答。若是他当初就知道了此事,多半会觉得一个娘们能顶什么事儿,别说听不听令了,说不定都要起贰心,反正是没法像林猛、孙二郎那般淡定的。
  伏波也没等他回答,又问道:“你会说出去吗?”
  看着那双锋芒毕露的眼,李牛一个激灵,立刻道:“绝对不会!”
  主持了这么长时间的大营,他也算脱胎换骨了。光是接过来一个建好的大营都这么难打理,别说从一穷二白建起个大船帮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经历下来,不服也得服啊!帮主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疯了才会乱说话。
  再说了,一个女子都能厉害成这样,到底是什么出身?严远、田昱这样的人都能服服帖帖,那来历能简单了?甭管她为什么要来海边,又为什么要建船帮,现在自己是赶上了,就不能再犯错!
  看着李牛那副差点要发誓的样子,伏波笑了:“那还要给我送丫鬟吗?”
  李牛干笑了两声:“都是些粗笨丫头,怕耽搁了事,回头我再寻摸寻摸……”
  开玩笑,林猛送的可是亲妹子,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他可没有适龄的闺女,拿什么保证送来的人口风紧?能得到帮主的信任可不容易,还是别瞎掺和了。
  伏波也没跟他啰嗦,挥了挥手让人走了。至此为止,几个大头目都知道了她是个女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到最糟的境地了。如今还是盐田最为关紧。
  ※
  东门盐场乃是南海三大盐场之一,毗邻东宁县,早年曾有万户盐民在此煮海,滩涂延绵不绝,皆是炉灶,还有围堤、驻军。然而现在,驻军还在,围堤却已经名存实亡,除了最大的一片平坦滩涂外,剩下零零散散十余个小盐田都有了主儿。不过有些是大盐商置办的产业,有些则为达官贵人效力。
  而所有私盐田中,就数凌家的盐田占地最广,光是盐民就有一千余人,七八条大船于海、河之间穿梭,可谓财大气粗。这么个大盐商,突然召集众多盐田的主事,谁敢不去?
  “今日请诸位前来,却有要事。”凌家的主人人凌悦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诸位可知道最近在东宁落足的赤旗匪?”
  一听这话,下面就是嗡嗡一片,有人开口道:“凌掌柜,这事大家谁不知道?连罗陵岛都占了,可是个大豪啊。”
  “可不是嘛,我听说人家光是船就有二三十条呢!最近还扫荡了周边,啧啧,厉害啊!”
  “人家卫所的人都没管,你惦记个什么?”
  “这么大的船帮,当初邱大将军在的时候,哪敢冒头啊!”
  “呵,说的跟你敢在邱大将军面前冒头似的……”
  眼前一句话就引来的骚动,凌悦赶忙咳了一声:“大家先静静,听我把话说完!”
  怎么也是地头蛇,众人果真给面子的安静了下来,就见凌悦呵呵一笑:“这样的匪帮,又有船有兵,万一要是起了歹念,来打咱们,岂不是坏事?”
  啊?这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有人嘀咕:“凌掌柜,你是不是想多了?咱们背后都有人,还有卫所镇着,是想打就能打的吗?”
  没等别人再插嘴,凌悦立刻道:“有卫所又如何,哪个匪帮不眼馋私盐?卧榻之侧岂容人酣睡!”
  这话到让一群人连连点头,一地要是冒出大匪帮,那可是鲸吞蚕食,不吃干净附近能吃的绝不会罢休。他们这些小盐田才有几条船,碰上不是个死吗?
  更有要途径罗陵岛海域的,慌忙附和:“凌掌柜此话在理啊!只是我等又有多少船,哪能干的过那群恶贼?”
  凌悦呵呵一笑:“光是一家肯定不行,但是联手就不一样了。这次我还请了钱氏助拳,若是咱们同心齐力,一个刚刚立足的匪帮又算得了什么?”
  下面立刻又是一阵嗡嗡声,那钱氏来头也不小,虽说没开盐田,但跟卫所关系密切,都是从盐场直接拉货,也是有船有人的厉害角色。这不就是两位大豪共同发难了?他们跟着占些便宜也不是不行啊……
  一想明白,立刻有人叫唤起来,看着那群情激奋的大小盐商,凌悦满意颔首。这事是陆家促成的不假,但是身处东门,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海路被群陌生人扼住啊。这么久都没来跟他们打个招呼,谁知道那赤旗帮藏着什么心思,正巧有人出钱,那就勉为其难做上一场吧。
  第一百零八章
  “东门最大的两家盐商是凌氏和钱氏。凌氏乃是本地豪强,手头有千余盐民,七八百盐灶,是最大的私盐田主。船有六条左右,估计有三百多战兵。钱氏乃是洪州盐商,跟卫所的指挥使是姻亲,并无盐田,但是家中船多,至少有十几条,养兵千人。这两家都跟陆氏有些交情,也是最可能被派来之人。”
  大帐中,伏波招来众人推演局势,首先给出的就是最大的隐患。
  李牛思索道:“那看起来,更有可能出手的是钱氏啊。跟卫所有牵连,船又多,这要是趁咱们的船队出航时来犯,还真有些难对付!”
  伏波却摇了摇头:“正因为他们跟卫所有牵连,才不会尽心。明眼人都能看出,赤旗帮暂时还没有跟官府作对的意思,何必大费周章惹个强敌?”
  “可若是凌氏,根本没法跟咱们硬抗吧?”李牛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既然是夺回罗陵岛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十几条船才能跟咱们拼一拼吧?就那几条船,来了还不是送到嘴边的肉?”
  “没法抗也要想想办法,凌氏对咱们这样的‘猛虎’不可能视而不见,怕是要鼓动些人一起出手。”伏波干脆。
  李牛一撮牙花子:“帮主是说其他盐商?可是我看那十来家关系错综复杂,还有不少交过手,这能联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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