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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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省长走了,马从戎揣着支票去了书房:“大爷,今年还是一百万整。”
  霍相贞对于钱,一直是没什么概念。听了马从戎的话,他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拆解手中的勃朗宁手枪。
  马从戎又问:“大爷,年末了,用不用给您报一次账?”
  霍相贞抬头看他:“家里闹亏空了?”
  马从戎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咱家哪能闹亏空。”
  霍相贞继续研究他的枪:“我现在没时间听,有工夫再说吧!”
  马从戎给他沏了一壶热茶,然后静静的退了出去。独自一个人下了楼,他走在铺了薄雪的石板路上,走得挺来劲,两条胳膊随着步伐甩来甩去。霍相贞对他是无计可施,他对霍相贞也一样的无可奈何。照理来讲,霍相贞隔三差五的就把他教训一顿,他应该对这位大爷怀恨在心才对;可是教训归教训,霍相贞同时又对他是无比的信任,把整个家业全交给了他打理。每每想到此处,马从戎就要苦笑,认为自己拿这个傻大爷是真没辙。
  马从戎去了一趟东交民巷,到银行兑出巨款,重新存进了几张折子里。这么大的款项经了手,他心想自己怎么着也得回去再向大爷报告一声。虽然报告也是白报告,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没话找话的和他扯扯皮也是好的。
  然而到了霍府之后,他迎面却是先遇到了白摩尼。白摩尼穿了一件花呢子短大衣,独自拄了手杖在楼前蹭着走路。冷不防的见马从戎来了,白摩尼仿佛吓了一跳似的,当即钉在了原地。
  马从戎礼数周到的对他一点头,然后脚步不停的进了楼。白摩尼那几步走可真是不怎么样,起码从审美的角度来讲,马从戎认为他不如不走。迈开大步上了楼梯,他想起过去白摩尼曾经屡次突破自己的封锁,连跑带跳的上楼去找大爷,还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上清丸。
  进入书房见了霍相贞,他正打算说话,不料霍相贞抢在头里,先开了口:“年前家里的事情,你照应着。我明天要押着陆永明去趟邯郸。前线最近有点儿吃紧,我得过去瞧瞧。”
  马从戎感觉他这话说得挺新鲜:“押着陆师长?”
  霍相贞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看他那个半死不活的德行,我不押着他行吗?”
  马从戎笑道:“要不然,让他儿子去!”
  霍相贞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他那儿子,还不如他!再说我也的确是想亲自去一趟。去年这个时候,我被万国强轰了一炮;今年我得把这一炮给他轰回去!”
  马从戎不多说了,转而问道:“大爷明天出发?”
  霍相贞一点头。
  马从戎笑了:“那我今晚儿不走了。”
  霍相贞没接他的话头,只说:“好好看家。”
  白摩尼听说霍相贞又要出远门,一声都没吭,因为知道吭了也白吭。
  他舍不得让霍相贞走,至少在临走之前,他想让霍相贞抱着自己再睡一夜。可是霍相贞没有主动提这个话,他又听说马从戎正在楼下来回的溜达,便识相的闭了嘴。入夜之后关了电灯,他睁了眼睛竖了耳朵,想要捕捉走廊中的动静。走廊里果然是有脚步声音,特别的轻,是在一步一步的往大哥卧室里走。右脚蹬出了被窝,他忽然想看一看马从戎此刻的样子。
  可是他的左腿麻木了,死活不听使唤。等他四脚着地的爬到门前时,走廊里已经恢复了寂静。他直起腰抓住门把手,缓缓的打开房门伸出了头。
  走廊长不见底,他的眼前,只有黑暗。
  他慢慢的往回退,身心冷冰冰的没有,但是很想和大哥去做那件事。和顾承喜都做成了,怎么和大哥就做不成呢?他想如果自己能和大哥做成的话,感觉一定会很好,没有痛苦,只有快乐。因为他爱大哥,和大哥做,是心甘情愿的。
  他拖着左腿,一边想,一边慢慢的爬回床上去了。
  第二天上午,霍相贞像抓一只老蔫鸡一样,把陆永明抓进了自己的汽车里。汽车开进了府中,就停在小楼门前。白摩尼没有下楼,站在大开的窗前探了身,向他拼命的招手:“大哥,你早点儿回来!”
  霍相贞抬头望着他,眼中带着笑意,但是动作不客气,是用力的向他一挥手,仿佛白摩尼也是一只上了树的小公鸡:“关窗户,冷!”
  然后他一弯腰钻进汽车,坐到了陆永明身边。陆永明手捻佛珠,对他慈眉善目的一点头:“大帅,咱们这就出发?”
  霍相贞看了他的形象,忽然想起了保定的神棍参谋长,不由得问道:“你认不认识李克臣?”
  陆永明扬着一张挺周正的黄脸,神情从木然之中透出了淡淡的不屑:“他?邪魔外道。”
  霍相贞又想起了白摩尼的爹:“你有白老爷子的消息吗?”
  陆永明罕见的调动出了表情,做苦思冥想状:“前年我好像在五台山见过他一次。”
  霍相贞不再问了,知道白老爷子已是世外之人,只要他自己不想露面,就没人能找得到他。
  经过了一番长途颠簸之后,霍相贞带着陆永明,以及陆永明麾下的两个团,抵达了邯郸前线。安师得了喘息的机会,当即撤离阵地,要到后方休整。陆师的两个团顶上去了,开火之前先吹了一阵法螺,然后几千士兵嗡嗡的念了一阵金刚经。及至念完了,陆永明站在高处发号施令:“阿弥陀佛,开炮!”
  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霍相贞沿着漫长的战线走,要去看一看顾承喜。安师打得再好,也是安如山治军有方,和他关系不大;非得顾团也打漂亮了,他的脸上才能有光。策马跑出了好几里地,最后他在一道长长的战壕前勒住了马。战壕中有个大个子在往上爬,一只脚蹬到地面上,大个子一抬头,正是顾承喜。
  顾承喜脏得如同花脸猫。对着霍相贞睁大了眼睛,他又惊又笑的大喊一声:“啊!”
  然后他直起了身,作势要向霍相贞跑:“大帅——”
  一句话没说完,他脚下一滑,“扑通”一下子又滑回了战壕之中,只剩一双手还扒在冻硬了的地面上。手摁地面纵身一跃,他又露了头。手肘撑起了上半身,他一边往上爬,一边对着霍相贞笑,笑得脸上的泥片子直掉渣。
  霍相贞知道这片地区目前还算安全,所以并不急于下马。居高临下的开了口,他大声问道:“顾承喜,你打得怎么样?”
  顾承喜终于彻底的出了土。颠颠跑到了霍相贞的马前,他仰头答道:“报告大帅,我团打下了一个县!”
  霍相贞点了点头,然后飞身下马,走到了战壕前向下望:“是不是太浅了?”
  顾承喜像只大土猴似的,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走:“大帅,我们昨天刚开过来,还没挖完呢!”
  霍相贞解开了大氅,向后方的卫士手中一扔,然后弯腰跳下了战壕。战壕长而崎岖,深浅不一。霍相贞一路走到了尽头,感觉这战壕实在是不合标准。转身面向了身后的顾承喜,他正要发出几句批评。哪知未等他开口,一枚炮弹忽然破空而至。而紧随着他的顾承喜纵身一跃,在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中扑向了他。
  霍相贞恍惚了一下,因为危险来得太突然,所以他甚至没来得及害怕。眼前瞬间黑了一片,在两耳的轰鸣声中,他依稀听到顾承喜在上方吼了一句:“大帅平安无事,你们不必过来!”
  霍相贞也感觉自己的确是平安无事,只是被身上的顾承喜压得有些气闷,而且身体也是陷进了泥土之中,很不舒服。翻涌的气血很快平复了,同时有一只手摸索着搂抱住了他。嘴唇骤然一湿一热,一条活泼泼的舌头直拱进了他的口中。紊乱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顾承喜恶狠狠的连着吮了他好几口。
  随即他的胸膛骤然一轻,眼前也有了光明。顾承喜放开他直起了身,顶着一后背的雪和土。炮弹是在战壕边爆炸的,崩起的碎土几乎掩埋了他们的上半身。
  对着霍相贞喘了几口粗气,顾承喜低头笑了,一边笑,一边咽了口唾沫。
  霍相贞板着脸,却是问道:“顾承喜,你又要开染坊了?”
  顾承喜抬手扶住了一侧土壁,气喘吁吁的笑,声音轻如耳语:“你别生气,我太想你了,真的。”
  霍相贞坐在战壕里,对他当胸踹出一脚:“混账东西!炮弹都飞过来了,还不快去布防?”
  顾承喜被他踹得向后一仰,随即乖乖的爬起了身,猫着腰往阵地中央跑。霍相贞还坐在原地没有动,心想我是命犯炮弹还是怎么着?怎么到了哪里都挨轰?
  47、一雪前耻
  顾承喜快被霍相贞吓死了。
  霍相贞一脚把他踹了个踉跄,让他立刻进行布防。结果没等他跑出几步,霍相贞竟然蹭着他的肩膀超过了他。战壕地面高低不平,顾承喜只见霍相贞猫着腰,上蹿下跳的居然速度很快。一边跑,他一边扯着嗓子吼道:“炮呢?用炮顶住!你们人少,你们成缺口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战壕里战壕外的官兵们都没听明白,但是“炮”字全听清了,当即此起彼伏的答应着去推炮。与此同时,炮弹开始接二连三的从天而降,遍地开花,炸得战壕内外尸首横飞。顾承喜眼看霍相贞一个人在前头跑,急得差点把眼珠子努出来,一声出了口,他直接喊劈了嗓子:“大帅,危险!回来!”
  霍相贞头也不回的靠了战壕一侧的土壁,高声喊道:“靠边!妈的都给我靠边!边上是死角,炮弹打不着!”
  顾承喜忽然想起教官仿佛是讲过类似的知识,当即随着霍相贞贴了战壕一侧。穿着细呢子军装的卫士们也跳下来了,本意是要保护大帅。哪知没等他们摸到大帅的边,大帅已经手蹬脚刨的爬上了地面。
  顾承喜是真急了。摘下军帽往地上一掼,他不由分说的也出了战壕。小兵们已经顶着炮火推出了一排炮。炮还挺新,是德国来的战防炮。霍相贞没给炮兵大队,给了第二团。第二团也知道炮是好炮,平时都舍不得往外亮,导致此刻小兵们对着大炮一起傻了眼——不会用!
  霍相贞平日虽然是纸上谈兵,可因为谈得够细致,所以这时对了战防炮,反倒比终日舞枪弄刀的小兵们更有数。俯身跑到一门大炮后站住了,他忽然直起腰问推炮的小兵道:“光瞄呢?”
  小兵没和这么大的人物打过交道,登时就傻了:“光、光瞄?”
  霍相贞急得拧起了眉毛:“瞄准具!”
  小兵怔怔的扭头望向了顾承喜。顾承喜刚刚追上了霍相贞,脚步还没有停。而霍相贞不肯再和小兵废话,索性原地做了个向后转:“顾承喜,战防炮的瞄准具哪里去了?”
  顾承喜也被他问愣了:“瞄准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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