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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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狄兵马分出一支小心翼翼地乔装打扮,入了凉州。他们与木措的人接应好后,摇身一变,凶形毕露,攻向白河镇。他们为了找出蒋墨,大开杀戒,浑然不怕凉州军前来支援。
  他们心知肚明,木措带兵攻打武威,原让深陷漠狄王的陷阱,凉州军要支援,也会先紧着他们的元帅和武威郡。凉州军短期内,顾不上来!
  光天化日,白河镇沦为了杀戮场。
  关幼萱呆呆地立在张皇四逃的人流中,雪漫下来,她一时间僵硬着,好似看到自己梦里的血涛城战。百姓四下逃亡,敌人闯入见人便杀。妻离子散,妇人被奸。关幼萱僵立在这里,喘不上气。
  “十步”发出很清脆悠长的叫声,强行唤醒关幼萱。
  关幼萱脸色发白,努力让自己忍住恐惧,不要想梦。这和梦一定不一样,她不是梦里那个举目无措与阿父走散的无助小娘子……她嫁了人的,她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
  是!她现在有习武,她不会像梦中那般弱!
  原霁是将军,她是将军夫人,原霁不在的时候,她有理由来护住白河镇……关幼萱匆匆地对“十步”嘱咐:“十步,你快去找夫君……白河镇被屠杀了,漠狄人在放火!”
  “十步”从她手掌上飞出,关幼萱扭头便向混乱的人群中跑去,她压抑自己的恐惧,高声:“大家不要乱!听我说,我们的兵很会会来救援,我是原七郎的夫人……”
  关幼萱努力帮百姓们疏散着逃跑,并躲避那些漠狄人。她人声音柔,力量小,便是眼睁睁看到横尸遍布,也只能忍住胆颤躲开目光。她帮助一户人家躲到地窖中,转身要再去救人时,一只手从那塌了的木门后伸出,拽住了她的衣角。
  关幼萱蹲下来,吃力地与下面被压着的人一起,将门推开。
  蒋墨咳嗽着,从稻草和木门下钻出,尘土沾在他睫毛上。他脸上伪装的妆容已经被汗水抹没了,他抬起脸来,与跪在地上扶住他的关幼萱对望。他俊美至极的面容沾了风尘,不损美貌,反而莹莹如一地月光,清薄无比。
  火光赫赫在天边燃起,大雪漫漫在天地间挥洒。
  关幼萱喃声:“五哥!”
  蒋墨弯一下眼后,身子轻轻一晃,下巴磕在了小淑女肩头。以为性命垂危,谁想云破月来,又见转机。
  蒋墨哑声闭目:“都说不要叫‘五哥’了。要叫‘柏寒哥哥’。”
  --
  天地昏暗,大雪连城。原霁和束翼牵着马,行在被雪覆盖的戈壁中。地上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头顶飞雪将敌人踪迹掩藏,也将己方的消息阻绝。
  天地苍茫,四下阒寂,荒无人烟。
  “十步”从天上直冲下来时,原霁和束翼正蹲在地上,从雪地中将半块不完整的砖挖了出来。原霁手中拿着砖,半晌后道:“来自玉廷关的砖。”
  束翼:“玉廷关破了。”
  二人站起来,望着四方空茫——
  后方是被屠杀、需要援兵的白河镇;前方是燃起狼烟求助的武威郡;边关传来的消息是元帅已失踪两日。
  三方同时危机,困在雪地中,他们到底救哪一条路?
  ☆、第47章
  白河镇沦为了人间炼狱。
  鼙鼓喧嚣, 生灵横道。
  风雪没有阻止敌人的进攻,漠狄人反而仗着风雪通讯不便的缘故,肆意杀戮白河镇上的百姓。大片风雪将凉州割裂成了一片片孤岛, 孤岛各自为战, 没有战力的百姓沦为鱼肉。
  “快逃——”
  “救命啊!”
  战火笼罩这里, 四处伏尸喋血。遍地陌生的街巷中, 妇人孩童的惨哭声不绝, 每一声求救, 都如恶鬼嚎哭般在关幼萱心头撕扯。
  她不断地想到自己的梦, 又不断地躲避那些杀人恶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更多的人。为了找到蒋墨,漠狄军何其残酷!
  然而关幼萱怎么会愿意将伤重的五哥给他们?五哥无力还手, 他们必然会杀害五哥。
  心焦如火,荨麻丛外,她穿行于残垣间,左边巷子的墙上,映出数位身材魁梧的持枪男人。
  这些漠狄人背对着关幼萱,残忍杀害巷中的一对羌人夫妻。血腥味在空气中浓郁,羌人夫妻虚弱地呼喊, 换来敌人更狰狞的大笑声。
  关幼萱手心攒汗, 步步后退。背对着敌人,羌人夫妻中的妻子看到了她,眼睛直直地望来, 流露着恳求的目光……
  那般求助的目光,让关幼萱不禁想上前。她紧张地想着金姨教给自己的那一点儿防身术, 能否在此时救人……
  “唔!”关幼萱的嘴巴忽然被捂住, 她手臂被拖拽住, 拖去了巷子里。
  小女郎被按在墙上,嘴上的禁锢离开后,她仰头,看到拦自己的人,是之前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兵。
  老兵满脸大汗,脸色惨白,他手中拿着做农活的铲子,然而他不敢上前,手和脖颈一直出汗。他每次偷偷看外面的漠狄人一眼,眼中的惧怕和痛苦就越深。
  老兵颤着声对关幼萱说:“夫人不要出去!夫人的同情心要留着……你救不了所有人。”
  关幼萱一怔。
  她不觉问:“救不了就不救了么?那怎么办?”
  老兵还在流汗,旧日的阴影让他不敢面对漠狄人,他只敢躲在这里保护关幼萱。他对关幼萱露出期待的目光:“小七夫人,小七郎是去搬救兵了么?小七郎何时能回来救我们?”
  关幼萱愣住。
  她神情微妙的这般一顿,就让老兵眼中的光迅速熄灭了——“我们被抛弃了对么?漠狄人能进入凉州,说不定玉廷关都被破了……凉州军一定关心更重要的玉廷关,谁会管我们……我们被抛弃了……”
  “没有!”关幼萱打断他的恐惧,“我人在这里,我夫君怎么会不管我?大哥你不要这般哭哭啼啼。”
  老兵却颓道:“被抛弃的妻女还少么……”
  关幼萱抿唇。也许她太年少,她没有经历过凉州人的痛苦。她放出“十步”,便坚定地相信原霁。
  关幼萱扭头,回去找蒋墨。那个老兵喃喃许久,还是跟上了小七夫人。
  —
  风雪一困便是一整日,敌人的杀戮还在继续。
  关幼萱与蒋墨躲在一处农舍的地窖中,老兵守着门的方向。他们不断地听到百姓们求饶的惨叫声,一整日过去,便是连关幼萱,都开始不安起来。
  她惧怕地想捂住耳朵眼睛,不敢回想自己做过的梦。
  然而蒋墨奄奄一息地靠着残垣断壁,关幼萱哪里能倒?
  老兵痛苦地捂头:“要被杀光了!我们都要死光了!没有人救我们……小七夫人,你还觉得七郎会来?”
  蒋墨在一旁低声咳嗽,苍白的面上浮现病态的青色。
  他眼眸轻轻眨动,望着小淑女的侧脸,轻声:“原霁肯定放弃我们了。原霁心里,整个凉州更重要,他二哥更重要。萱萱,我早说过,你何必跟着他?你应该跟着我的。”
  关幼萱当即瞪他。
  他都这般了,还时刻抓住机会诋毁她夫君!
  真是白救他了!
  关幼萱:“夫君说不定是被别的事耽误了,你们不要这般丧气!”
  蒋墨见她这般,被逗笑:“你真天真。”
  关幼萱气死了,若是旁的时候她就不理他了。然而现在他全身都是伤,要靠她吊着命……关幼萱纠结万分,问蒋墨:“你到底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不能把东西给他们么?”
  她小声为白河镇的百姓们求助:“东西丢了,可以再抢。但是人死了,就真的没了。我觉得……不值得。”
  蒋墨瞬时淡了笑,他说:“值得。他们越在意,便越说明我此行的重要性。这么说吧,萱萱,除非我死,我绝不会将东西交出去。”
  关幼萱怔忡看他。
  蒋墨疲惫闭目:“你要是舍不得别人为我而死,你可以将我交出去。”
  他闭着眼时,面容如玉,清白冷寒,有万分让人怜爱的美感。然而他的性情,却又臭又别扭,和原霁格外像。
  蒋墨笃定她心软,非要她挣扎:“你送我去死,我讨厌你一辈子。”
  关幼萱哼一声,站起来。
  蒋墨听到老兵茫然又急切的喊声:“小七夫人,你要去哪里?外面那些人杀疯了,我们现在救不了他们,你出去只是白白送死!”
  关幼萱脆声:“你们都不愿死,我来帮你们好了吧?”
  蒋墨猛地睁开眼,他扶着墙,自若神色中带一抹慌乱:“萱萱……”
  关幼萱扭头望他一眼,她黑亮的眼眸望得蒋墨自愧不安。蒋墨隐约猜到她要如何,关幼萱微微一笑:“五哥,你自己躲好吧。我把敌人领走,白河镇真的不能再死人了……”
  蒋墨厉声:“那你让原霁怎么办?你是七夫人,你的身份和寻常百姓能比么?死几百个人,也不如你重要!”
  关幼萱拂一下发带,她责怪道:“五哥,不要这般说。我嫁来凉州,也应守护这里的百姓。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我面前,而我出去却不一定会死……我认为让漠狄人停止杀戮,更重要。”
  蒋墨咬牙:“你若是落到敌人手中,敌人拿你来威胁凉州……”
  关幼萱敛目:“不会这样的。我夫君一定会赶来的……他只是被耽误了,他不会放弃我的。”
  蒋墨被她的天真激得暴怒:“关幼萱,你傻不傻?!你真的相信原霁会来?我早说过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不是你,不是我们……”
  关幼萱轻声:“他会救我的。”
  她弯腰,从地窖中爬出去。她走上雪雾迷离的街巷,让自己不去看地上染红的血迹。她走出很远,立在空荡荡的巷中,衣袂与面颊都被风吹得冰凉。
  老兵从后钻出:“小七夫人,等等我……我、我保护你!”
  小女郎对他腼腆一笑,她鼓起勇气,寻到一漠狄士兵。那士兵与老兵交手,老兵要将人杀死前,关幼萱让老兵留人性命。
  关幼萱蹲在地上,对那个漠狄人说:“我不晓得你听不听得懂我的话,只能姑且试一试。我们不杀你,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说原七郎的妻子就在白河镇中。如果你们肯退兵,白河镇就把七夫人交给你们当战利品。
  “你们若一直坚持不退兵,那便继续杀人吧。你们杀光白河镇的人前,你们要的东西,和七夫人,都得不到。而且风雪一停,凉州军就会来援助。到时候便是你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全部死尽。
  “你们现在不就是与凉州人赶时间么?得不到你们要的东西,七夫人应该也能交差吧?您们在这里拖的时间越久,凉州军赶来的时间越充裕。这笔交易,是否划算?”
  那个漠狄人不知道听懂没有,爬起来便窜走。关幼萱站起来,柔声与老兵商量,如何确保白河镇退兵后,自己走出去,其余人却能逃过一死。
  老兵:“如果漠狄人反悔,得到七夫人,回头仍要杀戮……”
  关幼萱笑吟吟:“不会的。他们也是要交差,怎愿意把性命留在凉州?得不到全部的,我的身份已足以他们交差啦。”
  老兵不解地看着她粉腮凝雪的美丽面容,她分明娇滴滴,为何有这般勇气。
  老兵:“你是在赌七郎会回来。你拿自己的性命在赌。”
  关幼萱轻轻地“嗯”一声,她有着他们都没有的信心。她鼓励自己:“我可以等到夫君的!”
  她在梦中回顾过原霁的英雄气概,她为他折服,被他牵引着来到这里。
  她对原霁有着谁也不能理解的信心。
  关幼萱的信心来自天真的梦境,然而她若不这般天真,她怎会无忧无虑地嫁来凉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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