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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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太后怒火未消, 胸膛微微起伏, 一把推开一旁要搀扶的宫女, 径自起身离开大殿。
  十月的御花园百花早已凋零, 倒是秋菊还在寒风中傲然挺立, 霜降附近天色秋烟重, 寒声牖叶虚, 若是民间定是萧条无比。但皇宫中到底要繁华一些,朱墙碧瓦映着山水楼阁, 又有松竹等仍旧青翠,便是冷些也别有一番意境。
  然而周太后穿过御花园时可没有闲情逸致去赏景, 一路脚步不停气冲冲回南宫,一旁的宫女吓得不敢说话, 倒是老嬷嬷暗自嘟囔了一句:“……现今离南宫还远着,竟连个煖轿也没有……”
  周太后心里自是闷闷, 闻此言更觉苍凉。本以为今日去景明帝碍着她的身份会提两句,即便不能出南宫,好歹关照一声,自己话中再暗示一声,也不至于现在宫人连她堂堂太后的分例都敢扣。
  谁知景明帝只道一声辛苦, 将大皇子也给要了去。这下没了大皇子怕是分例更少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愤愤然, 斜眼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正从假山后鬼鬼祟祟穿过去,那人批了披风,也看不清脸, 但从披风来看,还是后宫哪位嫔妃。
  她面色微变,现如今下头人瞧不起他便也罢了,连宫中那些嫔妃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还就不信,连个小小的嫔妃都管教不下。
  思及此便要开口喝住那女子,又听身边有宫人低低嘀咕了一声:“……看这身形倒是有些像江昭仪……”
  周太后刚要出口的话瞬间又咽了下去,眸光微闪,心绪稍稍放稳一些,低声吩咐人:“去,派个机灵的人暗中跟着她,看她要去哪里。”
  下面立即有人应声而去。
  周太后对身后人做了个手势,随即悄悄退了出去,绕道回宫。
  她心中疑惑,知晓这江氏定是要做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她出身江家,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周太后见过她几面,看上去心思不深,但是个有主意的。
  但听闻她是孝期被迫入了宫,景明帝自然不会宠幸她,这要是搁在后宫冷落三年,出来人老珠黄,怕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由得有些惋惜,说不定她今日出来便是要为自己谋划一番呢。她暗暗唾骂一声,便知这人进了后宫也就顾不得什么孝道了,真是恬不知耻。
  不过若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身边的嬷嬷担忧要多一些,怕周太后又盯上了江家。边走边低声道:“太后,如今这段时间朝堂上您可不能再搅和进去了,陛下可盯得紧呢。”
  周太后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愠怒,眸中闪烁一抹精光,唇角微扬:“哀家自有分寸。”
  她心底知道周蒙死是怎么回事,但其他人的事情,若说与江家无关,她可是不信的。
  .
  江初霁与合瑶二人仅又走了几十步,便发觉身后的异常,她眸色微动,不露声色又继续走,出了御花园又拐去了永寿宫的方向。不过这一段宫道上人少,身后那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跟上来,故而与两人一直保持有一段距离。
  又转了个弯,她灵机一动将身上披风迅速披到合瑶身上,低声吩咐一句,然后自己先躲进了角落。
  暗中那人一直盯着披风,现如今见少了个人,一时有些踌躇,但由于记着完成太后交给的任务,便只当那宫女是被遣走了,继续跟着合瑶。
  江初霁待人走了以后面色微沉,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跟着以后才匆匆而去。
  因提前做了准备,此时身上衣物尚且是宫女服饰,一路行过去除了见着高位者要低头见礼外还算顺遂。
  穿过所有妃嫔的宫殿,用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到达冷宫,里面关着一些被废黜或犯了大错的妃嫔,由于常年未有人来照顾,里面异味很重,且关得时间较长的人,大多都疯了。
  这里因为地处偏僻,若非是用膳时间或者其他太乱的时候,是不会有人来的,连宫人都避之不及。江初霁提前问好了时辰才过来,此时看上去倒是安静些。
  江初霁眉色清冷,一间间房走过去,心绪平静。直至行至一间门面尚且新一些的房间,侧眼看了看四周,提裙缓缓走上去。
  听着里面倒是安静得很。低头便看到门上没挂锁,她略微怔了一下,推了推门,却是没有开。
  顷刻后有人来开门,是周皇后身边的文卉。她有些意外,“你家主子呢?”
  文卉犹豫了片刻,看了看里间,便听周皇后沉郁的嗓音:“让她进来吧。”
  江初霁抬步走进去,看到屋内干净倒是干净,却是太过简陋了,与当初她第一次拜见皇后时富丽堂皇的坤宁宫简直天壤之别。她不禁挑了挑眉,难得周皇后这样骄傲要强的性子能在这里安安静静的。
  “没想到第一个来这里的居然是你,”周皇后此刻正坐在铜镜前,脸上没有半分波动,看着憔悴了不少,她正在描眉,身前的铜镜已有了一道裂纹,但是她执黛的姿势仍旧优雅,小指微微翘起,仿佛仍旧带着镶金护甲,眼眸只往她这边寥寥瞥了一眼,“我还以为下一次人进来的时候会直接端着东西进来。”
  听她口吻还略带着自嘲,江初霁轻笑一声:“你舍得死么?”
  周皇后闻言手中动作微一顿,接着放下手。
  是了,她如何舍得死。她嫁给景明帝将近十年,一直是正妻,便是为着这中宫的位子。一直以为有了嫡子以后地位稳固,却不想祸端竟是自家族内部引发。
  如今日思夜想的,便是那稚龄的儿子。她如何甘心去死,没了嫡子身份的秦纾定然会成为众嫔妃的眼中钉,她如何放得下?
  江初霁觑着她的神情,淡淡道:“娘娘您大概还不知道吧,周家上上下下,斩首的流放的共计五十九人,无一幸免。周大人在狱中,自尽而亡。”
  周令仪浑身一颤,早料想过这样的结果,却一直没有得到过消息,她甚至还在想,指不定是陛下念着父亲的功绩会饶过周家一回,哪怕都是流放也行,当亲耳听到时才觉得蓦然苍凉起来。
  她身在冷宫,往日荣耀早不复存。而身后的家族,与她已阴阳两隔。
  她冷笑一声,“即便如此,陛下也并未下旨要我死。只要我一日不死,便有可能东山再起。我可是大皇子的生母,这诸皇子之中他最有资格继承大统,待来日他登上宝座之时,我周氏一族仍旧荣耀!”
  江初霁轻嗤一声,起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竟如冥冥魔音:“你当周蒙如何会在狱中自尽而亡?我可是听说那日陛下也在呢。还有太后……你觉得后宫中姓周的,能活几日?如今不过是陛下觉着朝堂未稳,给太后点面子罢了,待太后在前朝的势力清理完毕,你觉得你能在这冷宫苟延残喘几日?还有……陛下才将大皇子给了贤妃抚养,他如今才六岁,来日方长,你觉得他记得是生恩多一些,还是养恩多一些?”
  周令仪面色瞬间惨白。
  陛下他怎么可以……将纾儿给了贤妃!岳氏没有家世,以她贫寒的出身根本配不上她的儿子!且她膝下还有一个痴呆的二皇子,如何照顾得好纾儿。
  “你怕是还忘了,原中宫还有两位嫡公主呢,”看着周令仪逐渐暗下去的脸色,她忽然觉得有些嘲讽。到底都是亲生骨肉,周令仪却素来对两位公主不闻不问。
  “你将和宁与平宁怎么了!”
  江初霁眼盯着袖口上的素色花纹,漫不经心道:“我怎么感动两位公主?是陛下先不闻不问的,亏得德妃娘娘心善,便先揽了活,道甘愿辛苦一些,抚养二位公主。”
  周令仪瞬间面如土灰。
  德妃廖氏,得宠是非常得宠,但是心底歹毒,宫中其他妃嫔也都相继被迫害过。她是看在眼里的,因自己也看不惯其他人得宠,便也就没有管她,万万没想到,和宁与平宁最后会落到德妃手上!
  她以前没给过德妃多少好脸色,时不时还要刁难一下,德妃素来睚眦必较,必不会善待她们!
  江初霁再不与她多言其他,声音沉沉道:“当日我入宫选秀,太后寿辰那一晚,是你指使的刘无意在陛下酒中下药,又将我引至那处,逼我入宫。”
  她事后自然察觉到不对劲,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暗中查探此事,果然背后是有问题的。
  周令仪的面色忽然轻松起来,这么多日了,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来。
  “你方才不是说我周家盛极而衰么,你迟早也是如此。如何,被锁在宫中滋味怎么样?早便听说江家姑娘娇俏玲珑,姿色倾城,这样的人,我可不忍心流落民间。”她眸色一转,看到江初霁正冷然看着她。心中犹略唏嘘一声,这才进宫几个月,性子竟转变这么快。
  说罢看她不出声,犹自轻叹,侧身从一旁妆奁中取出一个荷包,握在手中径自欣赏起来。
  上头倒不似寻常女儿家爱秀的百花,而是一小幅山水画,寥寥几线自成意境。然而荷包却是朱红色,上等的布料一针一线细密得很,荷包背面仅仅绣了两个字“晚晴”。荷包里面装的东西鼓鼓囊囊,打开一看,春日梨花,夏日蔷薇,秋日寒菊,冬日的红梅,四季齐全。
  另有一张纸条,裁了薛涛笺,上写,晚照山河寂,晴回落日红。
  江初霁瞬间面色大变,要上手去夺,而周令仪却早有准备,将荷包先紧握手中,随即笑道:“红衣虽迟,仍盼岁岁长相伴。可是此意?”
  第143章 失手
  江初霁脸色有些白。她这东西自闺中便一直贴身带的好好的, 进了宫以后一直以为没有带, 现在如何会在她手上!
  “你该庆幸是在我这里, ”周令仪倒是淡然得很, “想来你的确恨我, 我我不算计你进宫, 你与那永嘉侯世子倒是门当户对, 有几分可能,这一入了宫, 可就此生都困在这里了。
  江初霁心中虽然一直暗想着沈迟,却未曾有人这样直白地与她开口说过。即便是哥哥, 也只是提点了几句而已,如今被人说出来, 不觉有些脸红,到底还是小姑娘。
  她恢复了些理智, 袖中的手仍旧不自觉握了握,冷声道:“三皇子与四公主是你害死的吧,还有赵婕妤腹中龙胎。赵婕妤前儿个死在了冷宫里,只听说死后每晚鬼火闪烁,皇后娘娘, 您不怕么?”
  “怕?我周令仪自进宫以来就没怕过什么!鬼有什么好怕的,这宫里的人心, 可比鬼可怕多了。新入宫若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进了宫也还是绣花枕头。”周令仪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自嫁进潜邸, 她早就没有心了。最开始夺宠,后来固宠,千方百计要孩子,有了和宁与平宁后,愈发惹人注目。她不甘心,又拉拢那些妾室,平衡好后院才敢生下秦纾。一路上阻挡之人不少,她自己上手的,借刀杀人的,手上染的血不少,素来看不起那些柔柔弱弱毫无用处的。
  她又看一眼江初霁,起身走到桌前自顾自倒了一杯水,那水已是多日未换,原本天就冷,饮下一口全身透凉。
  “这宫里时日可还长着呢,江氏,你还有的熬呢。陛下能在三年内就铲除周家,也能同样对你江家。”
  兔死狗烹的事历代以来都不会少。
  “总归如今我江家比你活的长,下一代便是如何兴衰你也看不到了。”说罢便要去夺她手中的荷包。那东西万万不能被太多人发现了,否则她于宫中也无法安然入眠。
  周令仪自然不肯,这可说不定是她能出冷宫的唯一希望呢。
  江初霁心中有些发急,到底在家娇养惯了,年龄又小,能镇定些已是不错。此刻周令仪一再提沈迟已经让她有些心慌,自然顾不得什么章法。周令仪躲,她便追。
  然而屋内可是还有一个文卉在,外面听到了动静连忙进来,反应过来后便帮着周令仪将她制住。
  江初霁情急之下拔了头上的簪子便胡乱戳一通,文卉被戳中了手,吃痛下意识松开她。原本江初霁是能走得了的,然而她还惦记着荷包,生怕被人发现,竟又一次冲了上去,簪子直对着周令仪。
  周令仪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敢对自己下杀手,而她身体已经靠近墙壁,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
  就在此时,门忽然被推开,外面的风裹挟着一个素衣女子,不管不顾地冲到周令仪面前,江初霁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簪子已经刺入她的左胸。
  周令仪愣了愣,看着忽然冲进来又为她挡了簪子的妹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反应过来忙抱住周蕊仪要倒下的身子。
  “阿蕊……”泪水不禁喷薄而出。这个妹妹她一直是放在手心上宠的,眼看着从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却不想选秀居然入了宫。现在想来当时周家已经盛极,后宫有她一个中宫已经足够,可周蕊仪还是入了宫,听闻这几个月来侍寝仅有几次。按照景明帝的性子,根本不会让后宫有两个周家女子。
  景明帝将妹妹选进宫,便是为了扳倒周家做准备!
  她眸中流露出恨意。她自己已经困在这深宫一辈子,谁料她妹妹居然也被算计进来。若说江初霁是直接凶手,那么景明帝便是最根本的源头。
  江初霁脸色惨白,万不能想到她竟失手杀死了一个人!从前知晓哥哥的手段,只觉得那坏人罪有应得,一直自以为心肠也硬起来,却不想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心尖还是忍不住颤抖。
  她心头涌起恐惧,瞳孔微缩,在手松开簪子的那一刻便狼狈逃离,一路脚步不稳,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小跑着从小门进了永寿宫。
  合瑶见她回来,连忙上前相迎,却见她一进门整个人便撑不住脚下一软倒下去。
  合瑶大惊,张口便是:“来人,传……”
  “别,我自己歇一会便可。”江初霁忙拉住她,心跳却已开始剧烈起伏,嘴唇发颤,目光瑟瑟。
  合瑶不再说什么,只将她搀扶起来进了内室。她仍旧有些怕,惶惶然入了睡。
  然而入了梦却依旧是那个令她惊恐而又满心不解的梦。
  沈迟,嫁衣,哥哥,新婚……
  然而这一次她仅存的那点意念令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京城中那些对沈迟与哥哥的传言,会不会是真的?
  .
  长宁公主回到府中时看到的便是沈承身负荆条跪在她房门前,果真是负荆请罪了。沈承看到她回来,心里微松了一口气,看她这气势该是陛下没有准的。
  她冷笑一声,还未开口已看到沈承涩声开口道:“公主,沈承知道错了,以后绝不敢反抗公主。”说罢已垂下头,看似万分悔意,实则双目中隐含着不甘屈辱的恨意。
  “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敢顶撞我,我才要与你和离?”她居高临下立在他面前,冷声道。
  沈承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咬牙道:“那件事全是沈承的错,我已将仲嘉逐出府了,以后定一心一意待公主。”
  长宁公主眉头一挑,目光一扫,果然没有沈达的影子。
  “你将他送去哪里了?”
  “团州沈家,在二弟那里。”生怕长宁公主不满意,又急急道,“已交代二弟,让他抚养,以后再不敢来烦扰公主。”
  身后沈迟闻言暗自嗤笑,抚养二字足以见得沈承对沈达究竟有多娇惯。
  “府中又该如何对外人说?”如今可是京城都传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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