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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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雍熙四年(987),宋太宗“谴内侍八人赍敕书金帛分四纲,各往海南诸蕃国勾招进奉,博买香药、犀牙、真珠、龙脑;每纲赍空名诏书,于所至处赐之”。十世纪的宋朝皇帝跟十八世纪的英王一样,派遣特使分赴海外,招徕贸易。南宋时,宋高宗也说:“市舶(海上贸易)之利颇助国用,宜循旧法,以招徕远人,阜通货贿。”跟诸邦展开海上贸易,乃宋王朝的“旧法”。绍兴年间,有一位叫蒲亚里的阿拉伯商人娶了中国仕女为妻,在广州定居下来,高宗皇帝叫地方政府“劝诱亚里归国”。是宋朝不欢迎阿拉伯商人吗?不是的。而是因为,蒲亚里在中国定居后便不再从事外贸了,宋政府希望他回国去招揽蕃商,“往来于运香货”。不过当时的西欧正在“蛮族”的统治下,退回到以物易物的自然经济状态,要不然,中英贸易难说不会提前八百年展开。
  这便是宋王朝对于海外贸易的态度。整个大宋国的海岸线,北至胶州湾,中经杭州湾和福州、漳州、泉州金三角,南至广州湾,再到琼州海峡,都对外开放,与西洋南洋诸国发展商贸。宋政府在沿海大港口设“市舶司”(相当于海关),在小一些的港口设二级机构“市舶务”,负责管理外贸市场秩序和抽税。市舶司每年从海上贸易中抽税近二百万贯(明代在“隆庆开关”后,海关抽解每年不过区区几万两银),进出口贸易总额在北宋末超过2300万贯,在南宋绍兴晚年接近3800万贯。
  宋政府对海外贸易采取了实用主义的做法,严格限制朝贡贸易。如,宋高宗下令商船不得“擅载外国入贡者”,否则将处以“徒二年,财物没官”的惩罚;宋孝宗也有回绝朝贡的诏令:“比年以来,累有外国入贡,太上皇帝冲谦弗受,况朕凉菲,又何以堪?自今诸国有欲朝贡者,令所在州军以理谕遣,毋得以闻。”
  显然,如果海外诸国得以朝贡的名义来华贸易,势必会冲击民间互市的贸易总量,进而影响到朝廷的抽税。这是宋王朝不希望看到的。也因此,宋政府在限制朝贡贸易的同时,也积极鼓励民间的海外贸易,海商只要在政府机关登记,领取“公凭”,便可以贩运商货出海。政府也鼓励海商招徕蕃商来华贸易,“蕃商有愿随船来宋国者,听从便”。对在海外招商作出巨大贡献的海商,宋政府还赐予官职。
  在海外商贸的带动下,沿海一带出现了走私风气——显然,走私可以逃避宋政府的课税。有大臣建议政府出台措施、严厉取缔走私,但朝廷考虑再三,还是默许了走私活动的存在。因为走私不过是沿海小商贩的谋生之路,不如争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严加打击的话,可能会损害整个海外贸易的环境、挫伤商人的积极性:“取私路贩海者不过小商,以鱼干为货。其大商自苏、杭取海路,顺风至淮、楚间,物货既丰,收税复数倍。若设法禁小商,则大商亦不行矣。”
  而对危害海上贸易与商人安全的海盗,宋政府则严加打击,为此,政府在广州、泉州等港口设立“望舶巡检司”,在海面上置寨兵护航。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早的保护商贸的海上护卫队吧。广东近海的溽洲岛,便有寨兵哨望、守卫,商船每次行使到溽洲岛附近的海域,“则相庆贺”。为什么?因为这意味着安全了,因为这时候“寨兵有酒肉之馈,并防护赴广州”。每一年,当来华贸易的商船准备离港归国时,宋朝的市舶司都会拨一笔巨款(约三千贯),设宴相送,请他们明年继续来华贸易。宴会非常盛大,“蕃汉纲首(相当于船长)、作头、梢工等人,各令与坐,无不得其欢心”。(《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第四百零九章
  对于曾多次带领使团前往吐蕃的陆辞而言,要安抚住因曹玮的突然到来而多少有些躁动不安的辽使,实在称不上什么难事。
  事实上,先被曹玮那磅礴气势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后又被陆辞极盛的容颜气场所震到的耶律宗愿一行人,在抵达邸馆后,仍有些精神恍惚。
  在魂不守舍的情况下,他们又哪里会因多候一日才可面圣这点,而心生不满?
  他们这般好说话,陆辞也乐得轻松。
  他利落地委派了合适人选对其进行周全招待,又亲自坐镇了一场简略的接风洗尘宴后,即回宫复命了。
  因曹玮常年身处军旅,养成了禁酒的习惯,官家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在对此表达体谅后,便痛快地将宴席中所有酒品都撤了下去。
  失了酒酿助兴,加上曹玮本身是个问一句答一句、谨慎寡言的脾性,这场宴席未举行太久,便在意犹未尽的氛围中散了。
  见曹玮难掩想回自家宅邸与家人团聚的急切,赵祯纵有许多话想同这位定海神针般的老将讲,还是更体谅他常年征战在外,就容其带着刚赐下大批赏赐先回宅中,明日再入宫叙话。
  曹玮前脚刚走,陆辞后脚就进了宫,简明扼要地将来使的状况做了汇报。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丝毫不吝赞美之词:“世间最善解人意者,非小夫子莫属了。”
  陆辞嘴角微抽:“官家盛赞,臣万当不得。”
  赵祯不以为然道:“无碍,此殿中并无外人,难不成还说不得几句心里话?”
  陆辞转移话题道:“实不相瞒,臣此次入宫,还有一事需同陛下相商。”
  赵祯立马正色,严肃道:“小夫子请讲。”
  “陛下下令伐夏以前,边患多来自辽、夏、蕃三势,相较之下,西南地区虽也部族众多,然居住分散,信仰庞杂,互不相属,即便偶有剽掠,亦不足引为深患。 ”陆辞简单带过前言后,干脆切入正题:“然夏已覆灭;辽实力连带受损,必当收敛锋芒,更何况辽国主已然病危,太子年幼,定愿付出让步以求和谈;西侧吐蕃新兴,唃厮啰固然野心勃勃,不可为久盟,然其百废待兴,理政非一朝一夕之功,至少在二十年内,北处边境应能是相安无事的。”
  赵祯听到此处,登时灵光一闪,猜测道:“小夫子的意思,是要将屯兵重心从北转南?”
  陆辞颔首:“正是如此。朝廷对西南边境,素以羁縻为主,约束力微乎其微。而交趾国虽年年上供,但倘若是真心臣服,又岂会纵容其兵士钞掠大宋边民?”
  赵祯神容微凛。
  有常年派兵滋扰边民、劫掠商队、以积蓄反叛财富的李德明与李元昊这一前车之鉴在,对行径相似的交趾国,自然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
  陆辞微微一笑:“依臣之见,现下朝廷既有闲暇腾出手来,又仍有众多初露锋芒的善战将士,与其坐候其反、再亡羊补牢,倒不如未雨绸缪,严加整治,以免又出一个李元昊。”
  一听陆辞这话,赵祯的心头莫名就一紧,眉头也皱起来了。
  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每当小夫子捉住什么隐患,只要一开口,那事儿八成就得在不久后应验。
  那场险些连累了馆阁的左藏库大火是如此,汾州蝗害是如此,吐蕃与夏出兵反叛,也是如此……
  若换做别人开口,嫌此事棘手的赵祯,只怕还是倾向于沿用多年来的保守策略,但此话一旦出自小夫子之口,那严重程度可就大有不同了。
  并且,刚打过这场持续了近三年了伐夏战役,国力急需修养恢复,实在经不起第二个李元昊的折腾了。
  赵祯慎重道:“那依小夫子之见,当如何治理广南路的好?”
  “臣粗浅拙见,仅作抛砖引玉之效,还望陛下莫要见笑。”
  将北宋这段历史早忘得七七八八的陆辞,对不久后西南地区当真会出现一名叫侬智高的青年高举反宋旗帜、且结结实实地打下了好几座大宋城池之事,自是不得而知的。
  但他也早非十几年前初入仕途的人微言轻的小文官,有了辗转多地、亲历战事的丰富履历,梳理治夷之道,不说得心应手,也是颇有一些心得。
  尽管他的最终目的,是海外的广大疆域,但饭需一口一口吃,要想说服官家,当将重点先放在治理南疆上。
  只有将南疆治理好了,才有余力继续朝外开拓。
  “不妨参唐制,因其疆域,析其种落,大者为州,小为县,更小为洞,以此分类;再推其长雄者首领,籍其民为壮丁,以籓篱内部,障防外蛮……”陆辞徐徐道来:“同时以民官治理之,兵官镇压之,以诸峒财力养官军,以闵丁备招集驱使……”
  最要紧的,不外乎是将权利与义务摆明。
  之前是重心偏向北方,不得不对南端采取半放纵小动乱、半招抚当地土司,只求相安无事的政策。
  这样漫不经心的政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长久的。
  真正要加强联系,促进发展,单靠派去心不甘情不愿的选官是无济于事的,重点还是要让当地人参与进来。
  只有权利与义务同具,其他族群才有可能因共荣辱,而渐渐生出归属感来。
  赵祯很快听得入神,不时兴奋点头,每到激动处,还不顾形象地猛拍自己膝头。
  陆辞还未讲完,他已忍不住了,起身道:“慢着慢着,我先将寇公、王公唤来!”
  不知有意无意的是,赵祯忽略了身为参知政事的张士逊。
  对那常针对自己的保守派同僚,陆辞虽不至于主动去寻他麻烦,也不可能大度到好心在此时提醒,是以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端起茶盏来,边饮边等待。
  才过了一小会儿,刚在自府用过晚膳的二位宰辅,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在赵祯的示意下,陆辞将方才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
  寇准听得连连点头,忽发问道:“摅羽所想不错,只是这人选——”
  正中下怀。
  早就在这等着的陆辞一笑,毫不犹豫地自动请缨道:“若陛下不——”
  刚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赵祯,闻言猛一激灵,不假思索地抢过话头,飞快道:“兹事体大,明日朝中商议过后,还劳烦三位卿家各列人选。”
  他才刚把小夫子召回京中,人还没焐热,休想又跑远了!
  不料意图被不知为何变得无比警惕的陛下识破,陆辞只得无奈地看了寇准一眼。
  可惜寇准根本没打算帮他一把,反而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十分配合官家地应下了。
  更别提王曾,第一时间便笑眯眯地附和了官家的话。
  生怕陆辞又另生一计的小皇帝,充分吸取了过去的教训,当机立断地先将三人打发回府,待明日再计议。
  一出宫门,王曾先冲二位同僚颔首致意,之后便潇洒先行一步了。
  林内臣也极体贴地让内侍们远离有意放缓脚步的寇陆二人,让他们如愿有了简单交谈的机会。
  陆辞半开玩笑地试探道:“不知晚辈是否有幸,名列寇公那份名单首位?”
  “想得倒美。”寇准毫不客气地骂他:“连陛下都没上你这臭小子的当,竟还想叫我这一把老骨头去捋虎须?那虽不是甚么美差事,朝中也断无可能寻不着合适人选,你还是尽早死了这条心吧!”
  官家费尽心思要留住的人,倘若在他手里跑了,可不得吃顿埋怨!
  陆辞不甘心道:“只是——”
  寇准瞪他一眼,难以理解道:“你在最年富力强之时,位列集贤相之位,正该大展抱负。若此番建议得以采用推行,不管底下派了何人去做,首功都当记你头上。怎你好似怀揣烫手山芋般,一门心思想着往那穷乡僻壤钻?那南边可不是甚么好地方,莫净顾嘴馋,去惦记什么荔枝鲜果的,单是那瘴气与不服管教的蛮夷,就够让你去半条命了,官家如何会舍得你去遭那罪?”
  “官家如此看重于我,为臣者更当肝脑涂地,为君王效死力。”陆辞笑道:“朝堂有寇公坐镇,稳如泰山,又何须我锦上添花?倒是开拓南疆格局急需人去,又鲜有人愿去,我还勉强算得年轻力壮,一些小苦能吃的,再厚颜自荐一番,应也够胜任了。”
  “这哪是‘一些小苦’?若运气不好,性命都得搭上!”寇准拧眉,不赞同道:“只需安顿好了,何须事必躬亲?”
  “况且,”寇准重重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当我还能在这位置上再坐个几年?再有三月,我便要满六十九了!”
  他长陆辞整整三十九岁,今年六十九岁,明年便是古稀之年。
  ——亦是致仕之时。
  他自知恋权,仗着官家信重,仗着过往资历,一直不服老地占了这首辅位置,但最迟到明年,也要讲究臣体。
  相比起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王旦,几称得上扫空政敌,深得帝心的他无疑要幸运得多。
  只可惜所谓臣体,就是纵使他再对手中权势,肩头重任怀有万千不舍,也要在七十岁时上表致仕,颐养天年了。
  寇准眼底略过一抹遗憾与黯然,很快又恢复了气势汹汹的模样。
  “总而言之,我是奉劝你莫再去想撂了身上担子,打远走南疆的馊主意,”他凶神恶煞地警告道:“攸关集贤相的告身,绝无可能不经中书省——哪怕你舌粲莲花,成功将官家糊弄过去了,也莫想着能过我这关!”
  第四百一十章
  经过六个月的漫长洽谈,宋辽、辽蕃间正式修订和约。
  明眼人都能看出,北边的局势将迎来一段不短的稳定期。
  至于和平的日子究竟能持续多久,就需看各自修生养息、蓄养军队的这三方,要何时再一较高下了。
  不论是伐夏一战的大获全胜,还是让昔日趾高气昂的辽国低眉敛目、主动去除了每岁的贡币,都足够让刚及弱冠的小皇帝意气风发,也让宋人们打心底的扬眉吐气。
  对赵祯而言,令他心满意足的,还有多年来都是他心头好的小夫子身肩集贤相位,终于肯老老实实自己长伴身畔了。
  眼看着这股高兴劲儿憋了几天也未见消散,赵祯索性与百官一番商榷,大笔一挥,将原年号‘寻常’改为‘天威’。
  毕竟在经历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剧变后,再以‘寻常’年间冠之,实是过于谦虚了。
  天威元年的头一桩大事,自属皇帝金口玉言,宣布增开贡举了。
  此言一出,着实出乎不少人的意料。
  距上回开科,满打满算也就过去了两年功夫,又刚出现了那般严苛的裁去冗员的新条例……官家的心意,难道不是要限制录科人选,减少冗官么?
  也不怪学子们一边欣喜备考,一边暗存疑窦,对此一头雾水的朝官们也是大有人在。
  除官家外,唯有参与其中的枢相曹玮和中书省的四位宰执,才称得上对其中关节一清二楚了:立下严规后,便要多纳选人,为将进行大动作的南疆做准备了。
  一眨眼,时间便晃到了天威元年冬。
  大雪纷飞的时节,街上却还是四处张灯结彩,人山人海,这几天更是尤其热闹。
  不因别的,只因省试将近,来自各地的考生云集至此,让店家的生意变得尤其的旺。
  而同样是首次赴京参考、却丝毫不显紧张的欧阳修,则在与同车的同乡学子分别过后,笨拙地寻人赁了匹马,亲自背着沉甸甸的书箱,其他的大包小包由临行前雇的小仆背着,就一路问着,一路往陆府的方向去。
  叫欧阳修既吃惊也骄傲的是,被他叫住问路的行人们,竟都知那位仅任相职不过一年许的陆公所住何处。
  茶楼老板尤其热心,当得知他是陆辞的学生,这会儿要前去陆府拜见时,赶紧让他等等,旋即扭头吩咐了伙计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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