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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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离坐直了身,垂眼摸着自己的下颌不说话。
  竹帘外,空青等不到自家姑娘应声,料想若不是她听错了,那姑娘便不是在同她说话,干脆目不斜视地看着前路,将燥乱的心绪给稳了下去。
  出了城郊不过三里便是犬儿山,犬儿山不高,与祁安的山相比,就跟小土坡一样。
  空青把马车停在了山脚下,恭恭敬敬地躬了一下身,看着自家姑娘走远了。冷风旋近,她抬手抹了一把冷汗,忍不住朝那匹黄毛马靠近,这马虽不会说话,但总归是个活物。
  容离走得慢,走一会便要歇一阵,这一累起来,双眼就跟蒙了雾一样,气息也甚是急促,她回过头,恹恹道:你说我能不能画个人出来背着我上山?
  华夙垂眼看向她手里握着的画祟,你倒是越来越会用这杆笔了。
  容离眼一弯,眼梢的小痣也跟着一动,这鬼神之物,我却只是用它来代步,它若是有神智,指不定会将我斥责一番。
  它的确有灵,只是轻易不会现身。华夙轻哂。
  闻言,容离怔怔抬起手中画祟打量,竟真的有灵,它长何模样,何时才会出现?
  华夙淡声道:笔主想它是什么模样,它便是什么模样。
  说完,她抬手一拨,周遭呼啸的山风好似波涌的浪潮,从四面飞旋而近。
  容离原本站得好好的,身忽然一轻,垂眼一看,她竟被风托了起来,衣袂和裙摆兜满了风,她一个趔趄,足下空无一物,差点跌了下去,转瞬却又被风扶稳了。
  这
  不是不愿走么。华夙黑袍曳地,手腕慢腾腾一转。
  容离登时被风托着往山上去,果真连一步也不用走了,她发丝飞扬着,发里系着的朱绦全被翻了出来,那飞扬的衣袂好似成了蝶翼,如同就地化了个蝶。
  这脚踏不着实地的感觉甚是令人惶恐,容离哪里敢挣,唯恐一挣便要摔下来,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脸色越发苍白,唇死死抿着。
  正怕着,容离眼前忽地一黑,一双冰冷却柔软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华夙在她耳畔道:不看就不怕了。
  过了一阵,眼前骤然明亮,那托着她的风也悄然散去。
  容离落回了地上,抬手捂着心口急急喘了一阵气,抬眸一看,眼前竟就是林鹊说的那个弃庙。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这庙竟然还在。
  在是在,却已是残破不堪,四处缺瓦断壁。
  庙门大敞着,四处俱是积厚的尘,一眼便能望见地堂上摆着的几副棺椁,棺椁有的紧闭,有的敞着,里边里神像都已断了臂,灰黑一片。
  有稀薄鬼气在周遭浮动着,这荒山野岭的,有鬼气也无甚古怪。
  容离看了一阵,提着裙迈了进去,捏着画祟环视了一圈,回头问:你可有看出来什么?
  哪知她一回头,瞧见的不是华夙,而是个青面长身的东西。
  是鬼么?
  容离蓦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想着这大天白日的,怎会有鬼敢出来造作,就不怕被艳阳一晒便灰飞烟灭了?
  五根冷白的手指擒上了那东西的脖颈。
  华夙拢紧了五指,银黑二色的发丝自长辫上散落,轻盈柔顺地垂在颊边。她神色甚是不屑,丹唇翕动着道:哪来的青皮妖。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0章
  不是鬼,故而在见光时全然不怕。
  这妖长了一张青色的面皮,其色深浅不一,像极大片苔藓沾在脸上,隐约能看出一双翻白的眼,和鲶鱼一样的嘴唇。
  细看还真像一条绿皮鱼,可哪的鱼是能离得了水的,还在山间明目张胆走着,是不要命了?
  容离一回头就与这玩意打了个照面,浑身忍不住一颤,匆忙退远了几步,捂住心头急急喘了一口气。
  华夙细直的五指正拧在这青皮妖的脖颈上,五指屈着,本不尖锐的指尖竟似要扣进其皮肉里。
  青皮妖骤然挣扎,被掐得气息一急。他狂聚妖力,脸上身上苍翠的绿渐渐褪去,变得斑驳破碎,好似苔藓被刨开,露出了些许常人该有的肤色。
  这妖抬起颤巍巍的手,企图将华夙的五指扒开,可尚未触及,便被大力甩了出去,好似纸鸢般被风刮了老远,轰隆一声撞上了腐朽的棺椁。
  那一瞬,青皮妖跟剥皮鬼似的,陡然换了一张皮。身上藓绿褪尽,原本绿豆般大小的眼眸骤然有了瞳仁,瞳仁与眼白分隔清晰,嘴鼻也变得与旁人无异。
  这妖身上的衣裳浓绿欲滴,头发算不得太长,乱腾腾的束着。
  许是刚由鱼化作人,他的头发有些湿,乱得像是交缠在一起的海草,一绺一绺的撘在脸上,看面容还算清秀,这皮囊看着像是凡人十五、六岁的模样,还带着几分青涩。
  容离侧过身,抬手攥住了华夙的黑袍,这是妖?
  华夙颔首,鱼妖。
  容离一愣,鱼妖不该住在水里么,怎会是在山上,还在这庙里。
  华夙望向远处那跌落在地的鱼妖,眉头一皱,狭长的眼便微微眯起,那便要问它了。
  绿皮鱼妖大张着嘴喘气,这人身维持不得多久,面上竟浮现出几片鱼鳞,鱼鳞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就跟镶了玉石一般。他翻身伏在地上,气息喘得很急,那声音好似山间乱撞的风,呼呼响着。
  在长了鱼鳞后,他面颊两侧还冒出了鱼鳍,就连袖中探出的手臂也变了模样,十指间长出了蹼。
  它莫不是要死?容离忙不迭道。
  华夙食指一弹,一滴水珠便撞上了此妖的侧颊,在其脸上迸溅开来,仿若破碎的琉璃珠。
  顷刻间,绿皮鱼妖气息骤缓,鱼鳍褪去,蹼也不见了,脸上虽还覆着零星鳞片,看着却是个人样了。
  华夙抬手撘上了容离的肩,推着她往前去。
  容离哪还退得了,直截被推着走至这绿皮鱼妖身前。她屏息凝神,生怕这妖霍然起身,冲她一顿乱啃。
  在凡间的话本里,妖怪都是会吃人的,心肠坏得很。
  山下有水不去,却偏要在这山上寻苦头。华夙眼睑一垂,淡声道。
  容离抿着唇没说话,她这么个凡人被夹在中间,委实为难。
  绿皮鱼妖缓缓侧过头,在看清华夙的模样时愣了一下。他本想奋起回击,脊背刚刚拱起,便瞧见华夙身侧屯集起的鬼气,他瞳仁骤缩,声音一颤,你从何处来的?
  华夙语调平平,你在问我?
  绿皮鱼妖瞳仁微缩,分明是怕了。
  华夙冷冷哂着,发辫上松散的发在风中起伏,漠然到甚是居高临下,你看我像是打哪儿来的。
  那绿皮鱼妖陡然一颤,干脆蜷起身,伏跪而下,大人。
  容离已看明白,虽说这鬼功力未恢复完全,但姿态定要摆高,轻易不肯仰头看人,才能唬得住别的妖鬼。
  华夙心满意足地点了一下头,淡声道:说说,你在此处做什么。
  绿皮妖这一声大人虽是喊出去了,可俨然不想全盘托出,垂着头道:山间静谧,便想着趁时辰未到,来此修炼一番。
  华夙捻了捻手指,不知何时沾上指尖的灰随即扬了出去。
  容离皱着眉头,暗暗打量起这破庙,这里边散乱地摆放着不少棺椁,也不知哪一副与丹璇有关联。她又咳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这绿皮鱼妖在的缘故,她竟嗅到了一股鱼腥味。
  华夙冷淡地嗤了一声,你不大老实,不好好答也就罢了,还想暗动手脚?
  随后,容离恍然明白,何来的不大老实。
  一股浓郁到近乎呛鼻的鱼腥味从四处漫了过来,她胃里一阵翻腾,近乎喘不上气,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似被淹在了水中,还有成千上百的鱼将她围困。
  容离抬手捂着口鼻,可越是紧捂,越是难受。
  她后心忽抵上了一只冰凉的手,那手往前一推,她登时在这这鱼腥味中嗅到了一股清香。
  好似白兰,香而不腻。
  抵在后背那柔夷般的手很快收回,容离终于喘顺了气,匆忙抬起泛红的眼,朝四处张望。
  没有鱼,她亦不是在海中。
  青皮鱼妖猛甩双腿,鱼摆尾般似要腾身而起,却见华夙一个抬手,隔空将他给摁住了。
  无形的威压自天而降,黢黑鬼气从华夙掌心释出,陡然幻化成长索,朝那青皮鱼妖缚了过去。
  青皮鱼妖被缠了个严实,跌在地上连腿都摆不得了。
  华夙冷声道:怎么,想跑?
  鱼妖方才得了那一滴水珠才好上了些许,现下妖力一耗,面上又冒出了许多鱼鳞,颊边的鱼鳍跟出芽一般冒了出来。
  山间寂静,本以为这鱼妖会有帮手,不想只它一妖。
  容离回想着林鹊昨夜所说,若真如她所言,当年在这庙里停棺的人应当不少。
  此时虽是凛冬,却看得出上山的人不减,山上落着些许黄纸,应当是旁人扛棺上山时留下的。只是,那一行行脚印竟避开了这庙宇,再观门槛边上积着的尘土,分明已许久未有人步入此地。
  容离眼一眯,扶着膝慢腾腾倾着身,乌发和混在其中的朱绦垂下肩头,你是不是在守着庙门,不让旁人进来一步?
  青皮鱼妖陡然变了面色,你一个凡人,若想活命,还是少说些话。
  你洞溟潭鱼仙混至如今这地步,不无道理。华夙抬起手,眼冷漠低垂着,唇一张,往细长的五指上轻吹了一下。
  缠在手指上的鬼气陡然化作巨网,从那青皮鱼妖头上兜了下去,那乌黑的鬼气一罩,底下的鱼妖悄然消失。
  容离愣住了,仔细一看,那妖哪是消失,分明是变作了一条猛摆尾巴的鱼。
  它会不会失了水就死了?她讷讷道。
  华夙轻嗤,那你便太看不起他了。
  只见成网的鬼气如云烟化开,那绿皮鱼妖还是只能在地上摆着尾。
  这便是此妖真身。华夙手指一勾,地上的鱼妖便被鬼气托了起来。
  容离左右看了看,干脆将别在腰间的方帕拿起,犹豫着要不要将那鱼包起来。
  华夙手一伸,捏住帕子一角,转而又朝那鱼妖看去。她五指一拢,鱼妖登时又变小了许多,原该有半个手臂那么长,现下已不足一个巴掌大了。
  帕子被华夙甩了出去,在半空展得平平整整的,随后将摆尾的鱼裹了个严实。
  容离是想把那鱼包起来,可未想到,还能这么裹。
  华夙收了手,裹了鱼的帕子被风卷到了她手里,她掂了一下,颇为挑剔地说:这么小一只,也不知够不够垂珠塞牙缝。
  容离看向那鼓囊囊的帕子,帕子里的鱼还在挣,可方帕的边角好似被粘牢了一般,分毫不见松散。她讶异道:莫非我们要把这妖带回去?
  自然要带。华夙淡声道。
  容离闷声:可这鱼若是与丹璇无甚牵连呢。
  你还怜惜起它了?华夙轻轻啧了一声,虽说我不喜凡间吃食,可鱼要如何蒸如何炸才好吃,我却是知道的。
  容离瞧见帕子里的鱼蓦地不动了,就跟被吓傻了一样。
  华夙轻笑,把帕子收进了黑袍里,走至一副棺椁前,手一挥便令棺盖被推开。
  里边尘烟扬起,躺着一具尸骸。
  华夙并未多看,转身踱至另一副棺椁前,又是一个挥手。
  棺盖隆隆声推开,里边亦躺着一具穿着寿衣的白骨。
  这破庙里的弃棺似都不是空的,也不知怎的,就被弃在此处了,死后也未能入土为安,当真可怜,现下只余森森白骨一具,魂已不知到哪儿去了。
  容离跟在后边,华夙每打开一副棺,她便探头看上一眼。
  棺椁这一物,与她也算得上是有缘,寻常人年岁大了,才会在家中添置棺椁,可她自出世起,便常常棺椁伴身,活像是把棺椁当床榻一般,离一日都不行。
  华夙神情淡淡,不像旁人掀了别家的棺椁还唯恐冒犯了先人,她掀起便一勾手指令其合了回去,话都不多说一句。
  容离知道她在找什么,轻着声道:那副空棺,也许早已不在。
  华夙淡声道:再找找。
  容离面色本就不大好,现下抿着唇不说话,眼皮恹恹地耷着,有些担忧冒犯了亡魂。
  咚的一声,华夙又开了一口棺,里边躺着一对母子尸。
  华夙神色骤冷,抬手撘上了容离瘦弱的肩头,把这缄口不言的丫头推进了寺庙的主殿里。
  说是主殿,实则与侧殿无甚区别,还是因这寺庙太小。
  佛像下摆满了棺椁,棺椁横七竖八的放着,摆得满满当当。
  华夙似乎无甚耐性了,掌心往上一翻,似是要托起什么东西,随即数十口棺轰隆作响,一个个棺材盖凌空而上,掀得到处俱是尘烟。
  那数十个棺材盖就那么悬在半空,齐齐整整的。
  华夙撘着容离的肩走上前,将棺椁一一查看,陡然找到了一口空棺。
  棺椁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一搁,就算是放歪了,也不会有人想去给它摆正,这棺椁放进来时是什么样,怕是数十年后还是什么样,也无人会来偷尸。
  容离看见那空棺时还愣了一下,脚步蓦地一顿,把肩上那只冰凉的手拿了下来。她步子有点软,走路跟在飘一样,也顾不得脏不脏,晦气亦或是不晦气的,手扶在棺椁边沿,将其余未看的棺俱看了一遍。
  那些棺椁里俱躺着白骨,只有方才那一口空空如也。
  容离气息一急,免不了吸进些许尘烟,冷不防咳了个天昏地暗。她慌忙捏起袖口掩在了口鼻前,趔趄着朝华夙走了回去,身子虚,眸子却精亮,其余都不是空的。
  华夙微微颔首,十指攀在了那空棺上,倾着身似要把脸凑到棺椁里。
  容离看得心惊胆战,若是死人躺过的棺椁,就算是把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她都不会倾身靠近一点。这些年,她没少遭人嫌厌,她自个儿也知道,这阴间玩意儿是有多晦气。
  晦气的东西多看一眼,都怕折寿。
  可华夙当真倾身靠近,那黑沉沉的袍子还曳在了棺椁边上。
  容离心一急,伸手想把她那袍子给捞起来,手刚伸出去,便听见华夙道:冷木的气味。
  探出的手蓦地一顿,容离怔住,冷木是什么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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