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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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下车,一辆疾驰而过的车辆途径他的身侧,给他干净的灰色西装裤上溅满了泥。
  裴旭天:“……”
  妈的,开灵车吗?
  裴旭天真想骂人,但又压下了怒意,小跑了两步拦在沈岁和的前面。
  沈岁和前边没了路,黑压压的。
  这会儿天色已晚,本就昏沉的天空就像是被大幕遮住一般,暗黑、透不出一丝光亮。
  这段路的路灯隔得远光又暗,雨点啪嗒哐当落在沈岁和的每一寸肌肤上。
  他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脑海里只有江攸宁那几句话。
  她说得真对啊。
  摧毁一个人其实好容易。
  他当初用无知摧毁了江攸宁,而现在江攸宁用透彻摧毁了他。
  他好恨。
  为什么不是他先爱上她?
  只要在某一个节点里能遇到就好了,可他们有那么多的节点,却还是每一次都错过。
  命运到底在捉弄他什么?
  他真的什么都不配得到吗?
  “老沈。”裴旭天喊他,“上车回家。”
  沈岁和微仰起头,雨线从他脸上划过,最近他饮食并不规律,虽然吃得多,但更瘦了,瘦到棱角分明,下颔线格外优越,原本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聚不起来光,比雨夜的天空还黯淡。
  “回哪儿?”他说话的声音晦涩至极,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听着还令人心头发酸。
  “回家。”裴旭天说:“你家我家都行。”
  沈岁和笑了下,“我哪儿还有家啊。”
  “有。”裴旭天盯着他,“只要你足够强大,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但我不够强啊。”沈岁和的笑容在脸上绽开,舌尖儿抵着下颚,片刻便松开,“我做什么都不行,我就是个废物,我没家、没父母、没妻子。”
  “我父母都不要我。”沈岁和继续冷静自持地讥讽道:“我的妻子差点被我的母亲杀死,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打不了我的母亲,无法保护我的妻子,我不难受吗?她们都很艰难,但我呢?我是个机器人吗?我没有感情吗?”
  “我应该怎么做?”沈岁和握着拳头,手背青筋爆裂,“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我不知道。”
  他说话的声音仍旧保持着平稳,哪怕是一连串的反问句都是不疾不徐说出来的,但字字句句都带着绝望。
  “我也想自信。”沈岁和笑道:“但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自信?”
  “父母双亡,妻离子散,我想做点儿什么弥补,但发现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怎么都弥补不了。”沈岁和笑:“我要怎么自信?”
  裴旭天仍旧陷在他那句“我的妻子差点被我的母亲杀死”里出不来,结合之前发生的种种,他不可置信道:“所以当初离婚是因为你妈想杀江攸宁?”
  沈岁和恍惚了下,这个世界在他的眼前忽然开始模糊起来。
  他仍旧是苦笑着,“是啊,可笑吗?因为我的母亲想让我离婚,我不同意,所以她就往江攸宁的牛奶里放安眠药。”
  “在江攸宁的枕头下藏针。”
  沈岁和第一次跟除曾雪仪之外的人说这些事,他向来习惯了隐藏情绪,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别人是他一贯的做法。
  而且这些事情太腌臜、太为难了,他要怎么跟人说?
  如果让江攸宁听到,她会怎么想?
  “你说,当时我能怎么办?”沈岁和说:“我该把那杯牛奶给我妈喝下去吗?”
  “我能吗?我要是那样做了我跟畜生有什么区别?她是我妈,她养大我,所以她给我好的坏的我都只能受着,我能很久不去看她,但当她死的时候我不能推她一把。因为她我妻离子散,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裴旭天:“沈岁和,你冷静点。”
  沈岁和:“我很冷静。”
  这些话压在他心里许久了。
  江攸宁说没有人会爱这么不自信又不懂爱的他。
  可是他该去哪里寻找被曾雪仪、被生活摧毁的自信?他又该从什么环境里学会爱?
  活了三十多年,从没人告诉他这些东西是人需要的。
  现在,他能怎么做?
  沈岁和不知道。
  “都会好起来的。”裴旭天温声安抚,“你妈妈因病去世,江攸宁现在单身,你们两个还有漫漫,漫漫会长大,你的人生还没结束,你别这么悲观行吗?”
  “我没有悲观。”沈岁和说:“我只是迷茫。”
  就那种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做什么才对的迷茫。
  “迷茫个……”裴旭天脏话还没骂出口,也没来得及好好教育悲观的沈岁和,他眼睛一闭,身子径直往后仰,直接朝着后边的积水滩倒去。
  那一瞬间,裴旭天的瞳孔都放大了几倍,手中的伞被他扔掉,然后长臂一伸把沈岁和拽了一下,但沈岁和太重,把他也拽得踉跄了几步,但幸好,仍旧是接住了沈岁和。
  他拍了拍沈岁和的脸,又探了探沈岁和的鼻息。
  还好,活着,但好像是晕了。
  裴旭天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一边打120嘴上一边碎碎念地骂:“弱鸡。”
  “比你惨的人也有呢,只不过没说罢了。”
  “算了,草,我好像没你惨。”
  “我妈要活着也会这样么?反正她死的时候精神就挺不正常的了。”
  “靠。太难了。你踏马迟早要把自己憋死。”
  碎碎念了一分钟,裴旭天忽然意识到在这儿干等救护车好像很傻叉,于是他摁了摁眉心,忍着大雨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我一会儿去你医院,这里有个人昏迷了,你帮忙安排一下。”
  尔后,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沈岁和弄上了车。
  -
  路童:【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他前妻了。图片.jpg 】
  辛语:【这是沈岁和?】
  路童:【对,这张图已经在我们班群、公司群传疯了。】
  辛语:【……至于么?这些人闲的吗?】
  路童:【他在我们圈子里就相当于顶流,顶流的瓜谁不想吃?】
  辛语:【还拍这种照片传播,亏你们都是律师,等沈岁和好起来把你们告到倾家荡产啊。】
  路童:【呦,怎么现在又是正义大使了。你原来不是最讨厌他么?】
  辛语:【你也说了是原来,现在我看他跟我同病相怜,而且没有本质上的矛盾。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就是他们传播图片的人不道德。】
  路童:【我知道,我没存,就是转来给江攸宁看一眼,看了就撤回。】
  “全世界最野的路童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攸宁:【撤回了什么?】
  辛语路童:【……】
  江攸宁回来以后陪漫漫玩了会儿,出了一身汗就去洗了个澡,回来以后就看她们聊了这么多条。
  而且跟沈岁和相关。
  路童:【就是一张沈岁和在你们楼下淋雨的图,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各个版本的故事传了又传,你就当不知道吧。】
  辛语:【你话都说了现在跟人家说就当不知道?】
  路童:【我现在后悔了不行?】
  江攸宁:【哦。没事。】
  路童:【你要看么?】
  江攸宁:【不看。】
  她放下手机继续擦头发。
  今天跟沈岁和说那些话其实不是她本意,只是话赶话就说到了那儿去。
  她看到了沈岁和手指上的伤痕,知道他是因为做插花才弄成那样的。
  她也知道曾雪仪去世以后沈岁和难过,毕竟曾雪仪再差,也算是他的母亲。
  但沈岁和是真的不懂爱,也不会爱。
  她其实也不算很懂。
  她在沈岁和身上耗了11年,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再跟他在一起。
  毕竟曾雪仪去世了,只要她肯言语,沈岁和是个非常好的调/教对象。
  只要你提要求,他基本都会满足。
  但她不想再耗费时间和精力去教他学会爱。
  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很大可能会悲剧重演。
  还是都给彼此一些时间和空间吧。
  余生那么长,还是有机会去看看别处广阔的世界。
  能再次遇到心动,那就继续在一起。
  如果不能,也别勉强。
  但无论如何,她真的希望沈岁和可以变得好。
  而不是像现在一般,颓唐沮丧,眼里没了光。
  这样的沈岁和,一定不是她会爱上的沈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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