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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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见她,无尽停下脚步,蹙了蹙眉:“不是同你说过,无事不需在这等本座吗?”
  余鸢嗤了声:“无事我也懒得寻你。”
  她顿了顿,才往下说。
  “饕餮不肯饮血,快不行了,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方才去三凶那边看了眼,穷奇和混沌的伤势都好说,独独饕餮,闷葫芦钻牛角尖,麻烦至极。
  无尽将它从人间带回来,便让她想法子医治。
  她是懂些医术,但这饕餮不知中了什么邪,她给的药有时还吃些,但让它食人血人肉,即便都是从人间搬回来的尸体,也死活不肯碰一口。
  凶兽已恶念和血肉为食,它这样不吃不喝,伤势一日重过一日,仅靠丹药撑着也顶不住。无尽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惊讶。
  “饕餮啊,本座解开它的封印后,它就一直如此了。”
  被封印数万年,一朝获释,以凶兽的脾气,大开杀戒反倒让人觉得正常些。
  无尽呵地一声冷笑开:“凶兽,仙灵,无论从前活得多么放浪不羁,一旦沾个情字,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余鸢吃了一惊:“……饕餮动了情?”
  无尽意味深长地看向她:“饕餮是四凶中最先被封印的凶兽,以它的能耐,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但它却是被封印得最久的那个。”
  闻言,余鸢仔细回想当年封印四凶的状况,苍龙于章莪山封印混沌,玄武于姑逢山封印穷奇,朱雀以九天玄火镇压梼杌于令丘山,而饕餮……
  “……庚辛上神?”
  无尽笑了笑,没有将话说透,“它不肯治伤就罢了,为情所困,活该如此,它自己一心求死,本座何苦非得留它在人世?”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绝情,余鸢听着也觉得膈应得慌。
  “听闻你和父神降世之时,父神以无情之身秉承天道,所有的七情六欲便都落在了你这里,你在世间活了这么久,想来离合悲欢,世间百态早就看通透了,既然如此,为何还日日守着这瑶池仙境不放?无相之地的门,莫不是被你拆了吧?”
  无尽目光骤冷,漠然地瞥了她一眼。
  “你近来话倒是愈发多了,怎么,不好好想想怎么挽回心上人,却来同本座耍嘴皮子?”
  余鸢勾了勾嘴角:“你这是鼓动我去抢个有妇之夫回来吗?我就是挺好奇,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可有人被你放在心上过。”
  “好奇心太重,容易短命。”他似笑非笑地背过身,“你不提,本座都要忘了,很多年前,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
  余鸢没料到还真被她说准了,吃惊地瞪着他,“何许人?”
  “非要问得这么明白?”
  “多少留了些念想吧?”
  “念想……”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通往无相之地的路,“她留在世间的东西,可都是用来要本座的命的,若那也算是念想……便当做如此吧。”
  说着,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不知为何,余鸢觉得这话不能再问下去了,倒不是忧心自己知道太多性命不保。
  只是眼前的人,好像越来越疯了。
  “这几日一直没见到玄武和敖洵,可要让妖兽去各处打探一下?”
  她近来总觉心神不宁,执明不在也就罢了,连敖洵也不知去向,委实古怪。
  “不必。”无尽似乎一点没将这二人的行踪放在心上,“该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若一直没有动静,八成是回不来了。”
  这话说得分外瘆人,余鸢不由打了个寒颤。
  “对了。”他话锋一转,“上回送你的礼物,觉得如何?这几日也不见你带出来走动走动,虽说没有记忆,那也的确是活生生的人,总闷在屋里也不好,莫不是不满意。”
  余鸢心头一咯噔,眼中闪过一抹慌张,暗暗攥紧了拳。
  “不是……这几日九嶷山总是下雨,他们又不晓得撑伞,我顾不上,过段时间再说吧。”她笑了笑,“待得到长生之血,他们能与我说话了,岂不更好?”
  “长生之血啊……这样的宝贝,人人都想要,但谁都未曾真正得到过,一个传说,几句碎语,便引得六界苍生趋之若鹜,这才是灾祸。若真想着天下太平,就不该留下这种东西。”
  无尽抬起手,眼看着那道通往无相之地的门徐徐合拢,也不见他流露半分不舍,多日流连,仿佛不过是一种错觉,
  “本座冲破封印的时候,想要的东西很多,想将六界纳入麾下,生杀予夺,任我一念。想搜罗天下奇珍法宝,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想荡平昆仑山,让那些视本座为妖邪的仙门弟子跪地求饶,让陵光那个硬骨头知道她永远奈何不了本座……”
  “但本座方才突然改主意了。”
  他忽地笑了起来,回过头,用最稀松平常的口气对她道。
  “本座要在攻下昆仑后,让那些怨魂,吞噬六界所有生灵,本座——”
  “想清净清净。”
  余鸢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错愕地握着骨笛,想开口说些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的心思素来难测,但她没想到他真敢说风就是雨。
  “你的元神可还有一半没有取回呢。”她强装正定,提醒了他一句。
  他但笑不语,悠然自得地踱着步,苍梧渊的风萧萧而过,掠起一地冰冷的尘埃。
  “出兵可得挑个黄道吉日,让本座想想……”
  他忽然站定,一拍脑门。
  “不如……”
  “就明日吧。”
  第九百六十七章 错觉
  一片浑噩的混沌中,传来了刺耳的杂音,时远时近,重黎吃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堆快要烧尽的篝火,余灰逆着火光,在眼前徐徐飘落,将神识一点点拉了回来。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了一遍,璞玉剑就在手边,黏腻的殷红凝在剑锋上,似一块纤薄的血玉。
  “醒了?”耳边传来的声音令他浑身一僵,猝然抬起头。
  执明坐在篝火另一侧,神色淡淡地翻动着炭火。
  火光如此刺眼,烧得面燥眼干。
  他霍然坐起,戒备地抽出了无愧。
  “先不忙。”执明道,“你这会儿最好什么都不要碰,我不是来对付你的。”
  重黎环顾四周,才发现根本不是天黑,而是这四周铺天盖地尽是聚集而来的怨灵,遮住了天光,才令附近如此昏暗。
  执明布下了法阵,拦住怨灵,故而只有这篝火附近暂且安全。
  “你……救了本尊?”他难以置信地握紧了长藤。
  “称不上救,只是觉得你死了,恰好让无尽如了愿,心里膈应。”执明漫不经心道。
  重黎蹙了蹙眉:“……敖洵呢?”
  “死了。”他这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死?……你杀了他?”
  “他魂魄不全,又身受重伤,本就活不过一日,何必残喘于世,徒增苦痛。”他仿佛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重黎却不免心惊:“你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就不曾心存恻隐?”
  他嗤笑了声,随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截木柴:“我是生来的神族,本就薄情,他骗我,我给他一个痛快,难道不是最大的仁慈了吗?我可不像你的师尊,她有情根,我没有。”
  唯一的那点真心,旁人还瞧不上。
  “况且连他自己的父族都抛弃了这么个叛徒,他活着,也不过是世间的孤魂野鬼,死了倒还轻松些。”
  重黎脑子疼得厉害,实在没有余力同他继续争执这个问题,说到底他与敖洵也不过泛泛之交,有几分惋惜,却不至于同情。
  “本尊又失去意识了?……”
  执明瞥了他一眼:“还能意识到这一点,看来你还有自我。”
  “……多久?”他疲倦地揉着眉心。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醒来都要恍惚,他还能握住无愧,全凭最后一点神智。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算下来……三日了。”执明道,“坦白同你说,你被那把匕首刺中的时候,封印就注定撑不了太久了,你倒是能忍,到现在还没失去理智。”
  重黎一怔,下意识地去探那道封印。
  果然如他所言。
  “那把匕首伤抹了无尽的血,在瓦解封印的同时,还会催动你的杀念,你若不尽快放出元神,必死无疑,你死了,元神也会即刻回到无尽那,何苦呢?”他的话似恶魔低语,循循善诱。
  重黎咬牙:“你想都不要想,我就算还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撑到他身死魂散!”
  执明微微一笑,倒也不急于争论个对错:“我说什么,横竖你都听不进,罢了,我也懒得费唇舌,你的状况我已传信到昆仑,你选不出来,就让陵光替你选。”
  “你!——”重黎如遭雷殛,愤恨地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你到底意欲何为!”
  执明看着他的眼睛,忽地笑了:“我意欲何为……我也不知道,但你现在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想干什么?”
  灼目的火光映出一双猩红的眼,仿佛从地狱爬回的恶鬼,手不觉中已从衣领移到了咽喉,墨藤嘶嘶作响,刺破了皮肉,血色飞溅。
  胳膊猛然一疼,捆仙绳觉察到可怖的杀气,倏忽勒紧。
  疼痛令他稍稍松了劲儿,被执明抓住破绽,一脚踹出一丈远。
  这一击用了巧劲儿,没有将他打出结界,却能教他痛得直抽气。
  “疼吗?”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煞白的重黎,将璞玉剑踢到他面前,“知道我是在哪找到你的吗?”
  “血泊里。”执明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先狠狠给了一巴掌,冷冷发问,“清醒了吗?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没?”
  重黎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混乱至极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昏过去之前的零星画面。
  这里不是湖灌山。
  他早就离开湖灌山了。
  他冲进不知何处的人群里,无数张惊恐的脸都在望着他,他杀了人……
  杀了多少人?
  不知道……
  手脚突然不受控制,只剩下满脑子的杀欲,有什么东西,要撕开他的胸腔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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