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晋长安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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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是安阳虽因京中事宜急急赶回,但他交代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让他们护好黎霜。
  太子那时候的神情秦澜看得懂,他那双犀利如鹰的眼眸里像是在发着坚定的誓言,他不想再失去黎霜。所以他强调着:
  “无论如何也要护好黎霜。无论如何。”
  而这次,京中形势刚刚平复,老将军便来信让黎霜回京,其背后到底是老将军的意思还是新帝的意思……
  再则。
  司马扬登基,将军府荣宠盛极,黎霜独自守住了塞北边城,大晋最骁勇的长风营将士们均是对她忠心耿耿,千古帝王,向来狡兔死走狗烹。黎霜这次回京,这军权……
  秦澜心头思虑万千,而在他沉凝之时,黎霜已经写好了一封书信,递给秦澜:“我身体抱恙,短时间内无法从塞北启程回京,秦澜,这封信你便帮我带回京城吧,新帝也劳烦你帮我代为叩见。”
  秦澜接过信,哭笑不得。
  没想到黎霜竟然拒绝得这么果决干脆,而且这跑回京城注定遭将军数落、帝王冷眼的苦差事,却落在了他头上。不过……也确实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去了。
  他是黎霜的亲卫长,也是她手下官阶最高的副将,黎霜不回去,他定是首当其冲。
  “末将领命。”秦澜抱拳,迟疑了片刻,终究忧心的说出了口,“只是将军,而今新帝登基,将军府荣宠极盛,这长风营中……”
  “我知道你的担忧。”黎霜笑了笑,“都写在信里呢。我只是不想回京,不是不愿意交权。”
  秦澜不禁抬头望了眼黎霜,她什么都明白,她只是怕一回京,就再也没办法离开了,因为,她现在面对的,毕竟是一个掌握绝对权力的帝王。
  秦澜出了营帐,开始交接自己手上的事情,准备隔日启程回京。
  而快到傍晚的时候,又是一道消息传来,黎霜适时正在营中用膳,外面倏尔起了一阵喧哗,她出营去看,但见军士们围着一匹慢慢往前踱着步子的马。
  马儿喘着粗气,呼吸在依旧寒凉的傍晚喷出了一团团的热气,而马背上的传信人,死沉沉的趴在马背上,脸埋在鬃毛里让人看不清楚,但是他手上却在一滴滴的往下落着血。更仔细一抽,他手背上的经脉都是乌黑的颜色,那滴落的血也是如泥浆一般的黑。
  看起来诡异至极。
  “这是谁?”黎霜皱眉询问,旁边有将士大着胆子,拉住了马缰,马儿顿住脚步,马背上的人便毫无知觉的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被血凝成一股股的头发胡乱搭在他的脸上,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看清他的面容,乌青的唇,睁得大大的眼,气息还在,只是万分孱弱。
  “常万山!”黎霜认了出来。三月前她昏迷初醒,秦澜着曾经是江湖人士的常万山前去查探那黑甲神秘人的消息,这三月来常万山音信全无,黎霜本以为……
  结果,他竟然回了来。
  “常将军?为何会如此……”旁边也有人喊道,“军医!快叫军医!”
  常万山盯着黎霜,几乎用了最后的力气,抬起了手来,他手中死死握着一张皱巴巴的信,信上沾了他乌黑的血,没人敢接。
  黎霜心急推开挡在面前的军士,伸手接过了她这亲卫几乎是用性命换来的纸。
  打开一看,信上寥寥八个字——
  南长山,五灵门,蛊宗。
  是那神秘人的消息!
  南长山,五灵门,黎霜对这江湖门派的名字曾有过耳闻,但闻这五灵门偏居南方大山之中,神秘至极,而门人却不少,比起江湖门派,他们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神秘部族。可因着他们太过闭塞,朝廷对这位于大晋最南方的门派并无了解,他们也从来没闹出什么事儿来。
  于是朝廷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鲜少交集。
  而便是这么安静神秘的门派,这次竟不惜用设计太子的手段,来抓走那神秘人……
  那神秘人……
  压抑三月的那些纷杂情绪便被这不经意的一拨,拂走了风沙。
  那个在风雪山头猝不及防的吻,还有温泉池边赤果相对的暧昧,以及救她与千军万马中的怀抱,他们的对话,争执,与敌对,甚至是他最后滴落在她脸上的眼泪,都在这一瞬间翻涌上了心头。
  不是没想过的,这三个月里黎霜不止一次想起过那个只在夜晚与月亮一起出现的男子。
  可是等待的消息一直未来,派出去的人也没有查探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权利的手也有触及不到的地方,她等了三月,以为这一生都再不可能等到她想要的消息了。可现在,这消息终于来了。
  黎霜收了信,压下心头思绪,半跪下身子,探了常万山的脉:“你中毒了?”
  常万山艰难摇头:“蛊……将军、不要……碰……属下……”
  然而便在他说这话之时,黎霜触碰着他手腕的那个地方,那些顺延经络而来的黑色印记却像是怕了黎霜一样,倏尔往旁边一退,在黎霜触碰到的地方,他的皮肤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黎霜见状,眼睛微微一眯,手掌往前挪了一点,果然!那黑气又是往后一退,避开了黎霜触碰到的地方。
  “你伤重的地方在哪儿?”黎霜问他。
  常万山咬着牙,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心……心口。”
  “你怕是要忍一下。”黎霜将手放在常万山的心口处,只见常万山倏尔双目一瞠,大大张着嘴,一张脸毫无人色,似一时间痛得连喊也喊不出来了。
  而便在他浑身僵挺的这一瞬间,他胸膛倏尔一股,里面像是有数条虫子一样,飞快的从他皮肤下面爬蹿过去,涌上喉头,常万山往旁边一侧身“哇”的一口便吐出了一堆黑色的粘稠物。
  那粘稠物之中似有虫子在窜动,众人大惊,齐齐往后一退。虫子却似畏惧空气似的,飞快的钻进了土地里,消失了踪影。
  常万山吐了这一大口,粗粗喘了几口气,便似连喘气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
  军医便也这才推开众人提着箱子跑了过来,他将常万山人中一掐,扎了几道针,随即才拉了他的手给他把脉。
  “嘶……”军医困惑,“气虚,并无什么大伤,调理些时日,便能好。”
  众人面面相觑:“军医,他这浑身血的,没有伤?”
  “没伤啊。”
  罗腾方才一直在旁边盯着看,他摸了摸脑袋:“将军给治好的?将军你刚才那一手是什么内力功法,能把他身体里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给逼出来。”
  黎霜闻言却是静默,任由军士们将常万山抬回了营帐内,黎霜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她比谁都更清楚,她刚才根本就没有用什么内力。如果真如常万山所说他中的是蛊,那就是证明那些蛊,都害怕她的气息,怕得,连宿主的身体都不敢住了……
  她……
  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身体已经起了什么变化了。
  ☆、第29章 v章
  翌日清晨,天刚破晓便有军士来与黎霜报,道是常万山已经醒了,想要求见黎霜。
  黎霜一夜未成眠,握着染了常万山黑色血液的纸张看了许久。明明这张纸上只有寥寥数字,但黎霜却像是透过这难得的信息看到了那个被带走的,正在千里之外的神秘人。也像是看见了那日仓皇一别时,他那双腥红的眼瞳……
  黎霜惊觉自己竟然对他有些想念……
  知道常万山求见,黎霜立即起身便行至亲卫营。
  见黎霜来到,亲卫营中众人皆是行礼相迎,常万山欲要下床,便被黎霜摁住了肩头:“勿需多礼。”
  常万山也并未过多礼数,开口便直言道:“将军,你所要寻的那神秘人正在南长山五灵门中。”
  黎霜点头:“纸条我已经看了。其中经过,你且细细与我说来。”
  常万山眸色沉凝,扶住自己心口,强自镇定的神色之中有几分惊魂未定:
  “三月前我跟随那行人踪迹,一路往南,一边走一边往鹿城传信,直至南长山,我本欲停在南长山周围勘探一番,着人往回传信。哪曾想我那一路踪迹,竟然都被那五灵门门主看穿,路上的信件未有一封送出。最后甚至被五灵门门主巫引所擒住……”
  常万山扶住胸口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属下惭愧,那巫引武功身法乃我所无法企及之高度,败北之后,巫引未将我处死,反而将我关在南长山地牢之中……同那神秘的黑甲人一起。”
  黎霜闻言一怔:“为何将你同他关在一起?他……如何?”
  其实黎霜迫不及待的想问关于那人的更多细节,但在如此虚弱的常万山面前,过多的表现自己的情绪,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又是那么的不适时宜。于是黎霜只得压抑着情绪,静待常万山回答。
  “在黑暗的地牢里,光线太过微弱,我常常不辨事物,白天里地牢一片安静,我只记得在每个夜里,有人执火把而来,那神秘人被套着脖子,四肢大开的被绑在墙上,他们每天都在他心口上划一刀,我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是那神秘人……开始的几天还能偶尔清醒的问我关于将军的消息……”
  问她的消息?
  黎霜心头一颤。
  他还记着她呢。
  “……后来,他便像是疯癫了,整日如野兽一般在地牢之中低啸呜咽,时而沉默,又时而咆哮,很是骇人。”
  黎霜眉头微微一皱,心尖仿似却有一丝迟钝的痛感。
  “直至后来,那五灵门门主巫引来了地牢,看了那人好几日,用了许多我也看不懂的法子,给他浑身放血,来回折腾,可却让那人越发暴戾,手臂粗的铁链也挣断了好几次,我能感觉出,他很想离开地牢,拼命的想往外奔逃。”
  不知为何,听着常万山说着那人的事情,黎霜却像是在脑海里也能看见他一样,看得见他在黑暗之中的挣扎与痛喊,也能看见他咬碎牙忍住钻骨剧痛的模样。
  明明……常万山并没有说得那么细,可在这一瞬间,黎霜却像是能感同身受了。
  她微微闭上眼,心头却想到了那日鹿城烟花,热闹长街的角落巷子里,那神秘人身上温热的温暖,他眼眸中的澄澈与温柔……
  他对她明明比春风拂面还要轻柔。
  “随着时间过去,并不见那人有任何好转,他就这么一日比一日更加疯狂,再后来,巫引便像是没辙了,他随口命人将我处置,道是留着我也无甚用处了。我犹记得他说了一句,玉蚕已经无法适应别的宿体了。”
  黎霜沉着面色。
  玉蚕……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了。
  常万山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们将我从地牢带出去,将我心口花开,说要将我拿去喂蛊。属下不才,入伍之前也在江湖行走过那么些时日,知晓几分蛊术厉害,早在入南长山之前便寻了药物傍身。是以拖延了蛊虫在身体里发作的时间,也就找了个机会,趁五灵门弟子不注意的时候,跑了出来。”
  众人皆是带着几分提心吊胆的望着常万山胸膛上的伤口。
  五大三粗的汉子,提刀杀人是不怵,可说到南方那神秘的蛊术,想着虫子在体内钻来钻去的,还是觉得骇人。
  常万山接着道:“我出了南长山,陪我那么多年的黑风马倒是在原地等了我两月,黑风识途,带我回了塞北,我本倒是此次必死无疑,遂将消息写在了纸上,哪想……将军竟还能救回属下这一条贱命,属下委实……”
  他说着,情绪有几分激动,本是又想起身,黎霜不由分说的再次将他按下:
  “此次南下本不是为国而去,乃是私自受命于我,你帮我办事,不惜舍身,我未曾谢你,能救得回你乃是我的幸运,哪敢让你谢……”
  “将军哪里的话!那神秘黑甲人,几次助我大晋,本是这鹿城与我长风营的大恩人,而后又为我将军府护下了将军,于公于私,我本就应当前去救他!只是学艺不精,未达成所托……”
  “好了。”黎霜打断他情绪微微激动的话语。她的这些亲卫,她都知道,每一个都是忠心正直的硬朗汉子,那黑甲人做的事,她记在心里,他们也同样记在心里,受人恩情,从未敢忘记。
  只是常万山这样拼命的去救那神秘人,他可以信誓旦旦的说一句是为了忠义为了知恩图报。
  而黎霜……她想到的却只是那神秘人的一双腥红眼瞳,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或是专注,或是温柔,又或是深情。
  她只是想……再一次看见那样的目光凝视着她。
  黎霜垂眸整理了一番情绪,微微深吸一口气,在一抬头,神色再无波动,她对常万山道:“你好好歇着,接下来的事,我自有定夺。”
  见黎霜双眸坚毅一如往常,常万山这才放松了身体,躺在了床上:“是。”
  黎霜叮嘱军医好好照顾常万山,随即便转身出了亲卫营去。适时军营门口,秦澜正与副手整装准备出发。
  但见黎霜风风火火赶来,秦澜还未来得及行礼,黎霜便道:“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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