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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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主人惨然道:“我就是你父亲。”两人握手悲哀。牛成章引导儿子参拜后母,后母姓姬,三十来岁,并无子嗣,一见牛忠,十分欣喜,当即设宴款待。
  自此后,牛忠便在店中住下,跟随父亲学习经商之道。牛廷章终日闷闷不乐,如此过了三个多月,眼见儿子业务娴熟,于是提出要回老家一趟。
  牛廷章去后,牛忠跟姬氏说:“母亲,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父亲已死去很久,眼前之人,多半是鬼魂。”姬氏大惊,说道:“你父亲与我朝夕相处六年,并无半分可疑之处,怎会是鬼?”牛忠叹了口气,当下将真相一一说了。姬氏闻言,心中骇然,半信半疑。
  过了一晚,牛廷章去而复返,手中提着一名妇女,蓬头垢面,正是牛忠生母郑氏。牛廷章满脸怒气,一把揪住郑氏耳朵,骂道:“恶女人,你改嫁我不怪你,但为什么要丢弃儿女?”
  郑氏浑身颤抖,趴伏在地,不敢动弹。牛廷章张口咬住妻子脖颈,郑氏吃痛,口中叫道:“儿子救命,救命!”牛忠见状,心中不忍,当即上前劝架,用身体将父母隔开,牛廷章兀自恨恨不已,但顷刻之间,郑氏已不知所踪。
  众人大惊,纷纷道:“白日见鬼了。”转眼再看牛廷章,只见他脸色惨变,忽然间化为一股黑气,魂飞魄散,只留下几件衣服鞋帽。牛忠又惊又叹,默默捡起父亲遗物,入土埋葬,造了一座衣冠冢。
  后来牛忠子承父业,生意越做越好,家财万贯。有一次回家看望妹妹,跟乡民一打听,原来生母正是被牛廷章惩罚致死。
  第二百七十六章 镜听
  益都县郑氏兄弟,都是书生。大哥出名较早,深得父母宠爱,妻子也跟着沾光,地位显赫。弟弟考场落拓,郁郁不得志,夫妻两身份低下,饱受冷眼。
  二媳妇常跟弟弟说:“同样是男人,你为什么不能替妻子争口气?”为了激励丈夫,拒绝与他同床。自此后,弟弟发奋苦读,终于考取秀才,身份提高,父母态度也随之改变,不过待遇始终比不上大哥。
  这一年乡试,二媳妇望夫成龙,偷偷于除夕之夜拿了一面铜镜,外出“听卜”。过不大会,街道上走来两名男子,互相推搡,一人说道:“你也凉快凉快去。”二媳妇满心疑惑,茫然回到家中,翻来覆去,始终不明白话中意思。
  这年秋闱赶考,兄弟两同时归来。其时天气炎热,两个媳妇都在厨房中做饭,酷热难当。忽然间门外有人前来报喜“郑大公子中举啦。”母亲喜滋滋来到厨房,跟大媳妇说:“你相公中举啦,不用干活了,出去凉快凉快。”
  二媳妇闻言,又气又伤心,默默流泪,一边哭泣,一边干活。俄顷,门外又有官差前来报喜“郑二公子中举啦。”二媳妇喜不自禁,一把将擀面杖扔掉,笑道:“我也出去凉快凉快。”之所以说这句话,纯粹出于激愤,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但事后一想,正好与听卜结果不谋而合。
  (“镜听”又称“听镜”、“听响卜”、“耳卜”等,就是在除夕或岁首之夜抱着镜子偷听路人无意之言,以此来占卜吉凶祸福。具体的做法是这样的:在除夕之夜,将勺子放入盛满水之锅中,祷拜后拨勺旋转,然后按勺柄所指方向抱镜出门偷听,从听到别人说的第一句话中,就能找到所祈祷之事答案。)
  第二百七十七章 牛癀
  陈华封,蒙山人,这一天天气炎热,陈华封前往树下乘凉。迎面走来一人,头上缠着围巾,快步来到树荫之下,搬起一块石头坐下,手中不停挥扇,汗落如雨。陈华封笑道:“解下围巾,岂不凉快许多?”客人道:“解下容易穿上难。”彼此交谈,客人言辞精妙,温文尔雅。过一会,客人说道:“眼下若有一杯冰酒,暑气可消大半。”
  陈华封道:“此事易办,寒舍就在不远,家中藏有美酒,跟我来吧。”两人来到住处,陈华封从石洞中拿出藏酒,冰凉震齿。客人大悦,一口气喝了十来杯。转眼间天色昏暗,窗外忽然下起大雨,陈华封点起灯烛,两人开怀畅饮,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陈华封时不时见到客人脑后有灯光溢出,心中生疑。未几,客人酩酊大醉,上床安歇。陈华封解下客人围巾,只见他耳朵后面长着一个茶盏大小的洞孔,孔内有许多隔膜,一层一层交织,十分奇特。陈华封拿来一支发簪,轻轻挑开隔膜,只听得嗡嗡声响,隔膜内钻出一件物体,形似小牛,随手飞出,破窗而去。
  客人听到动静,一惊而醒,责怪道:“你贸然将牛癀放出,闯了大祸,眼下该如何是好?”陈华封闻言,迷茫不解,客人叹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是六畜瘟神,适才你放出牛癀,百里内耕牛,只怕会伤亡殆尽。”
  陈华封自己就是养牛的,闻言大惧,问道:“有办法解救吗?”客人道:“要对付牛癀病,只有苦参散最有效。我眼下将药方传给你,委托你四处传播,切记,不可藏私。”又从地上抓起一把尘土,说道:“好好珍藏,自有用处。”语毕,告辞离去。
  不久后,方圆百里内耕牛果然得病,瘟疫大作。陈华封幸灾乐祸,不肯将药方公之于众,只私下里传给亲弟弟,弟弟按照药方配药,果然灵验无比。陈华封家中养了五十多头耕牛,全部得了牛癀病,给它们服用苦参散,半点不管用。很快,耕牛死伤大半,只剩下四五头母牛,也是奄奄一息。
  陈华封急得不行,忽然想起“瘟神临走之时,送给我一把尘土,且试一试,也不知成不成。”当下将尘土冲水,给母牛饮用,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到了此刻,陈华封方才醒悟“苦参散本是治病良药,只因我存有私心,遭来神灵处罚,所以不起作用。”
  数年之后,家中母牛繁殖,牛群渐渐恢复至往日规模。
  (牛癀,即炭疽病。)
  第二百七十八章 金姑夫
  会稽郡有一座梅姑祠。梅姑原本姓马,老家在东莞,嫁给某书生为妻,未过门,相公便即死去,自此后矢志不嫁,三十岁那年,马小姐因病去世。族人为了纪念她,特地建了一座祠堂,取名梅姑祠。
  丙申年间,上虞县金公子进省赶考,路过梅姑祠,入庙徘徊,痴痴瞧着梅姑塑像,遐想连篇。这一晚,金公子梦中见到一名丫鬟,跟自己说:“奉梅姑命令,请公子赴约。”
  金公子跟随丫鬟来到祠堂,梅姑早已在屋檐下等候,笑道:“承蒙公子青睐,如不嫌弃,愿与你长相厮守。”金公子诺诺答允。说了一阵话,梅姑挥手送客,嘱咐道:“公子暂且离去,待我为你建造塑像。像成之日,再来迎接。”
  是夜,梅姑祠附近百姓都做了同样一个梦,梦见梅姑显灵,说道:“上虞县金书生是我夫婿,请大伙替他塑像。”村民们将此事告诉族长,族长担心败坏梅姑贞洁,坚决不肯答应。未几,族长一家尽皆染病,心中大惧,心知是梅姑显灵惩罚,忙替书生造了一尊塑像。
  塑像建好之后,书生跟妻子说:“梅姑来接我了。”穿好衣裳,从容就死。妻子痛恨不已,亲自前往祠堂,手指梅姑塑像,大声斥骂,又爬上神座,左右开弓,连扇了梅姑好几个耳光,这才恨恨离去。
  至于书生,由于做了梅姑夫婿,所以马氏一族都尊称他为“金姑夫”。
  第二百七十九章 梓潼令
  进士常大忠,太原人,候补在京,等待朝廷分配官职。任命下达前一夜,常大忠做了一个梦,梦中见到文曲星下凡,送给自己一张刺帖,打开一看,上面写了四个字“梓潼县令”。
  次日,常大忠果被封为县令,前往梓潼上任。后来常大忠母亲死去,在家守孝,三年期满,再次前往京城候补。这一夜又做了同样一个梦,心想“难道这次又是梓潼县令?”未几,朝廷发下任命书,果真如此。
  第二百八十章 鬼津
  某人姓李,这一天在家午睡,忽然间墙壁内钻出一名妇人,蓬头垢面,脸黑如墨,奇丑无比。妇人来到床前,用力抱住李某头颅,与之接吻。唇舌纠缠,妇人口中不住流出唾液,一口一口灌入李某肚内,粘稠无比。李某呼吸维艰,气息闭塞,难以忍耐。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妇人急急忙忙站起,纵步跳跃,转眼间便不知所踪。自此后,李某腹中鼓胀,几十天吃不下饭,有人给他出主意“听说参芦汤可以解毒,不如试试。”
  李某依言服下参芦汤,吐出许多脏东西,黄中带白,病情这才痊愈。
  第二百八十一章 阎罗薨
  某巡抚之父,原先在南方当官,死去多年。这一夜,巡抚梦中见到父亲前来,脸色惨白,说道:“我生平很少犯错,只是有一次误将一对官兵调去守边,途中遇上海寇,全军覆没。眼下他们在阎王面前告状,阴间刑法残酷,我不想受罚,请你设法向阎王求情。明天会有一位经历官押粮经过,姓魏,他就是阎王。一定要记得找他帮忙,千万别忘。”
  次日,果然有一位姓魏的押粮官从府衙经过,巡抚将他传入大堂,跪地参拜,请他赦免父亲罪状。魏某说道:“我确实是阎罗。不过阴间刑罚公正,不比阳间可以贪赃枉法,我也无能为力。”巡抚再三请求,魏某不得已,只好答应。
  是夜,巡抚打扫公馆,请魏某入座审案,自己在一旁观看。魏某峨冠博带,气象威武,嘱咐道:“待会千万别做声。阴间刑罚虽惨,但与阳间不同,看起来犯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毙命,其时并没死。等一下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许大惊小怪。”
  说话间远处传来脚步声,牛头马面押着一队士兵来到堂下,一个个断头折臂,容貌恐怖。大殿中燃起柴火,烧滚油锅。群鬼齐齐跪倒在地,口中喊冤。魏某道:“尔等被海寇所杀,冤有头债有主,何以诬告长官?”
  众士兵道:“我等本不应该守边,无端被调走,这才客死他乡。归根结底,都是上司惹的祸。”魏某点头道:“尔等所言,似乎也有道理。来人啊,将元凶放入油锅,炸上一炸。”看他意思,似乎想借此平息众怒。
  未几,牛头押解巡抚父亲前来,用钢叉将他串起,扔入油锅烹炸。巡抚见状,心中难受,痛不可忍,不觉失声大叫。刹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魏某与一干鬼魂,顷刻间不知所踪。巡抚又惊又叹,当下回到府衙,次日天明,再次前往大殿查看,只见魏某浑身僵硬,已然死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颠道人
  疯道人,不知姓名,栖息蒙山寺内。有时唱歌,有时哭泣,有时一个人煮石子吃,谁也看不透他。
  这一天是重阳节,某贵公子携带酒菜,乘坐华丽大轿,前往蒙山登高,吹吹打打,很是威风。回来时路过寺庙。只见疯道人身穿破衣,光着一双脚丫,手中拿着一个黄伞,目光向贵公子瞧了一眼,嘲笑道:“嘿,好大的排场,我还以为是哪位少年天子出巡呢。”
  贵公子大怒,当即指挥手下捉拿道人。道士哈哈一笑,转身便走。众仆人随后追赶,拉拉扯扯中,夺过道士手中黄伞,一把撕得粉碎。满空中纸片飞舞,纷纷化作鹰隼,扑翅乱飞。众仆人大惊,就在此时,伞柄旋转,变成一条红鳞巨蟒。众仆人心中骇然,四处逃命。
  一名同伴见状叫道:“这不过是障眼法,小小幻术,怕什么?”抽出佩刀,与巨蟒战成一团。巨蟒大嘴张开,只一吸,立刻将同伴吞入肚中。众仆人胆颤心惊,急急忙忙拉住贵公子手掌,下山逃命。
  一口气跑了三四里,众人停下歇息。贵公子命手下上山打探同伴下落。众仆人来到寺庙之中,只见庙中寂静,不见道人踪影。眼前不远处,种着一棵老槐树,树内传来人声,呼呼喘气,急促如驴。来到树边查看,只见树内中空,一人藏在其中,正是那名同伴。
  众仆人拿出佩刀,劈开洞穴,将同伴救出,只见他气息奄奄,当下将他抬回家中,过了好久,同伴才悠悠醒转。
  自此后,再没见过道人行踪。
  第二百八十三章 胡四娘
  程孝思,四川剑南人,为人聪慧,家境贫寒,父母早逝,在胡银台手下当差,深受大人喜爱。胡大人膝下有三子四女,大都与世家定下婚约,只有四娘待字闺中。这一天,胡大人跟程孝思说:“公子才华出众,绝不会长期贫困。我将小女嫁你为妻,希望你好好照顾她。”当下替二人准备婚礼,成亲后,程孝思发奋苦读,寒暑不辍。
  当初,四娘云英未嫁之时,有一位神巫替她看相,说道:“小姐来日定会富贵。”兄妹们闻言,均不以为然,眼下四娘又嫁给穷书生为妻,兄妹们更加瞧不起她,经常当着四娘的面,称呼她为“贵人”,借此取笑。四娘为人端庄,沉默寡言,不管兄妹们如何挑衅,始终置若罔闻。
  四娘有一位婢女,名叫桂儿,见状愤愤不平,大声道:“你们狗眼看人低,怎知我家姑爷不会发达,身居高位?”二娘嗤之以鼻,笑道:“穷书生若能当官,我立刻挖去双眼。”桂儿冷笑道:“就怕到时候,你又舍不得眼珠子。”二娘贴身婢女名叫春香,笑道:“小姐若是食言,挖我眼珠便是。”桂儿叫道:“好,这是你说的。”两人击掌为誓,定下赌约。
  不久后程大人举办寿宴,儿女们纷纷前来祝寿,金银寿礼,堆得到处都是,惟有四娘一家两手空空,大娘趁机揶揄,问道:“四妹,这次你带了什么寿礼?”二娘笑道:“四妹是双肩搁一脑袋,人到礼未到”四娘闻言,微微一笑,也不生气,泰然自若。自此后,姐妹们以为四娘柔弱好欺,愈发瞧不起她。
  胡大人有一小妾,姓李,眼光独到,常常跟女儿三娘说:“四娘内慧外拙,大智若愚,聪明而不外露。她相公程公子日夜苦读,绝不会久居人下,你好好待他们,将来也好相见。”三娘听从母亲教诲,每次回娘家省亲,刻意与四娘结交。
  这一年,程孝思在胡大人帮助下,进入县学读书。第二年正赶上科考,胡大人不幸去世,程孝思要替岳父守孝,没法参加考试。丧期过后,四娘拿出私房钱赠给相公,说道:“我已替你争取‘遗才’名额,可以参加补考。眼下父亲去世,兄妹们个个嚣张跋扈,家中不可久居。此次科举,努力用心,倘若扬眉吐气,我也跟着沾光。”程孝思诺诺答允,前去参加科考,临别之时,三娘母女也有金银相赠。
  这一次科举,程孝思悉心准备,务求一击必中,可是放榜之时,却是名落孙山。程孝思心灰意冷,愤愤不平,无颜面见妻子,当下怀揣盘缠,独自前往京城闯荡。京城乃富贵之地,胡家有许多亲属,都在朝中为官,程孝思不想与他们见面,于是改换姓名,四处寻找工作。
  京中有一位御史李大人,偶然与程某见面,很是欣赏,当下聘为幕僚。又出钱替他捐了一个“贡生”名额,在李大人帮助下,程孝思顺利进入国子监,不久后参加顺天府考试,连战连捷,考中二甲第七,被授予“庶吉士”称号,进入翰林院当差。
  程孝思功成名就,跟李大人坦白真相,告知真实姓名,说道:“妻子还在四川,我想回家一趟。”李大人点头赞成,说道:“眼下你已是朝廷命官,要回家也得风风光光。”当下借给程孝思一千两纹银,嘱咐他先在老家购买宅院,尔后再衣锦还乡不迟。
  自胡大人去世,大儿子因家中亏空,迫于生计,将父亲生前别墅卖掉换钱,而买主说巧不巧,正是程孝思。
  不久后,三儿子娶妻成亲,四娘前去祝贺,众兄妹见她衣着光鲜,容颜焕发,又从大哥口中得知程孝思科举成名,四娘已做了官老爷夫人,纷纷上前巴结。四娘不计前嫌,把酒言欢,有说有笑。一家人正自闲聊,忽然间屋外传来一声惨叫,只见春香狼狈闯入大厅,双颊染血,眼皮上指痕宛然,哭道:“桂儿要挖我眼珠,小姐快救命。”二娘闻言,想起当初赌约,羞惭无地。
  未几,酒席散去,四娘进屋拜见三娘母女,跟李氏说了几句话,告辞离去。回家后,李氏送来许多金银首饰,外带婢女奴仆,四娘一概不受,只收下一名丫鬟。
  后来,胡府家道衰落,一干兄妹又不知节俭,很快败尽家产,生活拮据。父亲灵柩一直放在大厅,棺木朽败,无人问津。程孝思闻讯,气愤填膺,当即出资办理后事,将岳父入土为安,尔后与妻子前往京城,不与众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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