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必是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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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公公虽是面上笑着,但眼内并无情愫,甚至是有些冷。
  曹九台虽是京城首富,再富可敌国,在宫中人面前也不过是一介草民,自然不敢得罪当今圣上身旁的大内官,立即行了跪礼,恭恭敬敬退下。走之前不忘忿忿暗瞪言照清一眼。
  万公公挥挥手,几个小内官便自觉站得远了些,并做出一副防备生人靠近的警备姿态。
  这怕是有要事要在此处说。
  言照清心内一凛,不知道是不是李皇要因封了万民坊五日却一无所获这件事情责怪他,也不知道京都府地牢中的事情有没有传到李皇耳中——虽然也不过是才发生的事情,约莫还没人进宫去报。
  言照清差了一队执金吾同那些小内官一同防备,顺从在万公公面前垂首低头,眼眸垂下,只等着万公公先说话。
  万公公瞧他难得乖巧模样,“噗呲”一声笑出声,“方才还意气风发呵斥一个坊间浪子,就差龇牙吠叫了,这会儿倒像只夹着尾巴的小狼崽子。怎的,见着本宫,血气都没了?我往时是这样教你的?”
  别看如今的万公公万辛是这幅慈眉善目的模样,他虽是内官出身,但年轻的时候可也是大马金刀、万夫莫开的豪杰之辈。言照清小时候在他那儿学过一阵长枪,习过一阵兵法,说是被万辛倾囊相授了也不为过,倾的还都是万辛随着李皇征伐四方实打实地取自战场的经验。
  言照清的父亲每每提起这位大内官,皆是感叹命运不公、时运不济,直说若非造化弄人,万辛的成就又何至止步于此,又何至于被困死在宫中。
  言照清向来敬重万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同宫里的其他人对比,也确实非常不同。若非穿着那一身内官的衣服,谁能从他一表非凡的挺拔身形里头瞧出他是一个宫中人呢?
  万辛笑他,言照清却不敢应那笑,一连的错失劫犯叫他挫败,方才狱中的惨事又叫他懊丧,生下二十年来,还从未有这样一败涂地的时候。
  万辛上下打量他,轻笑出声。
  到底还是年轻,气头盛,之前吃的苦虽然多,但相应的,吃过多少苦就拿下过多少次成功,挫折还未尝有过,顺风顺水惯了,突然踢到了一块大铁板,很难不叫这个年轻人萎靡。
  “只是跑了两个劫犯,再追回来就是了,何至于这般一蹶不振的?”
  言照清犹疑了一瞬,将京都府地牢的惨事同万辛提了个话头,才说到那雀州男子生生捏碎了几个同党的脑袋,遭万辛笑着打断。
  “好啦,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陛下另有事情交待给你,你瞧着挑选一队执金吾,随你一同办事去。”
  办事?
  言照清心头一动,听得这随口转告,立即要跪下接旨,但万辛稳妥扶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不必在此如此,尽快挑选人,回去收拾行囊便是。”
  收拾行囊,必是长路。
  言照清心头清明,立即点了十来人,吩咐备快马,收拾行装。
  万辛瞧了瞧言照清点的十二个执金吾,各有所长,点点头,同这行人道:“尽快收拾行装,同家中人说一声出远门,我同言参将在十里亭外等诸位。”
  言照清瞧出万辛这是有话要另外同他单独交待。
  也不必言照清吩咐旁人,万辛差了一个小内官去言府给言照清收拾行囊,拉了言照清一把,叫他上马车。
  言照清跟在万辛身后踏上马车,瞧见万辛掀开马车门帘时,是只略略掀了一条小缝后极快闪身进去的,一副忌惮外头人瞧见马车内的模样。言照清心中一咯噔,步子停了一瞬。
  这般慎重,难道是……李皇亲临?
  这一犹豫,万辛便在里头叫他,“怎的还不进来?”
  言照清迟疑道:“一身血污,恐脏了宫中车驾。”
  方才他在京都府的地牢之中小小激战一场,身上沾染了牢中的血污,白的红的都有,虽然已经融进他那一身玄色执金吾衣,瞧不太出来,且这一路快马而来,也被风吹干了,但身上衣物仍有血腥气散出。
  唯恐惊了圣驾。
  万辛在里头默了一默,才哈哈一笑,道:“进来吧,不是你想的那位要紧的人。”
  言照清松了口气,心中想,若真是李皇亲临,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才好。
  五日前才在宫中领旨追人,到这会儿还是颗粒无收,怎么想都是要担一个大罪。
  言照清心头凌凌乱乱,学着万辛的样子小心掀帘进去,车驾大,坐个七八人不成问题,言照清身材颀长,要弓着腰才好进,才踏进一步,就察觉车中铺了一层柔的白兔毛毯子。他那沾染了血污的靴子踩在上头,立时被长毛浅浅一埋,再一蹭,就有了一个显眼的浅红印子。
  “照……照清哥哥。”
  比脚底的白兔毛毯子更软的声音怯怯响起。
  言照清抬头,见冲着门的最里头坐着一个定安公主李安柔,双眸含水,明眸润唇,软软糯糯地小小声唤他。明明是被他身上的血腥气和白毯上那枚血脚印惊着了,却还是强忍着,咬着下唇,眼神微微闪躲,又固执要看他。
  言照清低眉敛目,极快放了帘子,立即一跪,给公主请安,“微臣见过定安公主。”
  他这般不卑不亢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冷,没有别的情愫,叫李安柔的心好似被一只手拽着,七上八下地吊着,喉咙发紧,指尖发颤,只能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帕子,说不出话。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有小半年的时间没见着他了,她这样想他,他为什么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特别?
  李安柔险些要哭出来,他那一身血腥气叫她惧怕,他对她只是君臣之间的疏离也叫她惧怕。
  李安柔不开口,言照清就不好起来,单膝跪着举手抱拳,身下马车一动的时候,心头惶惶的李安柔坐得有些不稳,软软往后倒了一倒,被万辛扶住。言照清倒是纹思不动,身子稳得很。
  到底李安柔还是心疼言照清,娇怯咬唇半晌,才小小声道:“照……照清哥哥,你坐下吧。”
  言照清道了一声“谢公主”,才端正落座在靠车门的位置,腰板挺得笔直,没有半分要回应李安柔含羞带怯的眼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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