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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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弃望着杯中的却灵花汁,嗓间迟钝地涌起干涸的渴望,他却较着劲不想去喝,这让他想起自己对林寒见的渴望也是如此,无能为力地企盼,等候那点施舍,“多少人积怨已久,一朝寻得源头,反扑势头远超想象。”
  林寒见打定主意要平心静气地同沈弃谈,还是没忍住道:“你都知道其中厉害错杂,还偏要一意孤行,掀起这盘旧账的好法子我不信你想不出来,闹成这样、这样……”
  她蓦地无力,垂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随着气息一同轻下去,她整个人陷在某种阻断的真空中,飘渺虚幻,连情绪都好不容易才克制轻忽地露出一星半点:“却说只是要我来见你一面。”
  他怎么做得出来?
  林寒见单手捂住上半张脸,纤瘦的指节缓慢迟滞地曲起,她的声音从褪去血色的唇间不稳地流泻出来,那种脱力的疲惫深入骨髓,甚至不能说是在寻常地说话: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沈弃……我已经不去招惹你,不出现在你面前,我躲得远远的……你要怎么样才能忘记,才能将过往一笔勾销?只要你说出来,我拼尽全力都去做到;只要你能忘了,你放过我,多的是女子愿意跟随你。喜爱我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自己以为的那般深刻,你只是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坑过,你不高兴,心里不痛快,所以你才——”
  林寒见的手指无力地落下,她匆匆一瞥对座的沈弃,想看一看他的神色,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所以,我才如何?”
  沈弃静默地看着她,接了林寒见的这半句话。
  林寒见却只不错眼地盯着他,愣是没能说下去,眼波晃动惊愕,她盯着从沈弃眼角滑落的那滴透明液体,死死地眼看着它落入了地面,归于尘土。
  ……沈弃哭了?
  他哭了?
  这一招我还准备留着等打完苦情牌再用,结果我没哭他倒是先哭了?!
  林寒见扶着桌沿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过大的冲击令她遍体生寒,思绪都跟着被冻住了,她徒劳地思考着,但半点对策和分析都没想出来。
  他为什么这样悄无声息地哭?
  哭起来,一点都没有哭的样子。
  眼底的红血丝都漫上来,憔悴还难看,一双眼睛通红不已,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落水珠。仿佛不是他在哭似的,拧着眉头,脸色苍白地抿紧了唇,视线牢牢地锁在她身上,下一秒就能立马发难的对决架势。
  眼泪这东西到底太害人,他即便再不声不响,从眼尾晕染开来的绯红到底让他显得更加脆弱可怜,同他死守着什么的倔强模样更是鲜明的对比,好叫人知道:
  他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已经没有底牌了。
  他输了。
  “我想尽所有事,都无法想通,你为什么唯独不要我。”
  沈弃眼睛红得像是随时要落下血泪来,他极力稳住了声线,与生理上的眼泪做对抗因而憋得厉害,尾调仍然止不住地泄露了颤音,“这下我大约明白了,你是真的太讨厌我,连我的真心都不能相信一点,觉得……觉得那是我心有不甘的执念。”
  话语中的泣音已经完全掩盖不住,沈弃索性彻底自暴自弃了,也不再无用地掩耳盗铃,破碎的颤音藏在沙哑怪异的声调中,传至林寒见的耳边:
  “我若是心有不甘,早该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你绑回翙阁,一解心结……你以为,只有你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无从下手,只能示弱求全吗?”
  “我要是能想出什么法子忘了你,我不该狼狈至此还要千里赶来,不该低贱乞求甘愿做你的野情郎,不该还想着替你出谋划策全你心愿,怕你又逃得不见,可太想见你……我已经束手无策,无法可解。”
  “我有什么办法?”
  他泪眼朦胧如雨倾盆,羽睫沾湿凌乱,神色凄楚难堪,“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一十八章
  美人落泪也该是美的, 惹人怜惜疼爱,不禁想起烟雨江南蒙蒙,娇花淋湿弱态。
  沈弃符合美人该有的一切特质,哭起来更是丝毫没有丑态, 只是神情颓丧哀伤, 过于酸楚凄凉, 难以生出闲情的怜爱,尽是被带入情绪的难过了。
  他最后的那两句询问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林寒见听得心神震动, 险些出声回应了他。
  但她——
  她说不出什么来。
  先前的表现是另一种方法,想让沈弃放手不管,这些事纵然错杂纠结, 可林寒见只将其视为游戏固定的“设定”,是她打过游戏的遗留产物,存在于此,是她要做的事中固定的关卡。
  她不会为此崩溃到神形憔悴、哭泣凌乱的地步。
  沈弃的溃败如同她未来得及施展出的哭泣一样令人措手不及,在算好的节点上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林寒见本来应当顺着自己正在用的计策反推沈弃当下哭泣的真实与否,然而, 她只是盯着沈弃落泪的样子无言地看了大约有十几秒,期间脑中闪过“要不要说点什么”“是不是该给他递帕子”“怎么办”等等抓不住的想法,导致她实际上任何事都没做, 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哭。
  他不该哭。
  最讨厌的吃药沈弃都从不会哭。早年接受各种奇特治疗时,多么痛楚的医治他全忍了下来;咳得死去活来还有空打趣自己, 算计人心;清理翙阁时,那么深的箭伤他咬着牙拔了箭, 眼神出现了短暂的涣散, 冷汗涔涔还记得给自己喂刺激精神的药, 愣是没多说半个字,更别提是哭了。
  陆折予是想象不出有天会哭,而沈弃是不该哭。
  分明经历了那么多程度更甚的痛楚,沈弃如今却是在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管不顾地哭了出来,还是一副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样子。
  沈弃的衣襟很快就被泪水沾湿,透明的液体没入玄色衣衫后很难看出踪迹,羸弱的身躯轻微地颤抖着,袖口处露出的半截手掌颜色青白,温度尽失。
  林寒见宛如一个面对女友失声痛哭毫无对策的钢铁直男,等到沈弃眼泪止住了,才干巴巴地说上一句:“你不要说得这样轻贱。”
  沈弃闭着眼,闻言冷嘲苦笑:“事实如此,还计较什么说法轻贱。”
  言下之意,他自己的做法已经足够轻贱,嘴上留情与否根本不重要了。
  沈弃静默,突然死气沉沉地问:“我若断腿剜心,你可会多看我一眼?”
  林寒见被他话中煞气惊住:“你……在说什么胡话?”
  沈弃好似陷入了什么魔障中,一意孤行地按照这个思维走下去:“陆折予当初险些错杀你,你却还肯同他续一段缘分,是因为他以霜凌剑当胸而过,偿还了你的那一剑么。我初次见面曾对你起了杀意,便剖心头血;后令你折腾,便断双腿。”
  他了无生机地望着她,执着地求一个答案:“如此,你可能满意些?”
  林寒见后背猛地蹿起彻骨寒意,如炸毛的猫儿,汗毛倒竖,惊惧直冲大脑:“你、你……”
  沈弃手腕轻动一下,吓得林寒见立刻撑起上半身,横越半个桌子按住他的手:“住手!”
  四目相对。
  林寒见险些被他眼底漩涡吸进去。
  片刻前她决定走苦情戏时,绝对想不到不过须臾风水轮流转,反倒成了她在注意沈弃的状态。
  林寒见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根本没办法顺着沈弃的话说——节奏完全被他带跑,根本起不到敲醒他的作用:“陆折予,我与他……”
  她只好从陆折予这个角度切入:“我们结果惨烈,你应当是最清楚的。这样的恶果缘分,有什么可值得你稀罕的?”
  沈弃湿濡的眼睫部分粘在下眼睑处,部分仍旧被光影照影,影子更深地落入他眼底。
  他静静地道:
  “恶果我也要。”
  “……”
  沈弃毫无预兆的骤然反手,将林寒见的手指握在拢在掌心,神色怪异,似哭似笑:“我又能活多久?哪怕是骗我、是恶果,好过我到死连一个虚幻的梦都想象不出来。”
  林寒见的视线下意识凝在他苍白如纸的面容上,语气稍快地安抚道:“你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你素来调理得当,天材地宝都喂你吃着,更有灵药与名师傍身,只是比旁人稍弱些,远不到死的地步。”
  这是实话,但看着沈弃现在这幅模样,多少失去了些说服力。
  沈弃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燃起了几分神采:“你肯应我么?”
  “……”
  他是在说“偿还”的事。
  林寒见不知该怎么和他说。
  这件事从根源上就错了。
  她和陆折予虚与委蛇,根本就不是因为陆折予肯往自己身上捅一剑来偿还,她只是……要做完任务,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而当初林寒见和沈弃的过节,在她这里早已经结束了,抵消了,成为随风而去的过往了。沈弃当初觉得她异常,将她逮在身边磋磨观察。她没有断过腿,是站的久了站不住,需要养着,反反复复种种是为消磨她的意志,也不是什么君子风范的好手段,显得阴损。
  林寒见早就想清楚,她可以从上帝视角明白沈弃从人设出发而来的行为与思维,但不代表她要理解并原谅,所以她在当时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搞回去了。
  事情早该结束,唯独的错漏,是沈弃对她超出程度的喜爱。
  从沈弃这个人本身出发,他对外来者的警惕,在被冒犯瞬间迸发出的一瞬杀意,然后又从理智场面压制住。这一切都合情合理,但他能爱别人超过对自己的珍惜,就是最大的不合理,是人物设定的偏离和崩坏。
  林寒见此刻看着沈弃,就像在看一个全新的人,一个她以为已经足够熟悉了解,却“变异”了的人。
  她抿了抿唇,缓缓地将手从沈弃手中抽出来:
  “我不应。”
  他的手又冰冷又僵硬,根本使不上多大的力气,方才那一下大约耗尽了他的储备,他手指条件反射地追去,还是没能留住林寒见。
  眼中的光彩悄然暗淡,归于死寂。
  “我不需要你断腿剜心,这对我——”
  根本没有用处。
  林寒见险些将话脱口而出,惊觉话中戾气太重,才知道她也是生气的。
  她暂时没有心神去深究自己为何生气。
  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你即便这样做了,我也……不会因此改变对你的原有态度。”
  沈弃补偿与否,对林寒见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这件事在她这里早就已经烟消云散的过去了。
  “我不恨你,沈弃。”
  林寒见一时间连说话的语气轻重都拿捏不好,她将心底的话依次说出来,连修饰和技巧都没有用上,“我一点儿也不恨你,不怨你,你不需要为了过往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她看见沈弃低垂的眉目间氤氲着过于沉静的死气,他完全静止在她的话中。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听什么。”
  林寒见别开视线,默了默,在非真心的情况下,反而技巧自如地随着语句完美地作用了。
  她的声调在瞬间柔和多情了起来,“沈弃,你若连欺骗都肯要,我也愿意同你虚情假意一场。”
  林寒见眨眼间收起了这份虚伪,蹙着眉道:“你看,这样你轻易就能分辨出来的矫揉造作,并不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
  她不再从沈弃本身的感情角度劝说,而从虚与委蛇的假意不值得人付出来劝说。
  对座的沈弃紧闭双目,眼睫如濒死的蝶,脆弱破碎地依在他泛红的眼间:
  “……可是你连这个也不给我。”
  他的语气既低且轻,仅一句都未带上控诉的话语,便透出无边无际的委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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