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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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还擦了擦眼泪?
  李泯也无措起来,原来有那么害怕吗?
  他是不是,该早一点提出,送景予回家?
  在景予的角度,他只看见李导萧萧索索独自站着,气场莫测乃至有些阴郁,像一只在雨中湿漉漉的、无家可归的大狗。
  明明是他接出了李导,却要让他一个人离开,李导会不会有被抛弃的感觉?
  会不会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守信用。
  景予开始严肃地谴责自己。
  应该早点想到的,不该在这个时候才提出来,让李导觉得他好像是看他可怜才无奈为之的。
  景予小跑了回去,拽着他就跑。
  我早就想说了,但是怕李导不习惯住这么小的地方!景予道,我家里还有很多奶酪饼干!
  李泯又一次被他拉着走。两人的角色好像跟在拍戏时的那次互换了似的,那次是他带景予去他住的地方,这次是景予带他去自己家。
  也算是,扯平了,对吧?
  他盯着景予的背影,几乎没生出拒绝的想法。
  李泯从没在别人家留宿过。
  哪怕是很小的时候,学校里的小朋友们流行去好朋友家过夜,这样的活动也没有人邀请他参与。
  其实爷爷也是不准他参与的。
  除了李家之外,哪里都不是你的归宿。老爷子那时在书案前垂着眼写一幅草书,语调冷淡极了,向着家里人,才是你该做的。
  在外,应疏远、戒备、警惕、防御。
  在内,该宽容、忍让、奉献。
  李泯从小就学得很好。
  他有时在车上会看见外面的小孩儿三五成群,手拉着手,胸腔中腾起无法捉摸的感觉,像一点点酸,还有一点点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而当司机问他:那里有小少爷认识的人吗?
  他便回过头,平淡地轻声说:不认识。
  于是,墨色玻璃便徐徐上升,牢牢遮住了窗外的景象。
  那种久违的酸漫过肺腑。
  酸得他心脏搏动的速率也变得快了起来。
  让身体反常的,是坏情绪。
  可是
  李泯无措地想着。
  此刻的情绪,好像不坏。
  景予开了门,按亮灯。
  靠谱的王哥给他安排了靠谱的钟点工,一个月过去,房子里依然的光洁如新的。
  他入目就是自己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和毛茸茸的皮卡丘地毯,心跳忽然一滞。
  他这样,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幼稚。
  他余光看见李导都傻了。
  一动不动的,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落脚。
  景予立马把地上的小地毯卷起来放在墙角,从鞋柜里艰难地挑出了一双普普通通的家居拖鞋给他,在他换鞋进屋之前,把桌上的小手办一并抱起来,塞回了自己房间。
  李泯怔怔地,低头看了看景予给自己找的那双拖鞋。
  鞋头还有两朵白瓣的雏菊。
  景予原来喜欢这样的。
  他又抬头,环顾房子里的环境。
  明亮的暖橘色和浅浅的原木色是主基调,每个角落的色系高度一致,搭配协调。被压出人形的懒人沙发放在落地窗前,沙发上有太阳花型的抱枕,和耷了一半在地上的毛茸茸白色小毯子,桌上反叩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看一眼,就让人温暖起来。
  这里是,有个暖洋洋的人在生活的地方。
  李泯想到自己住过的所有房子。
  白色、黑色、简单的线条、原始的装饰。连阿姨来打扫时,都不知道扫什么。
  景予会不会很讨厌那样的地方。
  太冷了,把他周身的温度也拖累得低下来。
  景予气喘吁吁地收完了东西,转头看见李泯还在门口站着,不禁茫然道:李导您进来呀?
  他犹豫地指了指沙发坐,坐那里?
  李泯中止反思,视线迅速下扫,闷不吭声地换了鞋,端正挺直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太阳花抱枕就在他身边,像对着他笑似的。
  李泯一动不动。
  景予:您先洗个澡?
  李泯直直地盯着地毯,僵硬道:你先。
  其实景予欲言又止,止言又与欲,有两个浴室。
  李泯突然站了起来。
  景予给他指道:那里就是
  话音没落,他就直愣愣地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景予:?
  猫猫挠头.jpg
  他其实想说那里是他洗澡的地方,李泯用的在另外一边。
  但是李导想用他也没意见,景予去衣帽间找了几套没拆封的衣服,准备给他放到浴室门口。
  找着找着,他突然手一停顿。
  我透。
  那个、那个、他
  他他他他买的内裤的型号李李李导穿得下吗?
  他脑子里可不是废料!!
  景予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开手机搜索外送,他倒是找到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可是
  给别人买这种东西好奇怪啊!!!
  景予闭着眼睛,盲目下单了各个型号的款。
  下完单,景予扔开手机,终于沉住了气。
  然后在地毯上来回滚了无数次。
  救命救命!!他今天都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发泄完让自己脚指头能抠出一座梦幻城堡的尴尬之后,景予抓起手机,看了一眼送达时间,并轻手轻脚溜出去听了听,浴室还没有响起水声。
  确定了李导和外卖都还有一阵子,他飞奔去另一间浴室,用此生未有过的速度飓风洗澡,随手吹了吹头发,炸着毛就跑了出去,等待外卖小哥到来。
  李导那边依然没有声音。
  景予仔细看了看,门下没有透出光来,里面连灯都没有开。
  好家伙,李导是进去打了个坐吗?
  还是,不知道怎么开?
  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景予还是尽心尽力地小声提醒道:李导,灯在右边,把防水板推上去就是了。
  过了两秒,浴室里终于亮起了灯。
  咦。
  难道李导真的不知道?
  景予立马再次提醒道:浴缸放水是那个红色的按钮,花洒是橙色,柜子里的毛巾都是新的,左边有拖鞋和牙刷
  像是接受到了语音指令的机器人似的,里面的人终于开始动了起来。
  很快,水声就稀里哗啦响起。
  景予松了口气。
  正好外卖送到了,他等小哥走后,才开门拿了进来。
  并尽心尽力地放进专用小洗衣机里过水、烘干,放到浴室门口。
  等把这些都做完,李导还没结束。
  原来李导也有做不快的事情啊。
  而他折腾了半天也不困了,干脆躺在沙发上,看起了那本出门前没看完的书。
  说来可能不好相信。
  他看的是《红楼梦》。
  一开始只是想多温习一些小时候没看懂的经典书目,积累些阅读量,没想到越看越上头。
  他发现小时候看不懂果然是有理由的,比如贾宝玉刚入学那一回,香怜玉爱两个人的性别他一直没搞明白,同窗们为什么讲宝玉和秦钟的八卦他也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男孩子啊。
  现在他才看懂了,啧啧称叹。
  同性相爱的故事,原来从古有之。
  谁都不该被当成异类对待。
  翻了好几个章回,浴室才传来了轻微的推门声。
  吱嘎。
  李泯一关上门,就直直地站在门后。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可他感觉自己是乱的,从头脑到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乱的。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却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迟钝。
  他给眼下的状态找了个形容词。
  还有
  紧张。
  肌肉紧张,浑身绷紧。
  他无声地站了很久。
  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景予小声地说灯在右边。
  李泯像终于接收到了指示,赶紧开了灯。
  灯亮之后,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怔怔的,看见洗漱台上有不同颜色的杯子、歪斜的电动牙刷、一堆不知名的护肤品。
  架子上挂着毛巾,浴缸边放着香薰。
  还有卡通图案的拖鞋。
  直到又听到下一步指令,李泯才开始脱掉衣服,洗澡。
  这次澡他洗得格外漫长。
  好像不敢出去似的。
  他甚至把鼻子以下的部位都没进水里,想把自己埋起来。
  水变凉了都没察觉。
  好久好久过去了,他才想到,是不是该出去了。
  李泯缓缓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等他裹上浴巾之后,动作又停滞了。
  他该穿什么衣服?
  景予的吗?
  景予正要放下书,突然想起李导应该
  他默默地又把书举了起来,挡住视线。
  门吱嘎开了。
  看书,很显然不是那么的管用。
  书页上方露出了李导沾着水珠的脑袋。
  书页下方出现了浴巾的下半部分。
  景予:
  他无声地,转了个方向,逼迫自己继续专心读书。
  李泯垂着头,站在浴室门外的地毯上。
  眼睫毛上挂着水珠,还有水滴从脸颊侧面流下来。
  他凝重地看着面前放着的衣服,最上面是六七种不同尺码不同颜色的内裤。
  他其实只需要一个。
  ///
  浴室门又重新关上。
  景予屏住的那口气这才吐了出来。
  太刺激了,这过分刺激了。
  这是他该看到的画面吗?!
  片刻之后,李泯才再次推门走了出来。
  还好景予有段时间喜欢oversize,家里有一堆大号的衣服,才让李导能够衣衫完整地出来。
  景予放下书,扯起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李导,喝点什么吗?
  李泯顿了顿,摇摇头。
  明明是很正常的流程,可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
  景予立马站起来,带他去客房,今晚您睡这儿吧。
  李泯点点头,照着指令往前走。
  等他进了房间,景予才放松下来,倒了一杯牛奶,一口闷掉。
  他刷了牙,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准备入睡。
  一分钟。
  三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
  他猛地睁开眼。
  睡不着!!!
  不止是时差没倒过来,他现在大脑根本就处于极度活跃状态,压根静不下来,脑海里循环播放着这些天的每一幕。
  不是反复重播李导牵着他的手就是重播李导刚刚的样子。
  低垂着眼,有些无措,静静地、乖顺地站在那里。
  虽然个子那么高,肌肉线条结实流畅,看起来一拳能打三个李浪。
  但他那一瞬间的神情,偏偏就是能用乖巧来形容。
  好像不知所措,正在等着老师布置任务的小朋友。
  停不下来了。
  越想,越遥远。
  景予又回忆到他第一次看见李泯电影的那天。
  他还在国外上学,和一群朋友出去看电影,影院里立着的无数海报里,出现了几张陌生的中国面孔。
  他愣了愣,看见导演的位置上写着李泯。
  他在想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叫敏也好,珉也罢,甚至同音的其他字,总归是寓意很好的,象征着父母对孩子的祝福与期盼。
  可是泯的意思是,消除,丧失。
  不仅看不见一点期望,甚至都能感觉到让人钝痛的恶意。
  他好奇得很,丢下其他朋友,独自买了那场电影的票。
  那是李泯的第一部 院线电影,他终于脱出了小众影人的身份,让许多票仓国家的人都能看见他的作品。
  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景予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
  他第一次感受到,才华是可以具象化的,哪怕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屏幕、虚构与次元,也能有直击心灵的震撼。
  他去网络上了解李泯,除了作品之外便再没有只言片语,连合作演员也对他知之甚少,在访谈里也就说一声他很冷静。
  在许多年的资料累叠下,景予脑海里塑造起一个沉稳、冰冷、镇定,才华横溢又神秘莫测的形象。他甚至想过李泯是不是一个团队,如果他是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毫不出错、毫不情绪化的精密大脑。
  直到真正认识了李泯。
  他发现李泯就是李泯。
  他有自己的长相、自己的思维方式、自己的行为轨迹,别人把他当机器,可他不是的。
  他就是李泯。
  他不是不会,不是不能懂。
  他只是一个在最基本的家庭教育中,就被剥除了人格的小可怜。
  景予攥紧了被子,一个翻身坐起来,越想越气,恨不得再冲回远云庄园跟死老头子单挑。
  在他的想象里,已经给死老头子一个左勾拳,上勾拳,右勾拳
  在他颅内斗殴到高.潮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景予模拟勾拳的动作一滞。
  然后立马收回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发现有撮毛实在没法压下来,干脆赶紧戴上了睡帽。
  他爬下床拉开门,睡帽尖尖上的毛绒球耷拉了下来,垂在脸上。
  景予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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