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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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陆辞依稀记得,对柳永那首抱怨落榜的词作耿耿于怀的皇帝,好似不是目前在位这个,而是与包拯关系好的那位宋仁宗。
  就不知目前这位沉迷自创神教、吃素斋戒、到处忙着建道场、立彩坛的皇帝,会否大度地不与一位落第士人的发泄作计较了。
  陆辞也只能尽人事地淡化柳永的存在感,再听天命了。
  毕竟前两场的解试省试,靠封弥的保护,柳永都能顺利通过。
  但到了由皇帝做具体定夺的殿试,就真全看皇帝心思了。
  一晃眼,就到了二月二十八日。
  众所周知的是,省试放榜,不在二月底,就在三月初。
  眼见着二月的末尾在一点点地溜开,春暖花开的三月在步步逼近,被汴京的繁盛所迷的诸位举子,也渐渐回过神,重新紧张起来。
  原只为观光体验而言,又自认这回是发挥得最好的一次的陆辞,自然还能保持淡定,可其他人就不行了。
  即使结伴出游,还能玩得尽兴的,也就剩已经彻底放弃的钟元,和心态最放松的陆辞二人。
  其他人或多或少地都有些心不在焉,面对良辰佳景,也难以投入。
  好在夜以继昼的阅卷考官们,并未叫他们再煎熬上多久,便于二十八日的午时,在贡院正门口,进行放榜奏名了。
  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片刻,就有无数得讯而来的举人朝着贡院方向,蜂拥而去。
  陆辞彼时正与他们在州桥上闲逛,忽见鼎沸人潮忽改了方向,无数身着襕衫的士子神色激动地往一处涌去时,就立马猜了出来:“恐怕是贡院放榜了。”
  柳七正心不在焉地啃着个水晶包子,闻言一愣,差点没被呛着,就更难以理解陆辞怎还这般淡定:“还不去看看?!”
  朱说也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两大步,然后猛然反应过来,看向陆辞以征询意见。
  易庶和钟元自知上榜无望,在起初的激动后,也就没太大反应了,也跟着朱说看着陆辞。
  陆辞光瞧那比解试时还严重数倍的人挤人的盛况,就很是敬谢不敏,果断道:“派两三个识字的健仆去吧,我们就回院里等消息。”
  早看晚看不都一样?
  榜不会因晚看一眼就飞了,名次也不会因为早看一眼就升下来。
  这会儿去看,还容易被那些候在榜下守株待兔的捉婿人家给逮住。
  陆辞这般淡定,其他人不免为自己的激动难耐感到些许不好意思,纷纷同意了。
  他们雇佣的五名健仆里,还真有那么三个,是识得些字的。
  虽说远远不到能舞文弄墨的成都,可要在榜上辨认出陆辞他们的名字,则还是绰绰有余的。
  派出他们后,陆辞就先躺在了摇摇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受他这淡定至极的态度感染,朱说他们也跟着冷静下来,干脆拿出前几天刚从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里淘来的一堆书,开始看了。
  然而还没看一会儿,就听得门外忽地一片喧闹。
  那几近沸腾的呼声越来越近,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就连陆辞都睁开了眼,往大门的方向看去。
  若他们没听错的话,这群一边敲锣打鼓呼啸而过,一边叫得尤其大声、声势非同寻常的人,好像围在了他们所居的这间简单院落前。
  接下来被人砰砰敲响的木门,就彻底肯定了他们的猜测了。
  因喊声太杂太响,阵仗很是惊人,但真想听清楚他们在喊些什么,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陆辞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们好像是在乱七八糟地喊着……“陆辞”?
  准是自己听错了。
  陆辞没多放在心上,而是从摇摇椅上站了起来,吩咐下仆去应门。
  而此类经验最为丰富的柳七,早在遥遥听得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时,就竖起了耳朵。
  发觉那群人在他们门前停下后,他就忍不住笑了。
  在下仆得了陆辞命令去开门时,他潇洒一摇折扇,对看向自己的众人高兴道:“这可绝对是件大好事!我们这屋里,定是有人位列三甲了!”
  他上回省试上榜时,只挂在中下位置,当然享受不到这等豪华待遇。
  但他却是见过的——能将动静闹得这般大、还回得比去查看榜单的健仆快的,显然是汴京城里最耳聪目明的一些小市民了。
  他们在第一时间查看榜单后,就问得前三甲的住址,好冲去汇报喜讯,趁机讨个赏钱。
  开始时可能才十几位,中途加入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等真到门前,就是乌压压的一大片人了。
  和隐隐怀抱着期盼的几人相比,此时的陆辞,简直是称得上是心如止水了。
  他别的都缺,唯独不缺自知之明。
  哪怕这回感觉上是超常发挥了,但就凭他在诗赋上的有限天赋,能挂在榜单中下位置已是顶了天去,当然不可能跑前三甲去。
  就不知这不得了的前三人士,究竟是他们中的哪一位了。
  陆辞优哉游哉地饮了口蜜水,目光逐一在他心里最有可能的朱说、滕宗谅和柳七身上掠过。
  在他心里,还是觉得柳七的希望最大的。
  毕竟此时取士最重诗赋,这恰就是柳七的强项。
  朱说虽是大名鼎鼎的范仲淹,但年纪还是小了点。
  ……结果就莫名其妙地发现,包括这三人在内的所有人,居然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陆辞哭笑不得:“你们看我作甚?”
  柳七笑盈盈道:“你猜?”
  他话音刚落,门已被打开,一群喜气洋洋的人就争先恐后地推开应门的下仆,疯狂地涌了进来,一下就挤满了这不大不小的院落。
  他们见厅里坐了六个年纪轻轻的郎君,不由愣了一愣,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密州来的陆郎君,陆郎君可在?”
  陆辞:“……”
  即使事到如今,他犹不愿相信,只在众人屏息的激动注视中,镇定地应了句:“诸位寻我何事?”
  顺利找到正主后,所有人面上都不由自主地绽开了灿烂的笑,头回齐了声,气势磅礴地大声喊道:“恭喜陆郎君名列榜首,夺得省元!恭喜陆省元!”
  这齐声一吼无比卖力,效果亦是惊天动地,直震得在场人耳朵发麻。
  刚还强忍激动的柳七和朱说他们,则在屏息静听,肯定了心里猜测后,彻底爆发了。
  天啊!!!
  他们两眼放光,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跟疯了一样围着陆辞蹦蹦跳跳,面色涨得通红。
  在发完这顿疯后,柳七最先退了出来,笑眯眯地盯着陆辞,嘴里念叨道:“两元,省元……”
  钟元的眼睛瞪圆,嘴巴大张,一脸傻样地看着被人群簇拥,如众星捧月一般的陆辞,目光里带上了深深的敬畏。
  他娘的,还以为解元已是不得了了,怎么自己这辈子竟然还能认识一个省元?
  滕宗谅先是止不住的惊叹,接着便是了然,笑道:“意料之中啊!”
  易庶死死地抱着朱说,两人连眼泪都冒出来了,一边呜呜着一边语无伦次道:“摅羽兄,实至名归!摅羽兄啊!”
  被迫接受无数道贺的陆辞,面上习惯性地带着得体的笑,心里却是茫然不知所措的。
  看着众人欢喜雀跃的模样,与其说感动,不如怀疑……
  考官一定是全疯了。
  忍不住怀疑人生的,的确不止是陆辞一人。
  而还有亲自把他评上了榜首的,那三位考试官。
  相比解试,省试在条例规定上,执行得更加严明。
  在对读官们完成对这近两万份卷的拆封对号,以及依第三次的评级进行排榜工序前,哪怕是身为知贡举官的刘筠,也不能随意过问的。
  正因如此,在二月二十八日的奏名放榜时,他得知真相后的震惊,不比任何一个关注此事的别人要低。
  “榜首是陆辞?”
  刘筠难以置信地问道。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宛若置身梦中,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他那份卷,我分明……”
  已经放弃了将人捧作榜首了啊!
  究竟是对读官核对错了?还是他一开始就认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筠才如梦初醒般放下茶盏,火急火燎地在那堆即将被封存储放起来的旧卷中翻找起来。
  因榜单已放出,他这一举动虽显突然,但也不算违制。
  他也不在乎别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兀自翻出了起初以为是陆辞的那份卷子,取出来放在桌上后,立马又将被压在最底下的那份由三位考试官共同评作‘上次’,优异得令人无话可说的卷子,也找了出来。
  卷首的封印已被拆开,上头清清楚楚地写两个不同名姓。
  然而前一份的主人是柳三变,后一份的主人,才是陆辞。
  “不对不对,这字迹明明是陆辞的!”
  跟刘筠一样震惊的,还有刚得到消息,如遭晴天霹雳一般的两位副司。
  他们甚至没忍住嚷嚷了出声,风风火火地冲到刘筠案前,翻看起这两份彻底毁了他们打算的卷子来。
  刘筠虽还没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只要夺得省元之位的还是他之前就最看好的那位北人,内心就还是喜悦居多。
  柳暗花明,可喜可贺啊。
  对这两位南地来的副司而言,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了。
  特别是在他们满心以为压下了陆辞出头的此时,就更受不起这打击了。
  “我分明记得公卷里头,陆辞的字迹可不是这般模样!”
  一人俨然是有些气急败坏了,在人来人往的贡院里,就将心里话给说出了口,惹得众人侧目。
  刘筠没想到他还送个话柄上门,心里一乐,也不忙对比刚找出来的陆辞和柳三变的公卷了,而是笑着挑挑眉,慢条斯理地质问道:“李副司,敢问官家特设封弥所、又置誊录所的本意,究竟为何?”
  显然,就是为了不让考官们受人请托,徇私舞弊。
  而方才一语道破此中玄机的李副司,已经暴露了他有意通过字迹来辨认陆辞身份的事实。
  哪怕他辨认考生身份的目的,是为了拉低对方评级,而非拉高,但只要有了话柄,之后要如何颠倒黑白,可不由得御史台那些擅口诛笔伐的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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