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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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在什么地方,贫富差距都会有。
  盛允南颠了颠手中的礼盒, 仰着头望着眼前威武的‘李府’, 羡慕地眼睛发红,嘟囔道:“也不知道叔你日后做了官,是不是也能改了家宅名字换上‘盛府’的门匾?”
  嘉和朝对百姓房屋营建有很明确的规定, 唯有官家赏赐的屋子才可称府, 其余百姓一般都称作宅,若逾越了森严等级, 罪该万死。
  “换门楣哪有那么容易。”盛言楚目中亦有艳羡,“朝中不少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官都未能得皇上赏赐一间院子……”
  端详了一番李家的门匾,盛言楚啧啧叹息:“我若能在京城有李家这样的产业,此生足矣。”
  扣响门上的绿油兽面锡环,立马有小厮开门, 见到盛言楚,小厮笑道:“您就是盛家公子吧?老太爷一直叨您来呢,说要和您好好地下盘棋。”
  盛允南忙将带来的礼盒交给小厮,小厮只管伸手引盛言楚往院中走,至于礼盒,自有跟过来的丫鬟机灵地接手。
  觑见礼盒上写了名字,丫鬟不由高看盛言楚几眼。
  平日登门拜访李家的人不计其数,大多数人都挑贵重的东西往李家送,然那些俗物老太爷压根不稀罕要,李家缺金钱吗?缺罗衫吗?连她们下人过得比坊间小门小户的小姐都要好,李家哪里看得上那些东西。
  不过盛言楚送得东西倒实在,一看食盒上的标注,全是老太爷平日里喜欢吃得糕点,可见盛言楚上门前废了番心思。
  虽说盛言楚是老太爷在外边认识的小友,但这些吃食还得经府中下人验过后方能送给老太爷,丫鬟们毫不犹豫的撇了一块丢进嘴里:“的确是御香楼的糕点。”
  核验无毒后,丫鬟们拿着食盒往李老大人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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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宓君正在院中和下人搓拳,见李老大人的贴身婢女端着食盒走上游廊,擦擦脸颊的汗,华宓君一个后空翻飞到婢子跟前,几个丫鬟们早已习惯了这些一惊一乍,稳稳地提着食盒,笑着福礼:“给姑娘请安。”
  华宓君让丫鬟们起身,玉手掀开食盒。
  “又给老祖宗送甜食?”
  啪叽一下合上盖子后,华宓君将腰间的汗巾往院中丫鬟怀里一甩,悻悻地就往李老大人院子方向疾走:“老祖宗天天怨我不听话,要说不听话的人是老祖宗才对,我不过出来半天,他就又央着人给他送甜食!”
  “跟他说多少次了,不能多吃、不能多吃,怎就管不住嘴呢!”
  眼瞅着华宓君要去兴师问罪,丫鬟慌了,忙拎起裙角追上来:“姑娘,你误会老太爷了,这糕点是外头盛家公子送来的,老太爷昨儿就打过招呼了,说盛家公子送来的东西他得过过眼,吃不吃另说呢!”
  华宓君猛地刹住脚:“盛家小公子?”
  少女嘴角笑容顿时一闪,立马折回往自己闺房跑:“山栀、琥珀,快,快帮我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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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院里,盛言楚静坐在上,对面的李老大人紧皱着眉头,手中捻着一颗棋子来回摩挲,久久未放下。
  “老大人?”盛言楚揶揄一笑,“您若在纠结,怕是外头的太阳都要归家了。”
  李老大人胡子一抖,高翘着嘴不服输:“你这小子…再给老夫一点时间想想又怎么了?”
  盛言楚笑而不语,举目望向院中景致。
  李家不愧是百年书香世家,院中栽了一簇又一簇的君子之友,可别小看了这些纤细竹子,盛言楚偶然得知,世上有一种竹子叶长杆细,十分得读书人的喜爱,每每读书人看书累了便会去竹林转哒一圈,若突然起了兴致,一时身边又无纸笔,不急——
  院中的竹枝撇开后会流出一股股粘稠的白水,而竹叶坚韧不易破,读书人可以就地取材记下灵感。
  这种竹子盛言楚只听过名字,不成想竟在李家看到了一大片,从前在静绥时,他听南来北往的商人提起过文思竹的价钱,一株文思竹就要上百两银子,这还是幼苗时期的价钱。
  而李家院中团簇的竹子约莫有两人高,光买这些竹子盛家不吃不喝大抵也要花两年多的时间才能攒够银子……
  正想着呢,镂空垂花门处闪过一袭红衣。
  料想是府中女眷,盛言楚遂低下头。
  垂眸看向棋盘时,正好捉到李老大人偷偷摸摸地挪他的棋子,当场被抓包,盛言尴尬的吸气,李老大人则羞赧的面红过耳。
  “好哇又被我逮到了,”华宓君拖着长裙翩翩而至,顺手将盛言楚的棋子复原,不忘揪着李老大人白花花的长胡子教育,“落子定乾坤,老祖宗越发不守规矩,这也就小书生不笑话您,若是让外边的人看到了,定要说您为老不尊。”
  李老大人羞惭地大喘气,扯着胡子狡辩:“胡说,老夫是见盛小友棋子沾了灰帮他擦擦而已,哪里换子了?”
  盛言楚忍俊不禁,不打自招大抵就是李老大人这幅样子了。
  华宓君却很吃李老大人这一套,白嫩嫩的小手倏而松开李老大人的胡子,还贴心地给李老大人捶背:“算我错怪老祖宗了。”
  李老大人嘿嘿笑。
  见对面盛言楚憋着笑迎合祖孙二人,华宓君眨眨眼,上前一步乖巧地屈膝福了福礼,又扭头李老大人道:“那日贡院放榜我陪恪舅舅去看了,恪舅舅勤学苦读十来载才中了第三,我便问会元是谁——”
  华宓君微抬蓁首,亮晶晶的杏眸斜睨着盛言楚,软糯开嗓:“这时,贡院满大街的人突然都喊小书生的名字,我料想有这样的阵势,想来会元位上坐得就是你。”
  盛言楚忙起身拱手,谦虚道:“一时侥幸拿了会元罢了,不值一提。”
  华宓君轻笑,捻起李老大人一撮长胡子编辫子,柔声道:“你倒是淡定,你可知朝廷为了定你和那应…应…”
  李老大人下巴揪着疼,忙拍掉华宓君作威作福的手,嘴里却嘟囔提醒:“应玉衡,江南府的应玉衡。”
  华宓君乖乖端着手站好:“对对对,应玉衡。”
  盛言楚一愣:“应兄怎么了?”
  华宓君垂眸看了眼李老大人,见李老大人没有阻拦之意,便道:“朝中原是想取江南府那应氏子弟为会元,那日放榜时,皇帝突临贡院,说是想看看前三贡士的考卷……期间朝中人对小书生和应氏子弟两人的考卷起了大纠纷,至于他们到底吵了什么,老祖宗没跟我说。”
  话茬子抛到李老大人头上,李老大人撸撸胡子,眯着老眼朗声而笑。
  “你小子也算是走了大运,圣上看到你写得那道西山书院时务题后大为赞叹,那些抨击你商户身份的朝官皆得了圣上一顿骂,倒是翰林院的戚大人为此得了赏识,老夫冷眼瞧着,翰林院大学士已经不中用,要不了多久戚大人就会接手翰林院掌院一位,果真是年轻有为啊……”
  戚大人?戚寻芳吗?
  盛言楚心里百转千回,微笑听着。
  李老大人致仕后几乎不理朝政,但朝政上不拘事儿的大小,皆会源源不断地往李老大人耳里钻,能坐在这聆听李老大人讲述朝中事,是盛言楚的福气。
  华宓君不好打搅两人谈正事,便跑去院中捕捉春日的蝴蝶玩闹。
  院中一老一少谈了至少一个时辰,李老大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对于当今朝堂上大事就没有不知情的,盛言楚听了会后眼睛顿时发亮,搓搓手谦卑地问了好些问题。
  李老大人不藏私,将朝中如今的现状列了条清晰的线和盛言楚好生说了一遭。
  “谁在那?”李兰恪手执书本,进了院子见小亭子里有客人,便拉过华宓君,“爷爷不是说殿试前不见那些上门的书生吗?”
  说着嘴巴呶向和李老大人谈笑风生的盛言楚:“这人什么来头,竟哄得爷爷这般高兴?”
  华宓君放走落在掌心的花蝴蝶,兴味地睨着亭子上盛言楚的背影,凉凉道:“这人恪舅舅并非不认识,你且去看看就知道了。”
  带着狐疑,李兰恪悄悄拐到小亭子对面,待看清盛言楚的长相,李兰恪拍腿兴奋:“你就是盛言楚?!”
  盛言楚闻声抬眸,见对面长廊上立着一年轻男人,男人手中还拿着书,心念一转,盛言楚笑着打招呼:“见过李兄。”
  李兰恪急急地往小亭子这边来,边走边挺胸笑说:“…那日在贡院门口,宓姐儿将你舅舅认成了你,你那舅舅容色的确了得,我在马车上听外边的人议论,他们说你跟你舅舅长相颇为相似,今日一日,果真如此。”
  上了小亭子,李兰恪喊了声爷爷,然后对着盛言楚拱手:“盛贤弟少年有为,兰恪见之惭愧。”
  “哪里哪里。”盛言楚谦虚笑笑。
  李兰恪其人,杏榜过后,盛言楚有让盛允南去外边细细打听过。
  据说李兰恪二十五才考贡士是李老大人故意为之,李家子嗣貌似身子都不太好,李老大人一妻三妾,妻妾四人给李老大人足足生了九子四女,可惜最终长大成人的唯有三子一女。
  三个儿子中就有两个身患体虚之症,一年四季都要盖暖被,另一个则是李兰恪的亲爹,此人身子倒还说得过去,可惜子嗣不丰,膝下唯有李兰恪这个一个健康的男丁,其余的全是女孩。
  其他二房别说男丁了,姑娘都生得少。
  为此,李老大人找瑶山寺住持算命,一算才知道李家祖坟选错了风水,挪祖坟对长眠底下的祖宗而言是大不敬行为,不得已,李老大人便请住持寻其他的法子。
  这法子就是后代常说的晚生晚育,住持的说辞是李家人身子骨比常人长得要慢,过早婚嫁行房事于男女而言都不好,不仅伤自己的身子,还害了下一代。
  李兰恪是李老大人最小的孙子,身子之所以比李家旁的子孙强壮,和从小得李老大人悉心的照料有关,再有,李兰恪为了养身子直到十岁才开蒙读书,如今能在二十五岁就高中贡士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见三人在小亭里说笑不断,华宓君踢踢脚边的石子,睨了眼盛言楚的背影后百无聊赖的往院子外边走,中途遇见送甜食的丫鬟,华宓君招招手跟丫鬟讨了一块。
  “竟是御香楼的糕点!”华宓君小口嚼着,颇有深意地笑笑,“御香楼的点心一块就要好几两银子,小书生竟也舍得买这么多讨老祖宗的欢心。”
  丫鬟见华宓君对盛言楚十分上心,便将食盒上贴着的小签子拿给华宓君看。
  纸很白,尤显得上龙飞凤舞的几行小字神韵超逸。
  华宓脱口而出:“这是小书生的字?”
  丫鬟点头:“盛家公子想是料到老太爷嗜甜却又不能吃太多,便在每格食盒上都贴了这个,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一盒该吃几天,吃多了又会如何如何。”
  “婆婆妈妈的,的确是书生的做派。”华宓君一听就笑了,“要说读书人心细,这点我可不认同,你们瞧瞧恪舅舅丢三落四的样子就知道了,只这小书生……”
  华宓君掩嘴:“若换做是他,我倒信,得,你们服侍老祖宗用吃食时就按这小签子上的话来,若老祖宗贪嘴想吃多些,你们就拿这些小签子吓唬他。”
  盛言楚做得便利贴上,除了写每日用得量外,还扩展了一些糖尿病,三高等病症的科普,总之,李老大人看过小签子后,顿觉手中的糕点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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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李老大人的院子出来时,日头已经落西。
  刚走出内院,就听华宓君在前头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说话。
  瞧着打扮,应该都是李府的姑娘,盛言楚身子往旁边的矮小灌木一闪,想着等华宓君她们走了他再过去。
  “…华琦云好大的脸,吆喝着过生辰的旗子请京城王孙贵戚去华家吃席?哼,打量我们这些人眼都瞎了,瞧不出她心里的小九九?”
  “她娘见天的只会一句‘我是华家的当家主母’,”说话的小姑娘插着腰学人,阴阳怪气地说,“我女儿华琦云是华家的大小姐,日后便是做世家大族的长媳都要得……”
  “我呸,她哪来的脸说这种丢人现眼的大话?有我们李家在,她休养坐上主母的位子,一朝为妾,世世为妾!”
  “华家那帮子人和她是一丘之貉,难怪华正平那般宠唐氏……”
  “嘘嘘嘘……”旁边几个姑娘忙提醒。
  小姑娘惊慌地捂住着嘴,瞟了眼华宓君,见华宓君脸上没怒气,小姑娘悔恨地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叫你嘴快。”
  华宓君脚尖抵着土地用力一踩,身下的秋千哗得一下飞了出去,华宓君闭眼享受着如坠云端的感觉,滑了两回后,华宓君觑了眼垂头耷耳的小姑娘们,几不可闻地叹息:“你们这是干嘛?那华正平和唐氏本就是蛇鼠一窝的坏东西,你们用不着顾及我的,想骂他们骂就是了。”
  说着华宓君双手紧紧的握住秋千两侧的绳子,也不摇了。
  “宓姐儿,”刚失口说华正平宠唐氏的小姑娘红着眼走过来,华宓君往旁边挪了挪,李婉顺势和华宓君坐到一块,小声赔罪:“我不该说那话的,若是姑姑听见了定会不开心。”
  华宓君苦涩一笑:“我娘不开心又如何,人都不在了计较这些烦心事有什么用?若能换我娘起死回生,我一早就抄把刀将唐氏和华正平大卸八块……”
  李婉嗓子眼发紧,握紧拳头道:“你可别做傻事,弑父可是大罪,而那唐氏又有官家的庇佑,咱不能动。”
  旁边几个站着的小姑娘跟着劝:“是啊,宓姐儿何必为了那等孽畜将自己赔进去,老祖宗不是说了吗,咱们李家等得起,等官家、等官家没了,咱们李家立马就冲进华家做个了断,届宓姐儿想怎么折磨那对奸夫淫妇都可!”
  “什么等官家没了,这种大不逆的话你竟有敢说?!小心老祖宗罚你跪祠堂!”李婉瞪过来。
  说话的小姑娘噘嘴:“我只在家里说说而已…”
  “家里也不准!”李婉杠上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眼说个不停,这边,华宓君胸口起伏,绞着帕子直言:“我才不怕进大狱呢!若非老祖宗拦着,我今夜杀进华家砍了他们都行,事后也用不着京兆府给我定弑父的罪名,我直接在华家找根大梁吊死了事!”
  “宓姐儿…”小姑娘们纷纷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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