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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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卓直了身子,挑眼而瞄,不解侯爷因何又上了山,却听得邢慕铮淡淡问道:“陈捕头为何又上了山来?”
  陈卓道:“下官粗心,上山时将腰间荷包给丢了,便一路沿着来找——侯爷,您这是又因何上山来?”
  邢慕铮指了指墓旁的死物,“我也落了东西。”
  陈卓一看,原来是上山祭奠时宰的公鸡。只是这落了一个公鸡都要堂堂侯爷亲自来拿,这是怎么一个说法?是家里人都忙着办丧事,还是侯爷就喜欢亲力亲为?陈卓附和两句,眼睛扫过地面,忽而说道:“今儿的风可真大呀。”
  邢慕铮却是不愿与他闲聊,“陈捕头若是找荷包,便去罢。”
  陈卓忙道:“是,下官这就不叨扰侯爷了。”
  陈卓状似找东西往山上走,上去一段路后在一块大石后头藏了身。透过重重树影,他还能隐约看见邢慕铮的身影。
  第九十二章
  邢慕铮静静站了须臾,转身下山,他肩上的老鹰一飞冲天,陈卓连忙缩身躲起来,他可不敢小觑一只被邢慕铮亲自调教过的老鹰,并且那鹰怎么看,都像是万鹰之王的鹘鹰。
  陈卓又等了一柱香,直到认为邢慕铮确实已经离去,他才下来回到邢氏的合墓前,他先拜了三拜,才在方才邢慕铮站的地方蹲了下来,面前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堆烧过的纸钱。方才陈卓说风大,是因他看见纸钱凌乱不堪,却不似被风吹,更像被人拨过。他找了一根小树枝,细细地拨弄黑焦的纸线,只是除了让其更加零碎,其他的什么也没发现。
  陈卓扔了树枝拍拍手站起来,在墓前沉思一会,转身要走,看看方才大公鸡躺倒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摇头笑笑,自原路下了山。
  离邢家合墓不远处的一棵百年老树上,大公鸡横尸在地,烈雷立在树枝上,大眼闪着幽光咕咕地叫。邢慕铮则安静地靠坐在粗大的树干上,波澜不惊地将陈卓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待陈卓走后,邢慕铮从怀里掏出帕子,里头包着一根一节小指长的黑色针状物。这显然原是一根细小的银针,被火烧成了黑色。
  若被陈卓翻出来拿走,这便是证据。
  邢慕铮用拇指与食指慢慢将其捻成了粉末。
  烈雷带来的密信,正是他派人去梓州查的旧事。
  【成平十二年。冬。大雪。老夫人与夫人少爷被田家赶出家门】
  成平十二年,那年的冬天多冷啊,邢慕铮记得很清楚,那年飘着鹅毛大雪,军中厚衣短缺,他一个男子都快受不了,妇孺小儿又怎能受得住?在那人生地不熟的梓州,被赶出了居住之处,他们又在哪里安家?又是如何糊口?一想到娘与娇娘抱着丑儿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邢慕铮就无比后悔将那田氏夫妻的尸体烧早了,他当先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再把他们的良心挖出来喂狗吃!这对恶胆向边生的无耻夫妻,做出那般丧尽天良的事,还敢带着儿女来投奔他!
  邢慕铮生生将一旁手臂粗的树干掐断。
  这于心气高傲的娘她而言是奇耻大辱。她的死定与此事有关,娇娘又何尝不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受到那般屈辱对待,她的心又是怎生滋味?可娘体弱多病,还有不谙世事的丑儿,哪里给她喘息的机会?她一介弱女子,一手撑起这个家,这其中当有多少艰辛苦楚。
  分明是他的亲娘,娇娘却选择不告诉他,宁可弄脏自己的手为娘复仇。她不信他会信她,她今日那戒备的眼神,许是还怕他会趁机对付她。或许还认为他会站在田家人的一边,去对付她。
  邢慕铮抓了发痛的胸口,对天长默。
  ***
  陈卓骑马回桂县,却是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去了衙门。今儿值夜的是高师爷,他是个老师爷了,桂县走了好几个县官,他却一直担任着师爷一职。桂县里的大小事,问他是再清楚不过。
  陈卓请他找出邢家的户籍卷宗出来,邢侯入伍,这家眷应是还在桂县住着,陈卓心想若是了解了这侯夫人为人,许对这桩悬案有些帮助。只是高师爷一听他要找邢府的卷宗就变了脸色,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一个劲问他为何突地要邢家卷宗。
  陈卓少不得将今早发生的事与高师爷说了,高师爷大吃一惊,一拍大腿道:“你说是定西侯回乡祭祖?就今儿早上?哎呀,陈捕头,你怎地也不与我和张大人说一声!”
  陈卓皱眉,这师爷怎么只拣旁的听?若没有发生命案,邢侯回来祭祖又与他们什么相干?他没有知会官府,就摆明了不想声张,“高师爷,”陈卓拉住马上就要出去通知县官的高师爷,“你先莫急着走,且先将邢府的卷宗找出来给我瞧瞧——衙门里还有么?”
  高师爷不得已停下脚步,“有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陈卓见高师爷目光闪躲,上前一步追问。
  “只是……”
  “师爷,你我既为同僚,又何必卖关子。”
  “唉,陈捕头,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我不敢说。”
  “有何不敢?”
  高师爷左右看看,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侯府夫人,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
  隔日陈卓穿着衙门青色绣花服,腰别佩刀登门至邢宅求见邢慕铮,身后张县官与高师爷和几个差役严整以待。李青拄着拐开了门,告知今日定西侯爷因家事缠身,不便见客。陈卓从善如流改而求见侯夫人。李青像也回答得很快,“夫人因姨老爷姨太太暴毙之故,伤心欲绝卧床不起,更无法见外客。”
  张县官上前道:“下官等正是听闻侯爷府上噩耗,前来探望。”张县官见邢宅并未设灵堂,就知死者并不葬于桂县,因而将吊唁改口。
  “我们爷说几位的好意他心领了,只是诸多不便,几位还是请回罢。”
  张县官听了不敢放肆,看了陈卓一眼便要回转,陈卓却道:“下官今日前来是为府上一桩旧事,实属公务,还望侯爷与夫人拨冗相见。”
  李青深深看了陈卓一眼,便叫他们稍后,他再进去通报。
  陈卓等人在外等候,张县官急道:“陈捕头,你还是要提那桩旧案子?”
  陈卓道:“既是悬案,定要结案。”
  “你、唉,你可要搞清楚,那可是侯爷夫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侯爷夫人又如何?”
  张县官瞪眼,他实在拿这个发配来的陈卓没法子,他就像包大人转世,凡是案子就要查个水落石出。照理他是县官,他是捕头,他得听他的,可是杭大人亲笔书信与他,叫他好生对待陈卓。这他也不敢得罪他呀。
  李青很快出来,拱手与陈卓道:“侯爷说了,下午申时,几位再来。”
  陈卓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内院,沉默片刻点头拱手,“下官定准时前来求见。”
  待李青把大门一关,张县官道:“下午要来你一人来,本官是不来了!”
  说罢张县官拂袖而去,高师爷赶紧跟了上去,陈卓并不在意,招了一个差役,叫他守在附近,瞧见有人拉棺材出来就赶紧通知他。
  交待毕了,陈卓并没有回衙门,而是顺着大街到了牛记棺材铺,里头摆着好几张棺材,还有一张上漆上了一半的。牛家媳妇正甩了六岁大捣乱的儿子两耳刮子,娃儿哇哇大哭。牛家媳妇见客人进来,把儿子骂进里屋,堆了笑脸问道:“官爷,您看需要些什么?”
  陈卓问:“昨儿可有人买了两副现成棺材?”
  “唉,哪有那等好事!”这一死死俩,对他们就是大主顾了。
  “真没有?”桂县不大,就这一家棺材铺。“真没有,官爷,我哪里敢骗您呢?”陈卓闻言不作声,过了一会他左右张望,“你家管事的呢?”
  牛家媳妇一听板了脸,粗声道:“不知道!昨儿晚上出去了就没见个人!”
  这都过辰时了,男人还没回来?陈卓挑眉,“一夜未归,你也不着急?”
  牛家媳妇冷笑,“任他被赌坊剁成肉酱,这回再叫我出一文钱,再不能了!”
  陈卓摇头走了,一出门便有差役来寻他,说是客栈死了个人。陈卓二话不说,就与差役一同去了。
  第九十三章
  这厢钱娇娘听李青来报,陈卓为一桩旧事找她。
  钱娇娘愣是连眼皮连没动一下,“我知道了,多谢。”
  李青偷瞅钱娇娘好一会,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身背命案的妇人反应,他可算是明白阿大王勇嘴里那句莫小瞧夫人的意思了。李青试探问:“夫人,这陈捕头说的旧事,究竟是什么事儿?大帅打发末将来问一嘴,可是需要末将跑腿的地方,夫人您只管说,末将便只有一条腿,也能跑得飞快。”
  钱娇娘笑了,“多谢你的好意,不过确实没什么事儿。”
  啧啧,可真是位厉害夫人。只是他就不明白了,那事儿为甚不叫侯爷知道,莫不是怕侯爷嫌弃了她?
  李青走后,钱娇娘深吸一口气伸直了双臂,“清雅,我的小美人,你姐姐我是死是活,端看这回了。”
  清雅道:“侯爷不是把那两人都烧了么,还能有什么事?”
  钱娇娘苦笑一声,“这一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哪。”
  申时才到,陈卓准时出现在邢家老宅门口,李青也请他入内。只是张县官匆匆忙忙从轿中下来,拾级上了台阶。他本不敢来,但又怕陈卓乱来连累了他,只能赶来监督他。
  李青岳父岳母躲在厨房里,瞧县官老爷和捕头都来了,不免发怵。虽然女婿说昨儿与他们同桌吃饭的爷是比县官更大的官,但在他们心目中,县官老爷可是最大的了。
  张县官与陈卓在正堂等了片刻,邢慕铮走了进来,张县官连人都没见真,忙五体投地下跪磕头,陈卓跟着跪下,“下官参见侯爷。”
  邢慕铮在主位坐下,“二位请起。”
  张县官爬起来,将自己介绍一番,又连绵不绝地向邢慕铮表达了他的敬仰之心,邢慕铮没有打断他,只是微皱的眉头叫张县官看清楚了,他忙自个儿住了嘴。
  邢慕铮请他们坐于下首,“你等二人执意要见本侯,所为何事?”
  张县官看向陈卓,陈卓站起来,拱手与邢慕铮道:“侯爷,昨日下官翻查旧案,发现有一桩案子竟与侯夫人有关,故而下官前来,有些疑问想请教夫人。”
  “什么案子?”
  陈卓有备而来,他双手呈上案宗,邢慕铮一目十行扫过,张县官挑眼偷瞄,这年轻侯爷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邢慕铮阖上案宗,沉声与身边人道:“去将夫人请来。”
  阿大领命而去,不一会儿,钱娇娘便来了。她平静地跨过门槛走进屋子,张县官早已起身,陈卓垂立一旁,见她来侧目细看一眼,只是她与邢侯一般,脸上看不出表情。
  邢慕铮站起身,虚扶她一把,让她在自己身边的椅上坐下,自己才回位置上坐下。
  这一举动令陈卓与张县官心惊。这燮朝这般大,难得有达官贵人见妇人来起身的。
  “夫人,此二位是张县令与陈捕头,陈捕头你昨日已见过了。”
  张县官忙对钱娇娘行礼,陈卓亦然。钱娇娘点头,“陈捕头,咱们又见面了。”
  “夫人,”陈卓肃穆道,“下官又来叨扰,是因衙门里有一桩旧案与夫人有关,桂县曾有一男子名叫李显贵,不知夫人是否记得?”
  钱娇娘无辜摇头,“我不记得。”
  陈卓一顿,又道:“此人浑名李天王,夫人果真不记得了么?”
  “啊,原来是他。”钱娇娘刮了刮腰间的帕子,作恍然大悟状。
  陈卓听钱娇娘认了,立即追问:“夫人既记得此人,那末夫人可还曾记得,李显贵死于此宅中?”
  钱娇娘的身子一点点地僵硬了,她的后背挺得直直的,脖子也挺得直直的,她没有看身边的邢慕铮,甚至没有看任何人。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个男人?他半夜闯进屋子里来,不仅要偷钱财,还将匕首架于她的脖上,逼她宽衣解带。
  “夫人?”陈卓久久听不见她的回答,唤了一声又问道,“下官见案宗上写着夫人是杀人嫌犯,不知夫人,是否真杀了这李显贵?”
  钱娇娘回过神,腰杆子挺得愈发地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她仍在该不该承认间犹豫。她原是想好了一套说辞,只当在李显贵翻墙入邢宅的当天,自己与娘就已经带丑儿走了。可那李显贵欺她辱她,他们不得已才杀死他,他们原是自保,又有何罪?但钱娇娘怕一承认,便落了口实,再如何辩解,也逃不脱杀人一罪。
  钱娇娘张口要说话,喉内却艰涩难言,“我……”
  “夫人,”邢慕铮打断了钱娇娘,钱娇娘偏头看他,只听得他道,“你既不愿说,便由我来替你说。”
  钱娇娘心头怔愣,邢慕铮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陈卓也看向邢慕铮,“侯爷这是何意?”
  “这话原是该我问你,”邢慕铮冷声道,“陈捕头,我原以为你是来洗刷内子冤屈,不想你开口便是质问,将内子当作杀人嫌犯。”
  陈卓道:“侯爷,事非曲直,下官自都秉公处置,这案宗上写得清楚明白,李显贵意欲行窃,被夫人杀害,夫人随即与老夫人携幼子畏罪潜逃。李显贵虽有罪,但罪不致死,夫人若真杀了他,便是触犯了律法。倘若其中另有隐情,夫人大可与官府说明,又何必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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