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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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几日,贾秋月果然就收到了邹氏的拜帖,纪家大宅顿时热火朝天的准备起来。
  纪清歌这几天一直没能从这纪家大宅中查到什么,心中不是没有焦躁,只是纪家将线索弄得这般干净,却也不是她心烦就能解决的。
  ——难道要去官府查户籍?
  只怕查户籍也没用。
  纪清歌依稀想起前世她在酒楼帮厨时似乎听人提起过,当年前周戾王覆灭的时候各地都是动荡混乱,当时淮安城也没能独善其身,被戾王□□压得苟延残喘的民众激愤之下放火烧了衙门,不光是户籍,就连登记土地田亩的鱼鳞册都烧光了,还是后来段氏新帝登基,各地渐渐安定,这才重新登记人口,补录册子。
  依着纪家的势力,这里边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纪家族谱上好歹还有着一团浓墨污渍,那后造的户籍册子上恐怕连污渍都没有了……
  纪清歌烦躁的冲着池塘丢下了手中的点心,‘咚’的一声,整块的酥皮糕点砸下去,一瞬间就惊散了水中的鱼群。
  眼看着那整块的点心晃晃悠悠的沉了底儿,纪清歌平了平气,又伸手从珠儿手中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点心,慢慢的捻着,那点心的酥皮便如同雪花一般徐徐的落入水面,不要几息,池中的锦鲤便又重新聚拢了过来。
  珠儿这阵子跟在纪清歌身边,也有几分摸透了她的脾性,真要论起来,相较于其他主子,大姑娘是十分好伺候的,穿衣洗漱沐浴梳妆整理私物等等的,几乎不用她搭手,她是近身伺候的人,那些洗衣烧饭洒扫庭院等等的粗活又不用她做,这日子过得竟然很是清闲,何况大姑娘性子虽然清冷,但却也不乱发脾气,时至今日珠儿也与她相处得熟了,见她此时沉着脸,也敢壮着胆子开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自然是有的。”纪清歌一笑:“不过却与你无关。”
  “啊?我不……”珠儿呆了呆,刚想说自己只是想尽尽丫鬟的本分,主子姑娘心烦的时候做丫鬟的难道不都是要劝劝的么?话还没说完,一块桂花枣泥的点心瓤就抵住了唇。
  “没有怪你的意思。”纪清歌笑眯眯的看着小丫头一脸委屈的张嘴把那块被扒光了酥皮的点心馅含了,这才说道:“我的事情告诉你也没有用,你帮不上忙,也劝解不了,所以不必问。”
  “姑娘……”珠儿被塞了满嘴的桂花枣泥,好容易才支吾出一句:“我想喝水……”
  ——姑娘太坏了,这满满一大口点心馅,齁死了!
  纪清歌不禁莞尔:“去吧。”
  珠儿如蒙大赦,扭头就跑了,连点心盘子都忘了放下,纪清歌哎了一声,哪还叫得住,也只得无奈的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罢了,没了点心,喂不成鱼了。
  她此时所在的地方离她住的竹茵院不远,一湾流水由东入园,汇入面积不小的池塘之后在此水流收为细窄,向西南流出,虽然位置偏僻,不如园中其他地方来得景色华美,但却幽静少人,是以纪清歌也有几分偏爱此处。
  ……她回转纪家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她的亲生母亲到底是何许人也,若是可能,日后由她将灵位请回灵犀观,供奉一份香烟,可她却没想到竟然会查之不获。
  ……若是纪家族谱和官府户籍都查不到的话,她却又该向何处去寻?这岂不是线索断了个干净?
  纪清歌慢慢走着,手中折的一支如同扁平脉络一般的侧柏叶子被她漫不经心的掐了一把的碎屑,不知不觉间转过一个弯,迎面却走来一男一女,纪清歌猛的回神,停住了脚步。
  纪文雪今日是用心打扮过的,一袭石榴红的广袖留仙裙衬得豆蔻年华的少女娇艳无双,满绣遍地金的绦带细细的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手臂上挽着同样遍地金的轻纱披帛,头上的镶珠凤钗明晃晃的折射着日光,这一身装扮鲜妍华丽,再配上花季少女娇憨明媚的面庞,整个人都显得耀如春华。
  一旁的宁佑安则是一袭白衣,他本就生得好,这一件绣了暗纹的圆领直裰穿在身上连一丝寡淡感都没有,只如同月光幻化出的如玉少年,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纪文雪被贾秋月掰开揉碎的教导过,知道她虽然生在锦绣窝里,却若想富和贵兼得,这知府家的公子是她最好的婚配对象。加上宁佑安本来也很上进,年纪轻轻已经考取了秀才,她本来也是愿意的。更何况见面之下竟然还是满足了她所有少女懵懂幻想的这样一个陌上少年,自普济寺一行之后,纪文雪的一颗心便已经尽数扑在了宁佑安身上,今日得见了心上人,满心满眼便都是他,前面两家夫人关起门来商议聘礼嫁妆等事,他们两个就携手在这园中喁喁细语。
  两人都正值年少青春,一个俊秀一个妍丽,彼此都是心生欢喜,这半天下来,两人边说边逛,已经将纪家这偌大一片园林都走了大半,也还依然没觉得累。
  “早知妹妹喜欢调香,我下次送妹妹一些。”宁佑安笑着说道:“虽然未必有妹妹自家准备的香料贵重,可终究是我一份心……”
  他话未说完,却不经意间瞥见迎面转过来的那个人影,不觉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从那绿荫掩映之处骤然转出的少女,虽然衣着朴素,但却冲不淡那一身的皎皎光华,带着一抹清冷的疏离之感,恍若偶入红尘的瑶池仙姝,正也抬眼望过来,清透眼瞳中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就皱了皱眉,冷淡的停住了脚步。
  宁佑安未说完的话语直接消散在了脑海之中,恍惚了一刻,这才喃喃道:“这是……”
  纪文雪此时也早看见了纪清歌,若说如今这纪家大宅中她最不想见的人,也就是纪清歌了,此刻看见自己的未婚夫竟然那样痴痴的望过去,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一瞬间恨不得叫人打烂这个长姐的脸才好。
  总归她还记得这是在她心上人跟前,忍气半晌挤出一个假笑,一双纤纤玉手不着痕迹的挽住宁佑安的胳膊,撒娇般的摇了摇:“走吧,前面偏了,没甚好逛的。”
  宁佑安叫她一摇,这才回神,惊觉自己这样看住个陌生女子很是唐突,不由噌的一下竟然红了脸,掩饰的垂下目光,轻咳了一声,这才低声道:“文雪妹妹,那是何人?”
  一边说,眼角余光不由自主的又一次瞥向了适才那少女所在的地方,却失望的发现彼处已经空无一人。
  心中仿佛一空,还来不及品味,就已经叫纪文雪拽着带转了身子。
  “那是……那是我在道观寄住了八年的……”纪文雪低着头不叫心上人瞧见自己眼中的厉色,半晌才咬着牙说了一句:“……长姐。”
  宁佑安恍然之后又有几丝疑惑,他是听说过纪家这个长女的,生而不祥,克亲凶煞,不得不从小养在道观里,用道家清正之气镇着,除了这些之外,前些时日还又隐隐约约的传出了她归家之后不敬父母不睦弟妹的恶名。
  宁佑安自幼读圣贤书,心中对这样品性的人是看不上的,可如今却不知怎的,眼前那一抹清冷淡漠的身影几番都挥之不去。
  ……有着那样皎然风华的人,又怎会是个不孝不悌之人呢?
  一时间宁佑安思绪翻飞,时而觉得若是传言是真,说明书里说的蛇蝎美人也确实有理,识人不能光识皮囊,到底还是要识心,时而又觉得这样的女子或许是自身光风霁月,偏偏阴差阳错受流言所污,又陷于闺阁不能自辩……不觉又是遗憾又是怜惜,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搜寻之处却再没看到人,心中怅然若失。
  他的神情举止,尽数落入纪文雪的眼中,只叫纪文雪心头又是忐忑又是嫉恨,只强撑着表情慢慢寻些闲话来分散,一时又请他去看她院中自己亲手栽培的兰花,末了,还含羞带怯的取出一个自己亲手绣的极精致的荷包送给宁佑安。
  宁佑安到底是少年心性,虽然心中留了那女子的影子,却也也知道面前这个才是父母看中的给自己选的妻子,何况纪文雪本又娇俏可人,一时也心中温柔,解了自己腰间的玉佩,两人红着脸互换了信物。
  及至到了傍晚,纪文雪陪着贾秋月将宁家夫人和宁佑安送出了门,这才一头扎进了母亲房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怎的了?”贾秋月吃了一惊。
  她今日与知府夫人邹氏已经算是将亲事定了下来,只待男家上门提亲,互换庚帖,走三书六礼了,满心正是喜悦,却不防女儿竟然落泪,叫贾秋月心中一紧。
  “可是与宁家公子拌了嘴?”
  “没……没有。”
  “那是如何了?”贾秋月眼见女儿只顾哭,不由也急了起来,一边打发丫鬟们去倒水取巾子预备着给女儿净面,一边又怕女儿哭肿了眼,吩咐丫鬟打开妆奁找碧玉膏出来,一边亲手拿了帕子拍着纪文雪的背哄道:“快莫哭了,若是宁家公子不好……”
  “不、不是!”纪文雪抽抽搭搭的呛声道:“佑安哥哥……好得很……”
  “那你可哭个什么呢?”贾秋月扳着女儿的肩给她擦着眼泪:“等你出门子那日再哭也不迟。”
  这一句说得纪文雪又有几分脸红,到底还是一番哄劝之后收了泪,接了帕子自己擦了擦,低声道:“娘,今日佑安哥哥瞧见那个贱人了。”
  贾秋月一怔,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我和佑安哥哥在园子里逛了会子,迎面就瞧见了那个贱人!”纪文雪咬着牙:“妖妖调调的,故意与我们走到一处,做张做致,勾引佑安哥哥!”
  贾秋月双眼眯起,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
  喀哒……喀哒……
  “娘!就不能把她赶走么?”纪文雪红着眼圈,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恨色:“佑安哥哥今日还特地向我问起她,若是……若是叫那贱人给迷了眼……”
  “慌什么。”贾秋月沉着脸:“有娘在,她这辈子——都别想!”
  文雪的亲事已定,已经不需要这么个活人来牵住这一段口头的亲事,也到了该料理她的时候了……
  “她这是到了思春的年龄了,竟能豁出脸去跑到妹婿面前发春——这也没什么。”贾秋月若有所思的露出一笑:“既是想汉子了……等娘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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