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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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问笑了笑,将桌上的酒饮了,复又戴上斗笠,随着秦珩下楼,二人骑马去了京城城墙附近。此时无论是守卫官兵还是锦衣卫巡逻都是最少的。
  七月的京城应当是热闹的,往年是因南来北往的商人经过,繁华万千,而如今热闹的怕的那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戏。
  护城河将京城紧紧包围,皇宫便在一众民间建筑中巍峨屹立。皇城上空的金色残阳为那本就富丽辉煌的庄严又添一笔浓墨重彩,云层厚重,便愈发显得暗沉,似要裹住那万丈光芒,却不得不显露出不见天日的乌黑一面。
  张问将都斗笠卸了,默默欣赏这一番好景象。半晌轻轻对秦珩说了一句:“这戏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你放唱罢我才能登场。
  第291章 傅徽
  江怀璧也不知道傅徽为什么忽然就被盯上了。
  起因是景明帝的病, 但有人推荐傅徽这个人时景明帝已宣布病愈复朝无需医治。
  紧跟着宫里传来德妃身染疾病的消息,太医说疑似心疾无能为力。而后又有人提了傅徽这个名字。
  其实傅徽无论于北方还是南方,名气都不响,未曾从师明医也未曾见过有什么大的建树, 仅仅是当年隔着千万里与京城太医有过一场辩论, 但那最后以傅徽沉默失败告终, 后来傅徽消失于众人面前, 也就成了传说一般的人物。
  傅徽进京时并未引起众人注意。的确, 一个其貌不扬名不见经传的老人进京, 的确没什么可提的。
  这些年与傅徽接近的外人并不多,江怀璧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庆王的人。他们在想方设法让傅徽进宫。
  既然有人提出来了, 她自然要做好准备。
  江怀璧将此事刚与傅徽说完, 只无意间提了句可能要入宫,傅徽的反应忽然很激烈。
  “我不去!我不进宫!这辈子都不要再进宫了!……我这个老头子哪能比得上太医院那帮医术高超的太医?何必我去掺和……”
  她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再进宫?以前倒还没先生说过您以前还进过宫?”
  傅徽怔了怔,目光有些不自在, 头往暗处一别,去看他那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半晌喉中有些干涩:“当年偷偷……进去过, 被那帮太医好生羞辱一番,便发誓再也不进了。”
  江怀璧也不再追问他怎么“偷偷”进去的。只暗暗想以傅先生这个性子, 死要面子,被羞辱过后自然是不肯再见到他们, 执拗得很, 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现下再多提几句他能直接翻脸不认人。这事儿在沅州可见过几回, 都是江老太爷护着,现在到时候若真有圣命下来,父亲也未必能护得住他。
  傅徽缓了缓心绪,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 低声问了一句:“丫头最近感觉如何?”
  她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要问的是身体。自那药停了以后他隔三差五都要来问问。“挺好的,哪里都好。先生放心。”
  傅徽却深深叹了口气,眉间峰壑分明,面带愁色:“……不对啊,我觉得应当要有反应的,有过腹痛么?”
  江怀璧摇头。
  傅徽不解更甚,又诊了一次脉却仍旧没什么发现,只好暂时先放弃。他自己心里竟也有些慌,未知的才是最令人惊惧的。
  .
  江怀璧便没再和傅徽提起来入宫的事,但她能敏锐地感受到傅徽当时的反应其实是有些异常的。那应当是傅徽闹脾气的时候,而非下意识显露出来的无比厌恶。
  但毕竟他是傅先生,她也没有去查。
  紧接着沈迟的人给她递来消息,说推荐傅徽的人,是方文知。她当即愣住。
  方文知如今不在京城,居然也能及时知晓京城局势。
  她觉得有些心惊,直到江耀庭对她说:“方家二公子方文晓的哑疾,是你暗中让傅先生帮的忙么?”
  她略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方子是傅先生的,但出手诊治的大夫与先生毫无关系。其中过程未曾出过一丝疏漏……”
  江耀庭心底一酸,轻轻叹气:“可你知道暗中那人原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他想知道的,从哪里都能知道,眼线多得数不胜数。不算你疏漏,是他本就有意为之。方文知向来又与你不和,于此事上,我们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江怀璧皱眉:“这一次廖德妃病得也蹊跷,再者她要是心疾又如何是现在才诊出来?”
  “可这些都不重要,我们明明知道要算计的岂止是傅先生,更是你。”或许庆王知道傅徽在怀璧心里的地位想用傅徽来威胁她,又或许是想将傅徽引进宫揭穿她的身份。
  近来的事针对她的居然要多些。
  他索性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沈达昨日进京了?”
  江怀璧愣了愣,才听到父亲解释。
  沈达原是在团州,暂且寄居在沈承二弟家。因有沈承这一层关系,沈二家对他还不错,前些日子从团州寻了个门楣并不高的姑娘,与沈达定了亲。
  至于沈承自然已经提前自书信中知道了。现如今是沈达自己提出,长宁公主抚养他多年,理应尽孝,请求回京告知嫡母一声,即便不受待见也不该失了礼数。
  沈承甚是欣慰,便与长宁公主修书一封说明情况,然后在回信未至时沈达便进了京。
  “父亲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江耀庭浅笑着摇头:“这事儿是陛下闲时与我说的。”
  “怎么都闹到陛下那里了?那这岂不是要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按着长宁公主的性子,对沈达必然是没有好脸色的。到时候怕又是京城里一场笑话。”她蹙了蹙眉,又觉得仿佛没有那么简单,既然景明帝都知晓了,京城却并没有传开。
  她该不该多想?毕竟事关长宁公主,关乎沈家。最近的每一件事都不容忽视。
  她即刻将此事告诉了沈迟,但沈迟的回信是他已知晓,暗中已经密切关注,让她不要担心。
  沈迟也觉得是有问题的,但究竟是哪里有问题,现在他们都不知道。
  .
  江怀璧还没有查清楚方文知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傅徽这里忽然出了事。
  景明帝听闻傅徽恰好在江家,便急忙派了御前太监前去传旨入宫,江怀璧知道消息时那太监已经出了宫门。
  彼时距离下值还有半个时辰,她原本要向陈禹说明情况,谁知手边刚好被一件急务绊住,心急如焚却也走不开。
  待她至江府时御前的人都在前厅,江辉庭也在,此时江耀庭尚未归府。似乎是因为什么吵了起来,江辉庭声音不算高,但是。
  她进门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数道目光朝她望去。江怀璧向众人见了礼,先开口的便是江辉庭:“怀璧回来便好。陛下口谕传傅先生进宫,但我去请时他拒不从命,现如今……”
  江怀璧忙问:“二叔,先生现如今怎么样了?”
  御前的宦官接道:“小江大人,傅徽明言抗旨,一把年纪了还摆出要与我们拼命的架势。我也不敢伤了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跑了。”
  江怀璧琢磨了一下那词:“逃跑?”
  “是,人已出了府。现如今已近宵禁时分,若是路上遇到了官兵,我等可不负责。现下江大人已派了人前去找,咱家自宫里带出来的人也少,便不掺和进去了。听闻这府里只有小江大人与傅先生交情深,还请劝劝先生。这入宫也算是他老人家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若是真治好了德妃娘娘的病,这赏可是少不了的……”
  “劳烦公公走一趟了,先生年迈亦有病在身,暂时恐无法为娘娘医治,有负圣恩实属罪过,待先生病愈后再行进宫。”她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开口打断。
  那宦官有些恼怒,但看今晚必然是请不到人的,本就心烦不已,而眼前的江怀璧又是这个态度。他亦是赌气一礼,嗓音刻意有些刺耳:“那咱家可就如实回宫复命了,这抗旨之罪小江大人担得起,首辅大人可未必担得起,您好好思量着罢。”
  话一出,先慌的是一旁的江辉庭。他刚要说什么,但那宦官已然挥袖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怀璧……”
  “二叔不必担心,怀璧去寻傅先生。”她也未有多余的解释,简短一句后退身一步微一躬身便转身退离前堂,又高声喊了一声“木槿”,显然是去寻傅徽去了。
  江辉庭来京后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亦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江怀璧,有主见,却也忒过大胆。那番话听得他胆战心惊,上来扣的帽子就是抗旨。
  他出了一身冷汗,后又觉得自己是否太懦弱,转眼一想还是只觉得江怀璧太莽撞了。抗旨二字在他脑海中一直盘旋,令他心慌意乱。
  江怀检忽然从一侧出来,轻声道:“父亲不必太过忧心了,二哥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大伯父若在也一定与二哥是同一条线上的。”
  江辉庭更郁闷了。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人是个异类?他瞥了一眼自己亲儿子,满眼都是对二哥的钦佩,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若抛去他对庄氏乃至大房的不满,江怀璧这个侄子的确优秀得没话说。可忽然就又想起他的怀远,若非缠绵病榻,如今也必然能在朝堂一展风采。
  .
  江怀璧一行人其实也毫无头绪。傅徽对京城并不熟悉,从江府后门出去能去的地方多了,大多都是犄角旮旯不起眼的地方,寻起来实在太难。
  木槿有些担忧:“公子,距宵禁已剩不到两刻钟了。”
  她心底沉了沉,吩咐:“先在近处找找。时间不长,先生腿脚不大好,应当不会走远。”
  傅徽人鬼灵精怪,在沅州失踪时便总藏在小角落,半个江府的下人连同一些巡兵都用到了也未必能快速找到。更不必说如今这种情况。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才一刻钟便找到了人。但是所有人都动不得,傅徽不让人近身。
  江怀璧过去时他倚在一棵老槐树下,正好背着月光,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暗影里。已白发苍苍的老人,被逼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当年祖父许的就是他有一个容身之所。可如今她看到的,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他。
  她眼睫颤了颤,轻声吩咐其余人先回去,木槿和惊蛰先在不远处看着。她慢慢走过去,看到他那一双沧桑却闪着光的眼睛。
  他痴痴地看着星子寥落的天:“阿福,阿福……”
  第292章 两方
  她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傅徽动了动, 迷惘的目光朝她看来。
  江怀璧默默坐过去。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也是在沅州的某一个夜晚,傅徽闹脾气被找到的时候,也是在一颗老树下。她已记不清是什么树, 只记得傅徽也如今日一般倚在树下, 看着天上的星子, 口中念叨阿福。
  ——先生在想阿福哥哥吗?
  ——不, 我不想他。这世上要是没有阿福……他是天上的星, 我看一看就好了。
  她张了张嘴, 开口只是:“先生回吧,快至宵禁了。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老头子一瞬间恢复了本性:“我不进宫, 你把我送回沅州都行。要不然就说我死了, 他们来抬我……”
  “先生!”江怀璧惊呼一声,截住他的话。眉间紧紧蹙着,万分无奈。但她知道以傅徽的性子, 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傅徽像个孩子一样低了头,半晌后起身, 江怀璧连忙上前扶住,听他喃喃:“那就回吧……”
  他一路上都没说话, 直至回到院子里,进了房关了门才对她道:“……丫头, 有心疾的哪里德妃, 是皇帝啊……”
  江怀璧惊住。
  “丫头, 你听我的,皇帝心疾这事儿谁也管不了,没人治得好他,然而一旦有人知道了就是死路一条。”他没多解释, 其中太多疑点也一概不说。
  他转身在药架上寻了半天,又在瓶瓶罐罐里挑挑拣拣,直接丢一瓶给她:“就说我病了,这是能缓解的药,爱用不用。”
  她低叹一声,现下的傅徽是油盐不进,也只能另想办法了。令她吃惊的是,傅徽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从前只觉得他极为单纯憨实,现如今竟是觉得大多是装的。
  但心底仍旧发出来一个声音,他不会害她的。
  翌日江怀璧临走之前还有些担心,多派了几个人去守着傅徽。
  谁知她刚走不久,便有宫中的人去了江府,强行要将人带走。彼时府中也就只有江怀检,可府中无论是谁也不敢违抗皇命,仍旧是昨晚那个宦官带的头,但身后跟的人已是数倍不止,明摆着不打算给傅徽逃跑的机会。
  而宫中景明帝与江耀庭两人暂时几乎成僵持状态,仍旧事关傅徽。景明帝下了旨意自然无人敢抗旨,但江耀庭知道傅徽进宫意味着什么,百般阻挠更加引起疑心,倒不如从容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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