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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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虚弱,遍体鳞伤,从参天大树沦落成了任由风吹雨打的野草,谁还怕她?谁又奉她为神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和理所当然的理由,让她哑口无言。
  于是事情,一下就简单了起来。
  他勾了勾唇角,对她伸出了手。
  “过来。”
  云渺渺一怔,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茫然之际,眼前的人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忽然上前将她抱了起来。
  她惊愕地瞪着他,一手提着鸟笼,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
  重黎没有看她,大步走到床边,将她放在被褥上,抬手净去她身上的血迹。
  鸟笼就摆在枕边,禁制一日未解,里头的桑桑就无法说话,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脑袋都啄出个窟窿眼来。
  “您留我在这做什么呢?”她记得他将她从令丘山带回来时,是存心气她师父的,她想了好几日,若真的想让她师父不痛快,将她杀了倒是更管用些,便是顾及自己的血脉,只要留着她的魂魄,一样能养胎。
  可这段时日,除了将她软禁在这,却没有一道伤,是拜他所赐。
  昨日的毒,也替她解了。
  她这条命,他究竟想如何呢?
  许是在生死之间折腾的次数多了,如今反倒有些麻木,并非不在意这条命,但也没有声嘶力竭渴求活下去的欲望,甚至在问出这句话时,她已经想到了好几种他弄死她的场面。
  挣扎了这么久,总要告诉她,死期还有多远吧。
  望着她波澜不惊的双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青云环绕的神宫,她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的时候,他仰头凝望着不可逾越的那张昳丽的容颜,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她,举世无双。
  还是同样的姿势,只是眼下,人的位置换了一换。
  他忽然就笑了,唇角微微弯起一点弧度,像是温柔的,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本尊曾认识一个人。”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不远处半开的窗,离魔界最近的其实是人间,贪嗔念怒,七情六欲,最为浑浊,善恶交杂的地方,只要他动动念头,便能让她望见那些城池,山河,形形色色追欲逐利的凡人。
  “她说,天下苍生,就是她存在于世的缘由,在她眼中,妖魔与仙神皆如一,每一条命她都救,但谁若是威胁到了苍生,哪怕那还不曾发生,她也不会相信,还有转圜的余地。
  至善,也最无情,我很是看不惯。本尊在这世上活了千年万载,见过无数的腌臜与算计,比起妖魔,那些摇旗呐喊杀之诛之的人,更加自私,虚伪,冠冕堂皇,就为了这些狗东西,活得可笑之至,换了你,这样的苍生,值得救吗?”
  眼前的人,陷入了沉默。
  他从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复,是这世上最笃定,却也最令他失望的。
  而这一刻,她居然犹豫了她终于犹豫了!
  内心忽然涌起一阵狂喜,像是跋涉在一片漆夜中,忍受了不知多少年的无望与自欺,终望见了一束亮光。
  尽管这束光早就不是他当初渴求的了,也让他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还是恨着她的。
  他也曾那样希冀过,在她心里,他能有哪怕刹那间,是胜过这苍生的。
  无论他做了什么,也从没有等到过这一天。
  “不知道”云渺渺平静地垂着眸,单薄的肩微微俯了下去,像是陷入了久远的思绪中。
  她无法反驳他的话,这些年她在北若城,在招摇山,乃至白辛城,无论哪一处,都算不上什么好回忆,她曾见过的人情冷暖,是非善恶,像一片爬不出去的泥淖,以至于时常还会想起,那些忍饥挨饿,卑微残喘的日子。
  丢在身上的烂泥与臭鸡蛋,怎么都暖不起来的单薄被褥,发苦的冷粥,避之不及的目光,生辰时从酒楼后厨,拼命偷出来的一只鸡腿
  她比谁都清楚,人心,能无情到什么地步。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虚伪又肮脏的人。”她淡淡地开口,“便是在仙门中,也从不缺斯文败类,偏偏这种人,天赋倒是不错。世间是没有我们想要的那种公平的,能称得上公平,也仅仅是死后无论贵贱,都是数尺方圆一坑埋,黄土三捧盖青棺,生前的罪与善,也都一笔勾销了”
  她的的确确对这人世失望过,浑浑噩噩只想静静地活,不恋财名,不求上进,将那些愤怒与不甘,都忘了。
  打骂也好,挨饿受冻也罢,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哭不出来。
  脑子里也有过杀人的念头,但最终,不知为何,也都无所谓了。
  她想,自己大概真如白辛城那些百姓所说,是个没有心肝,冷血薄情,活该孤独死去的人吧。
  “我没这个能耐,所以也没想过值不值得。”她苦笑了一声。
  颜驻之躯,就已经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哪有余力去想苍生?
  沉默良久,似是忽然觉察到什么,重黎面色微变,沉声叮嘱:“待在这,不许出来!”
  说罢,便走出了这道门,顺手将她关在了里头。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不会怀疑的人
  步出内殿,片刻之后,他便望见余鸢走了进来,眸中含笑,手里拿着几瓶丹药,见了他,便快步走了过来。
  重黎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她笑道:“莫将我当成纸糊的,昨日是累着了,走两步也不碍事。我今晨瞧见霓旌在熬药,寻思那小姑娘是不是伤重了,便来看看,那姑娘呢?”
  她四下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云渺渺,目光落在内殿紧闭的门扉上,忽然顿了顿。
  重黎面色稍霁,顿了顿,道:“她不在。”
  笃定的答复,令余鸢僵了一瞬。
  “是吗,不在啊”她无声地望着那扇门,暗暗收紧了手中的药瓶,旋即笑着看向他,“不知她伤势如何?我带了些药来,看看可有用得上的。”
  她递上了药,重黎一怔,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昨日霓旌的那些话。
  那瓶斛朱,是不是从丹乐宫送来的?
  “怎么了?”见他久久无言,余鸢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从犹豫中回过神,平静地望着她:“不过是一点小伤,怎么送这么多药来?”
  余鸢无奈地笑了笑:“那姑娘不愿让我看看伤在了哪儿,我也不知哪一种药能派上用场,索性将丹乐宫中闲置的都送了过来,怎么,嫌我多事?”
  “没有。”他弯了弯嘴角,眼中终于有了一抹笑意,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几瓶药。
  “许是病久了,我还懂些草药,但昨日在这儿闻到的药味儿,却没什么头绪,不知那姑娘究竟受了什么伤?”她好奇地问了句。
  他迟疑了一瞬,目光微移。
  “之前受了一点内伤罢了,有霓旌在,死不了,你安心在丹乐宫养病,其他的无需操心,也不必再来崇吾宫送药了。”
  闻言,余鸢一愣,旋即淡淡一笑。
  “好。”
  在殿中小坐了一会儿,他唤来遥岑,起身送她离开。
  “余鸢。”他忽然看向她,“你对斛朱花,可有印象?”
  她抬起眼,略一皱眉:“斛朱?那不是早就消失的仙草吗,我从前见过几株,但近千年来,就再也没听说过了。”
  他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今日我泡了新茶,不去丹乐宫尝尝吗?”踏出门槛之前,余鸢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略一迟疑,道:“不了,今日还有些事,改日吧。”
  “余鸢姑娘,请。”遥岑客客气气地抬了抬手。
  她淡淡一笑,随他去了。
  人走远了,重黎抬起右手,看着一直握在掌心的小绿瓶,眸光发沉。
  迟疑片刻,转身大步走向内殿,抬手推开了门,却忽然感到门后有一股劲儿顶着,怔忡之际,下意识地先卸去一半力道,但到底是迟了一步,推门而入的瞬间,便见门后的人仓皇后退中,跌坐在地。
  不曾呼痛,倒是这么错愕地望着他。
  他不假思索地递手过去,但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沉,连带着手也停在了身侧。
  “作甚?”
  “啊,我”她干咳一声,默默爬起,“躺久了腿有些麻”
  话音刚落,便惹来一声嗤笑。
  “这就是你偷听的理由?”重黎来回打量着她,似是想从她身上瞧出一点过去的高高在上,可惜,她却像是早就将刺儿都收了起来,以至于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转生太多次,将她原本的气性都磨没了。
  “您在怀疑那位姑娘?”她忽然发问。
  他眉头一拧:“你觉得本尊会怀疑余鸢?本尊与她相识数千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本尊比你清楚多了,何况她有什么理由加害于你?”
  他的口吻斩钉截铁,云渺渺也唯有点点头,不温不火地“哦”了一声。
  便是这么一句,将她原本想说的话,也一并咽回去了。
  昨日是怎么个状况,她自个儿最是清楚,谁来过这座正殿,她又触碰过多少东西,顺其自然地,便会想到那些药。
  不过便是再被宠着被捧在掌心,也到底是活了数千年的女子,便是有心害她,也应当不会用如此拙劣且容易引火烧身的法子给她下毒,如今不光是她,种种迹象都将这罪名往丹乐宫引去,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那位余鸢姑娘,长居丹乐宫数千年,会是这等浅薄易懂之人?
  思忖之际,本就从昨夜水米未进的肚子,忽然发出哀怨的声响,她一怔,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重黎默了默,目露鄙薄:“饿了?”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良久,点了点头。
  与其说饿,其实酸更多些。
  昨日吐得厉害,又喝了两帖苦药,而今这胃里一阵阵的翻涌,却又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沉默半响,重黎冷漠发问:“想吃点什么?”
  她一时语塞:“不晓得。”
  突然问她要吃什么,她也想不出啊。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能走吗?”
  她一愣,没领会他的意思:“啊?”
  他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问你还能不能走出去,自个儿去瞧瞧!”
  “”这架势,看来是让她去厨房了。
  她踟蹰片刻,走了两步:“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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