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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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安之这一日裹挟着幽幽的清风,携着杜秋心和孩子回京了,杜秋心这些年心静如水,一切希望全在儿子身上,把孩子教导的礼数周全、聪明机灵。
  许康轶等在翼王府里,看到孩子进了会客厅,忍不住站了起来迎了几步蹲在孩子面前仔细端详,长眉凤眼,高鼻唇珠,和他小时候都像极了,心下狂跳,爱怜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站的四平八稳,被这么多人看着也没有紧张:“这位叔叔,我小名叫做许斯瀚,没有大名。”
  泽亲王本名就是许阔字康瀚,斯与思同音,杜秋心起这个名字,也是取思念亡夫之意。
  可能确实因为血脉相连,许康轶不自觉的握住了孩子的小手:“斯瀚,好名字,你几岁了?”
  小斯瀚看蹲在眼前的人戴着一副水晶镜器宇不凡,眼神中仿佛能装下千山万水,觉得此人可能身份贵重:“快六岁了。”
  田长峰和楚玉丰按照规制也是京城四个月,之后北疆八个月,此时还未离开京城。整个一下午,全来看孩子,别说是泽亲王临终前拿给孩子的玉佩,杜秋心身边就有当日泽亲王不少旧物,连泽亲王故去后在京城杜秋心住处的旧衣,杜秋心也悄悄着人取了来保存着。
  杜秋心飘飘万福,眉宇清淡,已经似有了不食人间烟火之感:“斯瀚自幼失祜,我留下泽亲王多件旧物,也是为了告诉孩子,并不是他的父亲不要他了,而是已然意外身亡,他父亲的在天之灵,看着他呢。”
  田长峰和楚玉丰用袖子蹭着眼泪,一看孩子的长相,以及是凌安之带回来的,就知道绝无认错可能,哽咽道:“泽亲王当时贸然离疆,我们全觉得匪夷所思,深感主子死得不值,而今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生在薄情寡义的帝王家,可能最渴望的便是亲情,当时一时不察,竟然落得骨肉阴阳相隔的下场。”
  众人无不扼腕叹息。
  许康轶当日就摆下了家宴,顺带请了李勉思等几个大臣参加,在家宴上直接赐名,大名许渡,取普度众生之意,斯瀚继续作为小名;赐居原泽亲王府;马上出阁入国子监和尚书苑读书,读书或在宫内,在宫外读书的时候住在姑姑的安国公府。
  ——无限栽培看重之意。
  许康轶第二天又去祭天告天,又追封皇兄为泽天孝圣皇帝,将泽亲王的儿子同时封为甘京郡王,待及冠时正式加冕。
  满朝皆惊,本朝皇帝封的第一个郡王,一般封的是将来的太子,直接封了皇兄的儿子,还没见宠幸后宫,难道是要立皇兄的孩子为储君?
  当时泽王翼王便兄弟情深,而今看起来,果然不假,许康轶竟然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四面八方的风又传起来了,坊间开始传闻,当今陛下可能只喜欢怀念死人:比如泽亲王没了,无限追封怀念泽亲王;当年在金殿上为了个女人顶撞了父皇,后来就不近女色了。
  反正暂时是这么传的。
  ******
  凌安之最近少有的喜悦,自言自语的毛病早改了,觉得回家的脚步都是轻快的,晚上回家换下冰凉的衣服穿上室内活动的睡袍,开始和余情在小床边看黑黪黪的儿子。
  名字争议太大,候选的名字列了一米长,实在起不出来,叫小妖怪或者小神兽又太戏谑,现在也只能叫了个小名:“小西北。”
  观察小西北的时间久了,也就摸到规律了,小西北分为两种状态,看似什么都明白的时候就是上辈子那位;打三个哈欠开始睡觉再醒了之后,就是纯粹的奶娃子。
  凌安之对这个儿子,用家里下人的话说,叫做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一声也舍不得让哭,虽然小孩也不太哭,抱孩子之前担心手上茧子太硬碰疼了孩子,要先用温水泡手,孩子渴了热了,全能想到所有下人前边去。
  经常把所有人全撵出去,一个人抱着软软的儿子聊天,一说就是一下午,小崽子也算配合,从来那么笑着看着他爹听他说。
  这个小西北也邪性,从生下来就一会聪明、一会正常,正常的时候吃吃喝喝,喜欢被抱着四处看,还算是个婴儿;聪明的时候就太吓人了——
  比如有时候看人那个眼神,就像是什么都明白似的,眼波流转皱眉思考,家里下人谁偷懒耍滑被孩子那么一看,全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小家伙有时候躺着看自己的小手小脚,一般孩子看到自己的小手小脚全是看到了玩具似的,喜欢啃和拿来玩,可是国公爷的儿子经常自己举着两寸来长的小手看半天,之后叹口气,非常不满意的样子。
  ——也是,这么小的手,全身软绵绵的,也不知道能干点什么,得多少年能长大啊。
  今天孩子又不正常了,凌安之刚从军营回来进了府门,看孩子的奶娘就战战兢兢的来汇报:“国公爷回来了,您去看看小少爷吧。”
  凌安之心里一翻腾,当即加大了步伐:“怎么了?孩子病了?余情知道吗?”
  奶娘小跑着跟上,头发衣服极度干净,带着哭腔:“国公爷,夫人偷偷看了一眼就出门走了,说由他。可小少爷确实不对劲啊,他倒没发烧什么的,可是现在正在看书呢!你说才几个月的孩子,脖子才硬实着能抬起头来,也太吓人了,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凌安之一听也不着急走了,嘴角轻轻一勾笑了下:“我给他翻过书,可能小西北觉得翻书有意思,你怎么发现的?”
  奶娘摇晃着小步,说是奶娘,其实也就是三十出头:
  “中午小少爷自己睡觉,担心他睡热了,我每隔半刻钟就进去看看,可是一个时辰之前,我刚走到屏风就发现小少爷醒了,已经翻身趴在小床上了,正对着一本书在一页页皱眉翻了看,有时候笑有时候掉眼泪,和夫人看册子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
  凌安之:“什么书?”
  奶娘:“就是讲武堂教世家子弟兵法用的书,全是讲您当年怎么平西扫北和匡扶社稷的。”
  凌安之已经转过了回廊,将外衣闪了下去随手挂在墙上:“不许神神叨叨的胡说八道,不许对外声张,知道吗?”
  第299章 连绵不断
  等凌安之隔着屏风悄悄地看看小西北, 果然,小家伙强支撑着自己的大脑袋,囟门还没闭合, 随着呼吸忽闪忽闪的——
  没办法, 婴儿的脑袋全都显得大,用小手还在一页页翻来覆去的翻书,一会看看前边,一会对比一下后边,往前翻正看到景阳二十六七年的时候,他和凌霄援战京城, 凌霄跃马横戟英气逼人,看着比他还高大些;往后翻就是他在京城脚下受阻的时候。
  他温馨一笑, 稍微加重了脚步声, 小西北一抬头,棕色眼神似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小手还意图把画册藏起来, 可惜人太小,两手撑太久撑不住了, 脖子一软摔在了书上。
  凌安之两大步就走到床边上, 心中暗暗摇头, 小西北野心不小, 可饭还是得一口一口的吃,个头得一寸一寸的长,一伸手把孩子抱起来:“小西北, 想你家大帅了?”
  他伸手拿起书册,翻到了第一页,指着城墙上的凌霄, 当年回纥兵临黄门关下,他和凌霄的才华便是从此处开始展现的:“那时候也不大,才十七八岁,就已经开始保护我了。”
  凌安之一页页地说,小西北一页页地听:“小西北,十几年峥嵘岁月看似漫长,可细想从来,却觉得白云苍狗,一瞬间就过完了,天可怜见,又给了能再续缘分的机会。别盼着时间过那么快,以后换成我保护你了,你曾经自幼缺少的,这次我们一起重新经历一次,好不好?”
  小西北就在大帅怀里,侧着头那么认真的听着,习惯和当年的凌霄一模一样,听到后来,小黑孩竟然脸红了点了下头,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在书册上捡重点的看,一个多时辰也看完了,小西北又示意大帅抱着他去书架子上选书,从头开始挑,终于找了一本天南地理志,小手指示他爹给他拿下来。
  小西北示意他向后翻,天南地理志上有一章是写志怪的,到了这一章,小西北停了下来,让凌安之往后看——
  凌安之只一眼,心下就开始狂跳,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原来在这一章里全有些记载,此章记载了民间异人对灵魂是否存在的总结:精神是有力量的,否则世间便不会有心想事成这一说。
  所说的灵魂是一种精神之力,其实人类和动物全都有,只不过人类心智更清明些,不似未开智的动物那样混沌,所以灵魂之力强一点,但是也仅强一点。
  一般人去世之后,精神之力像是宇宙间各种各样的电波一样,还能存在一段时间,不过没有□□作为能量的补给,而且受各种磁场的影响消耗,只能是越来越弱,一般不超过几十天,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何物,也就消散了。
  有的灵魂不甘心逝去,比如凌霄对那么多事不放心,而且本身为人仁义强大,灵魂纯粹,精神力便强,所以维持的时间就久一些,但是单靠自己,也飘荡不了多久,顶多四十九天。
  灵魂想要不灭,只有两种方式可以获得能量,一种是依附在和自己磁场几乎频率一样的人身上,但是太难了,没有完全相同的磁场,宿主本身的神志也不喜欢外界侵入,属于内外交战,灵魂根本不可能进入,即使勉强进入,也已经几乎消耗殆尽,极难对宿主产生影响,有些对宿主产生影响的,也是将宿主逼疯了。可凌安之和凌霄本身就是心思互通的,好成了一个人了,此种磁场是直接滋养和吸引,尤为难得。
  另外一种方式,就是造神的方式了,那就是世人的怀念和祭奠,群体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细看历史,会发现精神力拧在一起发挥的能力可怕,精神力量的存在使人类诞生文明,之后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使人类基本心想事成。所以关公和孔子全曾经是凡人,后来收到的香火多了,就成了神人。
  之后提到了转世,是极罕见不灭的灵魂和一个磁场相同的幼小的宿主合二为一,带着灵魂的记忆和能力,所以就又有了民间一些孩子生下来就能说话,以及聪慧异常能说话上一辈子在哪里、亲人有哪些的话,俗称就是有人带着先天之眼。
  有的人不想孩子记得这么多,生下来发现异样,一口黑狗血灌进去,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算是不管异常的样子,先天之眼也不是一直都存在的,一般孩子长大到六七岁,吸收尘世间的俗气多了,有一些自然也就闭合了,对前尘往事也就不记得了;有一些是对很多场景似曾相识;而只有少数灵性强的,才能一直记得。
  比如,有人会对一些场景莫名熟悉,有人会对一些人莫名好感或恐惧,之后神叨叨的来一句,这个地方我来过;或者看到一个人就莫名心动,这个人我好像认识,曾经见过。
  此种事情怎样解释?无法解释,自古至今全有,自古至今无解,非要说明,也只能说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以及精神的力量确实存在。
  凌安之翻来覆去的仔细看,认真看,看一眼书,看一眼小西北,也就是先天之眼闭合之后,这些事情凌霄就不会记得了吗?只觉得心下千回百转,他把书合上,悄悄的一本正经和孩子说悄悄话:“小凌霄,我观察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正常,为什么?”
  孩子拍拍自己的脑袋,两个小手一合拢,放在了耳边,摆出了一个睡觉的姿势。
  凌安之眼珠转了几圈,抱着孩子伸出了一根手指:“你不是能时时清醒,有时候是在睡觉,所以那个时候就像个小孩?”
  孩子伸手握住他这根手指,又点点头。
  凌安之说最近的感悟:“你们是两个个体,是相互影响的?”
  凌霄没法说话,他强大的意念才有了小西北,可小西北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小肉身,和他还不一样。他们确实在相互影响,但其实小西北对他的影响更强大,也许早晚有一天会合二为一,但他也说不准。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凌安之心下忐忑不安:“书中说,囟门闭合了的话,你就有可能彻底会忘了过去了?”
  小孩棕色的眼眸不看他了,转着小脑袋看向别处。
  凌安之欺负他小,把他转了过来:“答应我,陪着我们。”
  小凌霄还是笑,于是又被逼问。
  小东西仿佛能听到凌安之心脏的狂跳声,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期待,他伸手点了点书上的字。
  凌安之仔细一看,点在“顺其自然”几个字上。
  小东西又用小拳头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凌安之认识这个动作——我尽力。
  他无赖惯了,左手握拳和小西北的小拳头碰了碰:“说话算数,不许赖皮。”
  小西北似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他师兄还是那么霸道。
  凌安之不止一次的看到小西北叹气,他眼睛在书架上流连,看到了一个文都城的地图,心中灵光一闪:“小西北,我教你玩个新鲜你没玩过的。”
  小西北心想我连走路也不会,能玩出什么新鲜的?
  没用思考太久,因为凌安之把地图拿下来了,他打眼一看,认识是家乡文都城的地图。
  凌安之把地图在花梨木的桌子上铺开,直接把书房的地面铺满了,动作利索的再把地图往墙上一挂:“文都城一共有四座城门,可只有一条路径是可以通到城外的蒲福林雪山的,你指挥我在地图上从任何一座城门进来,不允许走回头路,看看怎么走到蒲福林雪山去?”
  小西北一下子就兴致勃勃的笑了,玩迷宫吗?文都城地形是有难度的,他喜欢。
  凌安之抱着他摇头晃脑:“只给你两次机会,看看你水平降低了没有,一会走过了迷宫,我就告诉你,你的新名字是什么。”
  小西北做事也认真,顷刻间就仰着小脑袋沉浸在了计算路线里,连廊下鹦鹉的吵闹、书房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也全听不到了。
  军事地图巨细无靡,连田舍间的小路也画的清清楚楚,不允许走回头路的规则太刁钻了,直过了快一个时辰,等在外头伺候孩子的下人才听到凌安之的狂笑声:“哈哈哈,没用第二次机会,一气呵成,聪明!”
  最开始看孩子的下人们除了奶娘全担心一个不周被国公爷收拾,后来发现国公爷没把管理军队那些手段拿回家里来,也就放松下来了,每个人心里全迷糊:“这黑小子长的即不像爹也不像娘,看着国公爷也不是糊涂的;每日里陛下、花折、裴星元、宇文庭等一些旧人走马灯似的来看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凌安之看小西北选对了路径,已经累得脑门上全是汗,辛苦得不行了,心下明白了看来这幅小身体无论如何是个小孩,不能把他弄得太累:“小西北,大帅把你的新名字告诉你——”
  凌安之的儿子名字太难起,候选的名字名单扯了一米长,以前实在起不出来的话,送到礼部帮着选一个也行,当年许康轶的名字就是这么选出来的,可惜——而今的礼部花折尚书连字可能还认不全,更别提选名字了。
  没办法,当时钦点了礼部尚书的许康轶承担责任,亲自来帮孩子选名字。
  许康轶用了两天时间斟酌再三,想到凌安之曾经带着天南海北折腾的昆仑山摆件,当日带着花折和凌安之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凑到了一块喝喝茶,对凌安之说道:“凌本是大姓,有凌驾在上的意思,取名字取个轩、泽、昊、天、魏等终觉得少一些意境,要朕看来,凌兄最喜欢山川河流,尤其迷恋昆仑山的大岳磅礴,昆仑山也和凌兄也特殊的缘分,孩子名字叫做凌岳如何?”
  凌安之觉得不错:“陛下金口玉言,起的名字就是御赐,此字确实不错,就叫做凌岳了。”
  许康轶看他同意,继续说道:“花折说打算早早的送小西北一个表字,不等到什么及冠的虚礼了;此子与你缘分不可谓不深厚,朕亦觉得是上苍庇佑,他已经是一品国公爷的儿子,出身高贵,不必在名字里再填贵气,表字叫做佑缘如何?”
  凌岳这个名字当场通过了,不过这个佑缘的表字花折当即皱眉,正倒腾紫砂壶泡茶的动作都顿住了:“叫佑缘?怎么不叫做又扁?表字不行。”
  许康轶笑:“言之有理,那你这个干爹打算送小西北什么个表字?”
  花折清清嗓子,他想了好几天了:“表字叫屹姿如何?”
  凌安之微微沉吟,屹姿——屹立风姿?听起来挺美好的。
  花折看他动心,心下窃喜,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往紫砂壶里加开水。
  凌安之突然一口茶就喷了出来,手欠的已经一巴掌拍在了花折额头上,嚷嚷道:“花折,你要是再一肚子馊主意,信不信我剥夺你干爹义父的称号?”
  花折躲闪不及,手捂着额头:“额…”
  许康轶不知道凌安之突然又抽什么风,看花折还一副心虚样,皱眉道:“怎么了,表字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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