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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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关起门来只希望能平息此事,至于让老二休妻,他心意已决,只不过休妻后白家如何,他想着若用送官来唬住白氏,让白家安静些就是。
  江怀璧亦悄悄扫了一眼堂中众人,二老爷立在堂下,白氏垂首跪着,其余人年长或体弱者坐着,大多数人恭身肃立。
  此事众人皆沉默,面色疑惑紧张的为多数。
  她的目光停留在白氏身上,她受了庄家家法,背上有鞭子的伤痕,发髻有些散乱,零落下来遮住前额,看不清是何神色。
  “外祖父,既是内宅家事,外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母亲近日风寒复发,我这做儿子的也不忍看母亲忧思过甚,若是母亲知晓庄家之事,难免担心忧虑,所以仅是为了母亲,也不能把自己当成外人袖手旁观。”
  庄国公面色缓和,“你说。”
  “是。二舅母残害庶女,应当严惩,若被修弃也是有因可寻。只是,外祖母病笃,想必更愿意看到家中和和睦睦。外孙说句不敬的话,外祖母若真有一日去了,也必不愿看到二舅舅身旁无妻相伴孤身一人。”
  二老爷面有戚色。
  江怀璧继续道,“且……若真的自庄家出去一个弃妇,必会引起他人议论,那庄家儿郎的前途如何会不受影响?若届时人人议国公府上下不睦,又有哪家敢将自己的姑娘嫁与庄家公子,又有哪家敢要庄家的姑娘们?”
  语罢她忽然放低声音,“二舅母的母族白家虽不在京城,却也是有脾气的,若知晓二舅母被遣回,定不会善罢甘休。此事自国公府传出去还有商量余地,若自白家传出去,可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江怀璧知道庄国公向来最注重家族荣耀,若有人要损庄家利益,他断不会饶恕。
  果见庄国公有些无奈,长叹一声:“可若是饶了白氏,便等于纵容这股不正之风,我庄家的颜面又该往哪里放!”
  江怀璧默了默,眼神悄然看向白氏。
  白氏似是会意,忙膝行几步上前,顾不得背上的伤痛,抬头便是满面泪痕,她带着哭腔,仿佛真心悔过:“父亲,儿媳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云淑,对不起夫君,也对不起您的教导……我有罪,我悔过,自今日起,儿媳前往京城镜台庵吃斋礼佛,好好为云淑诵经超度,虔心忏悔,没有父亲的原谅,绝不回府!”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连庄国公都有些不可置信。
  白氏于家中向来自私刻薄,如今为何敢舍弃这府中的荣华富贵,还有她的那个宝贝儿子远离京城,去那清寒之地?
  江怀璧心中冷笑,好一招以退为进!
  庄国公默然,他如何看不出白氏的小心思,只是当他听了江怀璧的话后,便已暗暗做了决定,为保庄家名声,便要舍了淑丫头了。
  只是他说出口的话碍于脸面不好收回,白氏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何乐而不为?
  他面色稍霁,但仍旧严肃:“既是你有悔过之意,便去镜台庵中好好反省吧。你对不住淑丫头,将她好生安葬了再去。”
  白氏按捺住心底喜意,“儿媳谢父亲恕罪,儿媳一定会好生安葬云淑。”
  庄国公终于有些疲倦,遣退了众人,自己也在下人搀扶下缓缓走出祠堂,迈出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堂内。
  明亮的烛火不分昼夜地燃烧着,仿佛那些列祖列宗的魂灵日夜佑护庄家,一排一排的灵牌如高山巍峨,人只站在前面便会感到油然而生的自豪,与镇定。
  他自下而上,一排排望过,一个个名字,每一个都仿佛化作一个面孔,满是嘲讽。
  忽然心感羞愧,他不知那些祖先是否也曾为家族荣耀而做过一些身不由己、是非不分的事来。可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良心的谴责。
  便是在他父亲灵位附近上方的房梁上,一阵风吹过仿佛有白绫飘散。淑丫头惨白的面庞又浮现在眼前。
  那个胆怯羞涩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小心谨慎的唤着“祖父”,甚至不敢靠近他撒个娇。
  白氏的门第他看得上,却忽略了品行,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与他脱不了关系。只是对白氏的惩罚远不能让他安心,庶子的命便不是命么!
  罢了,她去了镜台庵,清苦日子久了,磨磨心性也好,大不了以后让她就待在那里。
  庄府传出去的消息将是三姑娘庄云淑得病而亡,白氏拳拳慈母心,自请去镜台庵为庶女超度祈福,这样的贤名定会激起京中的一片盛赞。
  第13章 妾室
  江怀璧去了侧院看望国公夫人,两三位大夫在诊脉,而床上的国公夫人许是刚醒来,面容疲倦,身体虚弱。看到她来还挣扎着要坐起来。
  江怀璧忙上前扶住,又低声劝道:“外祖母仔细身子,躺着便行。”
  国公夫人微微点头,急切问:“那白氏如何?可给了休书了?”
  “外祖父念她有悔过之心,遣了她去镜台庵,二舅父没给休书,却也够她吃些苦头了。”
  国公夫人不满之意鲜明,恨恨道:“她做出这样的事,如何能绕过她!你外祖父和二舅舅便不顾国公府的名声了吗?”
  江怀璧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激动,轻声道:“正是因为顾及国公府,才未曾休弃二舅母。国公府不睦,对晚辈们的前途有损,且白家不易招惹。”
  国公夫人泄下气来,眼角一滴浑浊的泪珠滚落,“我若知道那白氏这般有本事,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进门。你外祖父……他也身不由己啊……”
  江怀璧拿了帕子轻轻擦拭她的泪水,声音轻柔地和哄孩子一般,“我知道我知道,外祖母好好养身子要紧。阿霁的笄礼在三月三,是时还要请外祖母前去观礼呢。”
  国公夫人点点头,又问:“那你母亲的身子怎么样?我听说她风寒怎么又发了?”
  “母亲请了大夫,没多大问题,过几天就能来看您了。您别着急,都好好的。”
  国公夫人愈发像个小孩子,江怀璧哄着她把药喝了,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才肯睡一觉。
  江怀璧终于闲暇下来,出了院子便在府中随便看看。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无璀璨夺目之华贵,尽显清贵雅致。国公府比尚书府大许多,因着门房多,院落也多些,但并不显得繁杂纷乱,小院错落有致,或曲径通幽,或开门见山,竟比她去过的一些名地园景还要赏心悦目。
  正观赏着,未走几步路,便听得身后有人唤她:“怀璧表弟!”
  她转身,庄府二房嫡子庄赞正遥遥相对。他身着蓝色锦袍,头束玉冠,身形挺拔,端的一拍贵家公子气派。
  庄二老爷在同辈中最有出息,连带着膝下子女也风光无限。只是这个妻子怕是选错了,即便如此,他的功名也足够人尊崇。
  她拱手一礼:“子扬表兄。”
  庄赞回礼,缓步向他走来,笑道:“怀璧表弟的一番话可谓力挽狂澜,挽救了我整个国公府的声誉啊……”
  他只字不提白氏,却让江怀璧霎时明白了一些事。
  能在国公府混乱中还能镇定自若的人,这位表兄当之无愧。他向来镇定理智,能静下心来想出救母之策不难,关键是他竟能使唤动国公夫人身边的人来给她传信。
  白氏自请入庵之辞,怕也是他悉心谋划。
  江怀璧淡然:“举手之劳,庄家安宁对我尚书府也有好处,各取所需罢了。”
  庄赞扬眉,各取所需。
  此事了结于江夫人病症有益,于庄府安宁有益,而最大的受益人便是他与母亲。
  这位表弟的能耐,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江怀璧一来,他便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事,该避之不及才是,或是来了也是看热闹,那她母亲可就没救了。可惜他自己的那些才学用到纸上还说得过去,要拉回来国公爷那牛一般的脾气,还真不容易,这江怀璧倒是帮了他大忙。
  “母亲一时糊涂,犯了大错,还是要多谢表弟救母亲一命,便是她此生都待在镜台庵也是万幸了。”
  江怀璧轻笑,“以子扬表哥的孝心,如何忍看二舅母在那清苦之地?”
  庄赞忙盯着她,“母亲赎完罪自会回来,不过,表弟可有别的办法让母亲提早回来?”
  江怀璧并不答话,只是感慨一声,“云淑表妹可还没下葬呢,二舅母也真是狠心,竟忍心这般逼死她,怕是那薛姨娘在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吧。”
  庄赞陡然一怒,刚要辱骂出口,便看到江怀璧已转身离去,如同没有见过他一样漫不经心地步履从容。
  他的拳头猛然攥紧,听得江怀璧的声音不大不小,“子扬表兄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解释那个丫鬟的事吧,外祖母可不好糊弄。”
  他的脸色顿时一沉,那个丫鬟本就是国公夫人院中的,他临时买通了去传信,怎么也没想到江怀璧竟对她起了疑心。
  .
  江耀庭在事毕来到国公府,却是发现表面一切如常,并无异样,只是听说了庄云淑和白氏的事情,仔细思量片刻,便也什么都没问。
  木槿只是告诉他江怀璧去了国公府而已,很识趣地没有说什么事。但他自己想想也知道必是有事,还是抽了时间来一趟,否则家里的夫人到底会不安。
  他去了国公爷那里和国公夫人那里仅是请了安便又回去了,江怀璧紧随其后。两人在轿子中也未多言,江怀璧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缘由,但江耀庭还是听出了国公府当时的乱。
  他轻叹,“怀璧,你做得对。若真的任由国公爷发怒,这样的丑事传扬开来,免不了御史要说道几句,江府已受不起任何连累了。”
  江怀璧颔首,“我知道。这件事还是由我去给母亲说吧,事情已了,也没有多大的风波。母亲到底牵挂庄家,也牵挂着外祖母,瞒也瞒不过她。”
  “这样也好。”
  庄氏难得见江怀璧来一回,有些意外,心中却也知道她所为何事,目光有些忧心,待她请了安,开口便是:“你外祖母身子如何?”
  “母亲放心,外祖母身体尚可,只是有些动怒,大夫们在用心治着呢。”
  庄氏略松一口气,攥着帕子的手松了松,又问:“国公府究竟怎么一回事?外面忽然就传遍了说二嫂出家了,那庶女云淑病亡?”
  江怀璧眉心微蹙,“传遍了?”
  “是,就在方才。银烛告诉我的。你快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二嫂的脾性我略了解,怎么还出家了呢?”
  江怀璧便将经过一一叙述,但只说国公夫人有些动怒,将病症略减轻了些,也隐去了庄赞安排丫鬟报信及为救白氏的相关谋划一些事情。
  庄氏似是早有预料,只是叹气,“二嫂向来看不惯妾室和庶出子女,如今去庵里静静心也好。”
  两人皆沉默。
  江怀璧心中却有些波动,不动声色地问一句:“那母亲呢?”
  庄氏疑惑,“什么?”
  “母亲可看得起妾室,将妾室当做家庭的一份子。”
  庄氏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她的眼睛,心中顿时沉重起来。
  苏氏。
  她的心隐隐痛起来,像是被针扎一般,要说愧意,也是有的,可她午夜梦回再梦到苏氏,醒来细想,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和如今惨死在白氏手里的庄云淑,又何其相似?
  可她还是在固执,哪怕有一丝悔恨也好,她这些年给苏氏烧过纸钱,张口对她说的一句话便是“妹妹,我是庄家的女儿,断容不得别的女子与我同侍一夫,你若再投胎,便去做穷苦人家的正妻吧……”
  无比坚定却也无比痛苦。
  究竟是自何时起,她的心变得冰冷了?冷得连自己的女儿都与自己离心。
  她下意识地手搭在小腹上,觉得掌下的孩子仿佛都在怨怼,她猛然攥紧衣衫,要缓和那种隐隐的不适感。
  她看着江怀璧平淡的面庞,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然而江怀璧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不经意问:“母亲身子不适,可请了大夫?”
  庄氏有些僵硬地点头,“请了,大夫说无碍。定能在阿霁笄礼之前痊愈。”
  江怀璧离开后庄氏整个身子便软下来,有些虚弱,银烛扶着她去了床上,又去请了大夫。
  然而庄氏已陷入混沌的幻觉中。
  脑海中一会儿是苏氏柔弱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江怀璧冰冷的目光,那目光刺得她浑身都痛,心尖都跟着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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