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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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的银子,若是买了田地宅子给儿子娶十个儿媳妇都有了!
  可王巧还是不依足,见管事这么好说好,决心再哭闹一场,多要些银子才好。
  只是她领着男人和傻儿子,守着担架焦尸在成府门前打滚的时候,正好一辆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个脸生的大汉,冷冷看着那满地打滚的王巧,入了成府问管事的是怎么回事。
  管事的见是慈宁王府派来的人,只能苦笑道:“是苦主的婆家……”
  来者冷哼一声,吩咐道:“王爷有命,此间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成府多管,各自做事去吧!”
  那王巧哭闹了一顿后,见成家不再出来人,便也只能悻悻地领了焦黑的尸体回去,只用苇席卷了,扔到了乱坟岗里了事了。
  可惜她家骤然得了银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没过几天的功夫,夜里便招贼了。
  周围的邻人其实都听见动静了。
  换了别家,近邻们一定是敲锣打鼓扛了斧镐前去帮衬相助,击退贼人。
  可惜那王巧平日毒舌得罪遍了近邻,这赚了儿媳妇的舍命银子又引得众人眼红妒羡,临到祸事降临时,乡人们都是各自看护好自家的房门,站着石头隔着墙院看热闹。
  据说十几个蒙面大汉将薛胜一家屠戮干净,最后点火烧了宅子扬长而去。
  这案子到了县里,也不过是派了几个人来走走过场,便不了了之了。
  至此之后,乡人们唏嘘了一番薛家的惨案,便也渐渐淡忘了,至于那个无名无姓的小童养媳,更是抛在了脑后。
  他们更想不到,那个原本应该烧得焦黑的丫头,此时已经在通往京城的马车上了。
  丫头当初在成家祖祠的时候,原本也是揣着自己的算盘,想要趁机逃跑的。
  她入院子的时候,就看准了外院的侧门总有工匠出入,若是寻了机会,就能摸上外面运送木材的马车。
  这些日子来,她挖野菜时,还顺便挖了些草药,爹生前曾经教过她医书,所以她对于那些到处可见的草药认得很准,挖出的草药在村头的草药铺子里换了十几文钱,收草药的大娘好心,说了不会跟王巧提。
  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够她应急的了。到时候她扮作小乞丐,一路想法子找寻岭南的外婆家……
  前路渺茫,对于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来说,似乎看不到一丝黎明曙光,但她却并没有感到怯手。
  在经历了父亲被害,她又被奸人私卖的坎坷后,再苦再难,也不过脏衣服上的虱子,浑不嫌多少了。
  就在她一边劈柴,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时,只觉得有个湿巾帕子捂住了口鼻,头一歪,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了。车厢裱糊的是青色的绸缎,虽然谈不上名贵,可一般人家也不会用它来裱糊马车厢。
  而她也换了一身干净的月色长裙,一个紧绷着脸的婆子带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正靠坐在车厢的另一边。
  见丫头醒了,那婆子也不废话,拉着脸儿道:“恭喜姑娘,您的大福气到了。只因为您的长相跟我府上的一位小姐肖似,不巧我家小姐命薄不幸过世,偏偏家里的老太太疼爱她,若是知道她的噩耗,必定要折损了寿数。家里人都不忍心,所以想了个法子,请姑娘您出面,充作我家小姐,瞒过老人家,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这婆子乃是王府世子的教娘赵嬷嬷,得了慈宁王的吩咐,以后便守在这假千金的身边,以免出了什么纰漏。
  当然,王府与盛家做的这番局,背后的深意自不必跟个乡野小丫头多言,只简单说她是拿来讨盛家老太太欢心的就是了。
  丫头听了微微蹙起细眉,迟疑道:“京城盛家?盛家哪个女孩?”
  赵嬷嬷觉得她问得有些发蠢,就好像她认识盛家的女孩一般,但也硬邦邦回答道:“乃是盛家的嫡女盛香桥。”
  丫头眨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又问:“这……我婆家可答应了?”
  赵嬷嬷微微冷笑:“这个自然,你且安心随我们走便是了。”
  想到那贪心不足的薛家,赵嬷嬷心内自是冷笑。亏得王爷思虑周全,怕成家四小子年纪小,办事太心慈,所以又派了王府的心腹前往。
  那薛家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免除后患,王府里的人已经斩草除根,现在就看这小姑娘听不听话了,若是也不识时务,少不得狠狠敲打一番。
  第6章
  可这丫头明显不受教,想了想,又问:“既然我婆婆应了,为何要先诓我入了成家老宅,然后用迷药迷晕我?”
  她可不认为那么难求的成家差事,会让管事主动找寻王巧要帮手。
  赵嬷嬷被问得一滞,京城里急着要假千金归位,而派去的人也知道乡野之人混搅蛮缠,为了湮灭这个小丫头在建城的根基痕迹,王爷示意让她假死,所以在将她弄出时,手段自然行了简单粗暴的便利,哪里经得起这小姑娘细细推敲?
  不过赵嬷嬷也不必费心编排些谎话来哄个乡野小村姑,只照着慈宁王的吩咐,若她不听话,吓唬得她服服帖帖就好。
  所以赵嬷嬷示意身旁面如白纸的小丫鬟凝烟,打开她手里捧着的那个长木匣子。
  凝烟僵直着脖子,瞪圆了发直的双眼,抖着嘴唇打开了手里的木匣子……
  丫头看过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薛氏夫妇的人头正挨挤着摆在里面,扑鼻的血腥臭气,裹着石灰的异味扑面而来!
  赵嬷嬷满意地看着马车里两个小姑娘煞白的脸儿,一字一句道:“记住,回了府里,一切都要照我说得行事!不然躺在这匣子里的,就是你们两个的脑袋!”
  那小丫鬟凝烟啪嗒合上木匣子,跪在赵嬷嬷的脚边哭泣道:“凝烟一切都听嬷嬷的,还请王爷开恩,绕过奴婢一命!”
  赵嬷嬷冷哼了一声,吩咐凝烟捧匣子出了车厢,这才转头状似和蔼地问道:“敢问您现在还有什么要问的了吗?”
  丫头紧紧握了握拳头,让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三转,就像所有胆小的姑娘那样,哽咽地道:“没……没有了……”
  赵嬷嬷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乡野丫头片子,这般吓唬住,便如软泥一般任凭拿捏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于是她一字一句道:“那么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往后,您就是京城盛家老太太的嫡出孙女,盛宣禾老爷的独女,慈宁王府世子的未婚妻子——盛香桥!”
  许是赵嬷嬷这一路不间断的恐吓起了作用,等马车到了京城盛家后门时,新出炉的盛香桥从马车下来后,便如嬷嬷训练的那般,含胸低头,带着披风上的兜帽一路回了自己的里院绣楼。
  一直在院里候着的盛府老爷盛宣禾在看到那小姑娘走到跟前时,忍不住往前探看了一步。
  作为亲爹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外甥的眼光真是厉害,竟然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跟女儿盛香桥一模一样的来。
  虽然这女孩看上去面黄肌瘦,好似许久没有吃饱的样子,不过那眉眼鼻子简直像极了。只是这女孩看上去比盛香桥矮,不过到底年纪小,以后还会长,若是垫高了鞋垫子也能糊弄过去。
  不过日后若是皇后召见需要入宫,又不是水中观月,远处赏峰,只看个大致的样貌就可以了。若是细细聊天下来,这小村姑岂不是要露馅了?
  想到这里,盛宣禾又是一阵说不出的头痛,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怎么上了这等下不出的贼船?
  但事已至此,为了盛家的门楣清誉,更为了不让万岁迁怒盛家,走到死胡同的他也只能咬牙一试,死马当作活马医治了。
  上午时,皇后的懿旨又到,只说担忧着盛小姐久病不愈,要派太医院的太医前来诊治。
  如今赝品入府,总算能糊弄过太医那一遭了。
  盛宣禾虽然跟王爷同坐一条船上,但自有自己的盘算。
  按照成天复原先给他写信时的设想,只要让这假货在府门庙宇间稍微露露脸,然后将盛香桥私奔的事情遮掩过去,再出了意外,让女儿早早“夭折”,万岁爷就算圆梦不成,也怪罪不到盛家来。
  外甥成天复在信里说的明白,龙椅上的变数甚大,万事都要斟酌清楚,万万不可跟慈宁王捆绑太甚,若是能让表妹诈死,顺理成章解脱了王府婚事,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到时候给这顶替的小丫头一笔钱,打发了她便是了。
  当时他还觉得外甥年纪尚小,妄自议论承嗣大事,简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看来,外甥虽小,但看事比他这个浸染官场多年之人要高远得多。
  可恨他自己胆小,被王爷一顿敲打恐吓,竟然说出了有村姑肖似香桥,就此让王爷接手了此事。
  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看一步,盛宣禾大人长叹一口气,将王爷派来的赵嬷嬷叫到一旁,与她商量了一下太医前来诊治的事宜。
  到了下午时,太医院果然派了人来。那假小姐倒也不用装病了,也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加上一路舟车劳顿,感染了风寒,卧在床上时正发着高烧,加上面黄肌瘦的样子,活脱脱的病容满面。
  太医细细诊脉之后,开了方子,与盛大人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先行告退了。
  不过这位太医出府之后,径直又去了宫里给田皇后请平安脉去了。
  凤宫的帷帐之后,传来微微惊讶的高声:“什么?你当真看清她是盛香桥了?”
  太医恭谨地说:“臣先前见过那位盛小姐几次,虽然这次见她清减了许多,可看模样的确是盛小姐没错。”
  待太医走后,田皇后凤眸微转,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贴身大太监秦升海,冷冷问道:“你不是说,你在宫外的江湖朋友亲自确认过,那个盛香桥跟个江湖浪子远遁了吗?”
  秦升海也是一脸惊诧,慌忙跪在地上道:“千真万确,他们上船到时候,奴才正查看江南运送来的采买,碰巧来了个照面,那盛香桥看见奴才一脸的惊慌失措,只是奴才当时不知缘由,竟然错失机会,不然当场将那狗男女拿下,此宁王府早就鸡飞狗跳了!”
  田皇后挥了挥手,她也是后来才从侄女田佩蓉那听闻了盛家小姐的这一出丑闻。
  虽然田佩蓉说得含糊,但皇后何等聪敏之人?一下子就明白这整件事情里有田佩蓉的手笔。
  不亏是田家的女人,想得到一个男人时,当真是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啊!
  皇后知道那田佩蓉一直心仪着成培年,可惜那位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如今家有贤妻,儿女双全,也亏得她能如此辗转,对盛家来个杀人不见血啊!
  不过让田佩蓉也始料不及的是,她安排的那个男戏子似乎对盛小姐动了真情,竟然假戏真做,拐走盛小姐出海下了南洋。让田佩蓉原本安排好的捉奸戏码落空,不得已,才跑到皇后这里来,指望着皇后推波助澜,捅破了盛家嫡女私奔的丑闻。
  田皇后原本并没有着急,只幸灾乐祸想看看慈宁王府鸡飞狗跳的德行。谁想到,这盛家却突然凭空变出了个盛香桥,让随之而来的腥风血雨全都风平浪静了。
  皇后想到这,猛地摔碎了手里的玉茶盏。
  “娘娘,保重凤体,莫要心急,最近压根没有南洋过来的商船,而且那盛家这几日暗中寻人的人手都没撤呢。那个盛香桥怎么可能凭空里冒出来?大约是他们家凑巧寻了相貌肖似的来凑数也说不定,待娘娘亲见了那盛香桥,岂不是几句就让那位盛小姐露底了?”
  秦升海何等狡黠,震惊之余脑瓜一转,就开始猜测内里的关节。
  万岁的寿宴将至,钦点了让世子爷与盛家小姐前来宫中赴宴。
  圣旨之下,那盛家小姐只要有口气在,就算爬也得爬到宫里来。到时候,盛家和慈宁王府就等着出丑吧!
  想到这,田皇后终于也平息了眉间怒火,冷笑着等着万岁的寿宴到来,验看一下盛府是否养了能以假乱真的六耳猕猴。
  再说那盛府里,前些日子里,盛香桥原本贴身的丫鬟几乎一夜之间出府没了踪影。如今全换了新人,不过原本的大丫鬟凝烟倒是留了下来。
  只是凝烟变得话少,跟谁也不亲近,终日守在内室,服侍那病恹恹的大小姐。另外就是那位从王府来的赵嬷嬷,据说是提早教小姐王府规矩的。每日内院里都能传来她呵斥小姐的声音。
  虽然听不真切说了什么,可是王府教养婆婆的架势可真是大极了!
  “说过多少遍了,这饮茶时需右手回旋茶杯,香唇一点慢慢啜饮,让茶香盈齿,你这般牛饮了半杯像什么话!”
  说话间,嬷嬷手腕的藤条一甩,在盛香桥的手腕子上留了一道红印子。
  盛香桥痛得微微低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屏风处挂着的礼服——那是昨日盛老夫人送来的整套裙装,以供孙女入宫面圣之用的。
  只这几日功夫,拜凝烟没日没夜的细数盛家以及周遭亲戚家谱的缘故,盛香桥知道如今在盛府里的,也不过是盛宣禾和凝烟深知其中的隐情,其他人只当作真的找回小姐了。
  虽然府内有人也知道小姐先前有些出格的事情,但盛宣禾处置了一批小姐身边的近身之人后,再也没有知道内里详情的了。
  至于盛老太太那边,盛宣禾一直也以盛香桥病了搪塞,并没有跟老祖宗细细禀明这些糟心事。
  盛香桥被她早几年过世的母亲宠溺得不像样子,很不得老太太的欢心,但是像入宫面圣这等大事,做祖母的总要表示一下,所以命人取了她压箱底的贡品锦缎,又请了有名的裁缝,为孙女做了衣裳。
  现在“盛香桥”看向了那衣裳,赵嬷嬷只当小乡丫头没有见识,眼馋着衣服好看,所以没好气道:“不好好学规矩,看什么看!”
  盛香桥这几日虽然一直被嬷嬷特别“关照”苛刻教养,不过吃食一直不错,药膳没有间断过,气色将养得恢复了些高门少女应有的花颜红晕。
  听到嬷嬷骂,她微微一笑,怯生生道:“嬷嬷莫要生气,我太愚钝,让嬷嬷费心了……只不过我观那礼服袖子乃是半长的,遮不住手腕,嬷嬷抽打得狠了,红印子在寿宴那日消散不下去,被人问起,我怕自己嘴拙一时找不到理由……”
  嬷嬷压根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会有此一说,登时愣住:可不是!若是露出红印子来,万岁问起时,的确要麻烦……
  这丫头是在变相给她下马威,让她手下收敛着点呢!可她是世子都要给三分薄面的老油条,岂会被个乡野小丫头拿捏住?
  想到这,她手腕微微一转,藤条正要往那丫头的屁股抽去的时候,门口处突然传来清冷的少年声音:“赵嬷嬷,表妹说得没错,你虽然应该严苛些教她,但毕竟主仆有别,还是给她留些面子……”
  赵嬷嬷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穿着玄色骑马猎装,佩挂宝剑稳稳立在了门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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