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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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郎护送伤兵回到九凌城的时候, 正好赶上城中的晚饭时间。
  从前线下来的伤兵许多都没来过九凌城,但这个地方的名字还是如雷贯耳,全边城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这城没有墙,边界便是乌知河奔流不息的河水, 河边建了许多高大的水泥房。
  听来过的兵丁念叨, 这些水泥房都是九凌城里的工坊。织布坊、精工坊、油坊、酒精坊、羊毛坊、皂坊、船坞……远处能看到袅袅上升的烟气, 那里便是产出陌刀的所在。
  虽然没有墙, 但也不会真有人认为这座城是不设防的。
  外人不知道, 但边城的老人或是军屯心里都清楚,雍西关能发展到今天的光景,这座九凌城便是一切改变的动力源泉,用心脏做比都不为过。
  许多新鲜的事物都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不单单是实物,还有理念。以前谁能想过去把自家丫头、媳妇送去考工坊、上学堂, 如今九凌城一招工,谁家都是全员上阵,哪怕是做惯了家务的老妇, 只要人家肯收, 也一样离家出门务工。
  原因无他,是真的看得到实惠!
  往小了说能手里有了银钱腰板就硬气, 能改善和贴补家中生计;往大了说可以造出更多的武器, 乱世中能找一块过安生日子的地方不容易, 谁想抢了他们的活路,他们就敢与谁拼命。
  事实证明, 这个选择是没错的。
  逃难到边城的流民越来越多, 边城的地盘也越来越大。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担心城中容纳不了这样多的人口, 可有了化肥和农具, 有了水泥造房,来多少人都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边城各县的产出也在稳步提升,边城财政越发宽裕。
  这个时代,人就是财富,但财富也要好好经营才能增值。流民一路过来,也和本地土著分享了不少逃难的经历。他们从中原富庶之地流浪到边城,所见所闻却与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原本的鱼米之乡,天赐粮仓,因为战乱和天灾,如今已然减收绝收;然而本地世家豪强却依旧不知收敛,不但不然佃户休养生息,反而变本加厉的压榨骨血。活不下去的佃户卖儿卖女依旧不能讨得一条生路,只能弃田逃荒,加入流民大军。
  田地无人看管,又遇上天灾人祸,很快便杂草丛生,成了荒地。有心狠的世家一边派府兵对佃户严加看管,同时还打上了流民的主意,能做活的直接逼迫卖身种地,做不了农活便转为辅兵,送去战场顶替丁役。
  一番骚操作下来,流民们也看清了局势,宁可远赴关外绕路进边城,也不想再靠近中原大城一步。
  这可是有去无回的死亡之城,不是在累死病死饿死在满是荒草的田间,便是被送去前线做炮灰,哪有一丁点活路!
  左右都是死,不如去边城碰碰运气。封家的兵马最近接连收复了忻州、定城,封家不怕胡人,就算边城再穷再苦再艰难,只要拼命,总归是能活的。
  可真等到了边城,流民们才恍然发觉,之前的自己真心是太过天真。
  穷?
  苦?
  生计艰难?
  这特么说的是中原吧!
  就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军屯,你看人家婆娘做菜都不吝惜油汁,米粥插根筷子都不会倒伏,还有人家那些田地……他们种了一辈子地,哪曾见过这样肥壮的秧苗?!
  难不成天下都在闹旱,就边关不受灾吗?
  等安顿下来几日,流民们更深刻感受到边城住民与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所思所想和中原大不一样。
  这里有个神奇的地方叫九凌城,只要城里传出什么动静,全边城的住民都深信不疑并积极相应,半点质疑的声音都听不到。
  “那啥……让你们把家里的丫头送进城,你们不怕给人糟蹋了吗?”
  有新落户的流民小声问她家隔壁的婆娘。她这几日都见着对方在教训闺女,催促她好好温习准备,今次一定要考中城中的作坊。
  “啥?糟蹋?”
  隔壁那婆娘翻了个白眼。
  “啥叫糟蹋,管吃管喝做工赚钱,你管这叫糟蹋么!?要不是今次招的是精工坊,有年岁限制的,我老婆子也想被糟蹋糟蹋!”
  流民被噎得说不出话,但又不甘心,于是讪讪地辩道。
  “那毕竟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啊……名节……”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隔壁婆娘翻得飞起的白眼打断了。
  “你们啊,既然投了咱们边城,那就别老念叨着你们那什么义理规矩的,和你们想的不一样的事情多着呢,接受不了趁早回中原,你们那什么学宫啥的不都跑去南郡避难了嘛,讲义理往南边走多好!”
  “我们边城,大家都是想要齐心协力好好活的!只要努力,每个人都有机会,不讲来生不讲命定,想吃好穿好你就去拼。我家大郎投了边军,现下在船手学堂念书,能识字能算数,不比一生下来就比人低一头来得爽利!”
  听她这样说,流民不吭声了。
  她不吭声不单单是因为隔壁家的丫头要进城做工,更因为竟然有人家愿意把儿子主动送进军伍,送去战场!
  如今的乱世,从军就等于送死,咋还有人这样炫耀哩!?
  流民的疑惑要等时间去解答,但有些人却马上能够发现变化。
  “城里的工坊是不是多了一些?”
  骑在马上的十二郎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忽然转头问前来接应的三堂妹。
  继十二郎之后,三堂妹也进了九凌城的学坊读书。
  她爹娘原本对于读书这事不置可否,毕竟武将出身的闺女只要练好本事就不会吃亏,以封家现在的实力,三堂妹嫁去任何一家都不会受气。
  读书这事是三堂妹自己张罗的。
  自从知道了十二哥的秘密,她便经常出没在九凌城,一来二去也和城中许多墨宗弟子混得熟稔。
  三堂妹是个小丫头,性子又开朗活泼,没到讲究男女大防的年纪,大家做事也不用避着她,倒是见识了不少城中的稀奇玩意。
  一来二去,她就萌生了上学的念头。
  刚好那段时间家中出了细作,三夫人身边的老妈子暗中撺掇,诱骗二堂姐私会外男。
  封二小姐不傻,不但没有上当,还将计就计配合家族将深埋多年的钉子一网打尽,顺带着绝了陆家的求亲。但此事毕竟对女孩的名声不好,封家有闺女的族人都有些精神紧张,生怕自家的丫头也被外面那些心怀不轨的小子盯上。
  三堂妹的爹娘便是其中的翘楚,两口子商量了一下,觉得以自家闺女的脑子,说不定就被人家勾得一个来一个来的,根本比不了二丫头心思缜密。为了避祸顺带着也存了让丫头长长心的想法,封堂叔和封堂婶答应了闺女的要求,同意送她去九凌城学房读书。
  九凌城,那不就是宁小先生的地盘嘛!大郎和宁小先生的事在封家都过了明路,墨宗又有许多小娘子在学房和作坊活跃,倒是个安全的地界。
  于是这样,抡大锤的三堂妹便包袱款款,和她十二哥一起进了墨宗的学房。考虑到三堂妹年纪小,宁非便安排小姑娘从小一班读起,学习最简单的识字和数术,间或添加一些引导科学兴趣的启蒙课程,学习压力并不算大。
  三堂妹也是个争气的娃,论数学天分可比她十二哥强悍太多,小一班的数学一点就透,乘除法几乎没什么压力就成功掌握。
  但三堂妹偏科,严重的偏科,学数学时候的聪明劲,一到了写字读书就全都散光,每一天都在和全文背诵做殊死搏斗。
  开始的时候宁非还不觉得,等教习小一班的学官过来汇报,他才得知封家竟然出了一个数学奇才。
  可光会算数是不行的啊,三堂妹怎么也是封家的女孩,总不能将来出去做个账房先生,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他想了想,便借着这个由头调整了教学计划,允许有单科天分的生员选择擅长的科目跳级学习,但基础的通识课还是要按时通关,不通关就要反复留级,直到合格才能升班。
  这下三堂妹可乐坏了。
  她本就喜欢算数,这次有机会跟比她大几岁十二哥一起上课,别提心里有多神气了。
  小女娃的胜负心爆棚,每日都在苦读苦练,终于在年底数学考试中勇超十二哥,十分长脸。
  这一次反杀,让封家族人也看到了女娃的潜能。封家擅长数学的人不多,唯二比较明白的封二叔和封六叔,目前一个掌握军需,一个掌握武器采买,都忙得分身乏术。
  一听说三丫头有这算数的本事,封二叔和封六叔都大喜过望。军需采买都是要紧事,不但要找能算明白账目的人,人品还要可靠,三丫头是自家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两点全都符合。
  于是,两人都提出让三堂妹来自己身边帮忙,为了还明争暗夺了一番。
  但三堂妹不乐意。
  她现在正徜徉在数学的海洋中不能自拔呢,那些打算盘便能解决的小问题有啥意思?小宁哥教的代数方程和几何才是她的命!
  不过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三堂妹偶尔也会在九凌城和定安城之间的往来做些接应。就比如说这一次边军伤员到九凌城治疗,便是由她负责接待,业务直接与十二哥对接。
  听到十二哥问起城中的变化,三堂妹点了点头。
  “是呀,城中新开了不少作坊哩,不单单是小宁哥主持建造的,还有咱们家、克雷他们家、城中一些小有资财的住户也有凑钱,大的作坊造不出,小的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主要做皂、罐头、油、化肥和农具的生意,就在城西那一片坊市。再加上之前卖食物和烧酒的,可热闹了。”
  哦,这样。
  十二郎点了点头。
  “那小非哥同意吗?”
  他听三堂妹说到了皂坊和油坊,这些都是小非哥首先造出来的,城里的这些住民开作坊,不是在和小非哥抢生意么?
  听他这样问,三堂妹炸了眨眼。
  “就是小宁哥教他们的方子,而且还卖了不少机器给他们。”
  “小宁哥说了,他不可能把所有赚钱的活计都攥在手上,钱是赚不完的,大家赚这个市场才能流通起来。”
  “只挑几样主要的抓住就好了,比如盐铁,以后造纸都可以放开。”
  十二郎听得若有所思,良久,他才又出声。
  “那小非哥现在在城里吗?大哥有封信要我转交。”
  却见三堂妹摇了摇头。
  “小宁哥月初就去白鹭口了,开春他们在那边造了一个船坞,说是要造出海的大船。”
  一听她这样说,十二郎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兴奋地直搓手。
  “造船?!可是要造能打炮的大船?!我我我我我……”
  总算他还记得自己军务在身,瞬间又像是漏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顿下来,闷闷把后半句话又憋了回去。
  他也想去白鹭口呀!去看大海和能打炮的大船!
  可是接下来,老大可能要挥师东进,切割掉胡骑退回阊洲、衡寿两地的退路,他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哩!
  啊啊啊啊啊!好难受!
  便正如十二郎所料,宁非的确是在研究大船的事。
  春天河开之后,墨宗便派了三支工程队,分别由柳铁(铁匠坊)、杨黑子(矿队)、汤仁龙(土木组)领头,刘通做随队技术辅助,一路浩浩荡荡,精英尽出,前往白鹭口准备新船坞的施工。
  设计图纸是宁非从系统商城兑换的,价格经济实惠,节省了他不少时间和精力,让他可以更专注地研究蒸汽机。
  是的,蒸汽机,宁锯子的初心和白月光,为了实现自己能在这个时代坐火车的梦想,宁锯子从一无所有的□□丝学术组织一路打怪升级,历经材料、工艺、技术等等难关,终于在进入小冰河期之后的这个春天,摸到了蒸汽机的边缘。
  目前的情况是,低碳钢已经可以量产,有了牛背山和海外物矿图,部分锻造合金需要的金属可以获得,而坩埚炼钢及简易车床,已经让相对标准化的生产模式初步实现。
  他新组建的技术团队,柳铁和刘通因为可以独当一面而另有任务,此次的助力是天匠人纳达、图纸小能手鱼忻,已经莫名其妙加入的三水老道。
  宁非:……
  现在他已经不会去怀疑暮野兄是不是有意在他的研究团队安插眼线了,因为根本没有必要,蒸汽机的图纸就放在他的书房里,暮野兄有钥匙,随时都能查看。
  这个老道……他纯粹就是个研究狂魔,对万事万物都有不可抑制的好奇心,连蒸汽是个啥都没搞明白,就屁颠屁颠地赖上了实验室。
  不过不懂是不懂,但老道的天分却是异常高。不愧是常年观星看云的天文研究员,老道很快就搞懂了能量转化和做功的道理,在纳达、鱼忻还一脸懵逼的时候,老道已经能够举一反三的聊势能和动能之间的转化了。
  “啊,不就是你们搞的那个水磨嘛!把水用坝困住,让流水变得湍急,冲刷水磨的力道也就又大又快,这次是换蒸汽了吗?!”
  老道摸了摸胡子,一边走一边和宁锯子嘀咕。
  “但这天地之气无形,可不如流水那样好归置,咱们还得想想办法。”
  办法,宁锯子自然是想好的。
  他在白鹭口的临时实验室里放了两个手办,都是拜托木工班的弟子用木料造的,一个是完整的蒸汽机设计模型,另外一个则是横切剖面,用来展示蒸汽机的内部结构。
  模型由两部分组成,锅炉和和汽缸,都是按照常规比例缩小,一旦确定设计没有缺陷,马上就能投入生产制造。
  造汽缸不算难,毕竟之前在天铁坑的时候,天匠人纳达在宁非的指导下锻造过热气球的燃烧器,其中的某些设计与蒸汽机颇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再加上目前墨宗铁匠坊的锻造实力大大增强,材料和工艺暂时都可以用人力弥补,真正的难度还是在锅炉这边。
  锅炉锅炉,顾名思义,便是要分成“锅”和“炉”两部分。“锅”是容纳水和蒸汽的受压部件,可以对水进行加热、汽化和汽水分离。“炉”则是进行燃烧的场所,基础构造需要炉膛和放热烟道。锅与炉进行着热量转换,本质就是一种能量的转换设备。
  因为技术条件的制约,宁非最后选定,还是锅炉发展的入门版——常压锅炉。
  高压锅炉不是不好,但对于炉体锻造要求极高,一个不小心就要发生锅炉爆炸,宁锯子被六代目常山搞出的实验事故吓怕了,宁可牺牲一些转化效率也不要出生命问题。
  但说是入门版,也到不用真从史上第一个锅炉开始发展,在技术条件许可的情况,宁非还是做了尽可能的改进。
  比如他摒弃了瓦特版的初级蒸汽机,采用了立式火管锅炉,并在锅炉底部放置了燃煤投送口,用以节省锅炉手填煤的体力。
  冷凝器和行星齿轮自然必不可少,这可是瓦特先生整套蒸汽机的核心配置。蒸汽和蒸汽阀组成的装置导入上方的垂直汽缸内,推动活塞做往复运动,实现真正的机械化运行。
  这样的设计,宁非自己觉得是没有问题的,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就是常压锅炉输出不够,根本带不起他的小火车。
  “总之,先做出来试试看吧!”
  宁锯子摸了摸鼻子,喃喃地说道。
  放大到正常比例的蒸汽机制造,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汽缸的熔铸。
  墨宗的铁匠坊现在已经可以熔铸线膛炮,采用沙模一体浇筑的炮身经过东莱城攻防两次大战,似乎已经经受住考验,成为相对成熟的技术。
  但宁非知道,这还是远远不够的。
  线膛炮采用□□,口径目前做的都不算大,虽然成功率很高是没错啦,可换成熔铸汽缸,这个尺寸只能叫做玩具模型。宁锯子原本就在担心汽缸输出功率不足,结果现在受到口径和尺寸的限制,简直是一开头就陷入绝境。
  “不然我们先造一个小的看看……”
  三水道人绕着宁非的模型转了三圈。
  “以老道看,这个大小,要真能有你讲的那样神奇,完全可以替代九凌城现在用的水力纺纱机。”
  这话倒是没错,纺纱机原本就做得轻便,小型蒸汽机带动是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宁非并不想要造蒸汽织布机。九凌城的女性解放运动刚刚兴起,他借引的由头便是劳动力匮乏,原本被束缚在家中的女性需要走出来加入社会生产。
  一旦技术改进生产力,现有为女性创造的工作岗位便会被更高效率的蒸汽机所取代,到时候失去工作的女人多半还是要回归家务中,这样一来,他之前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在女性教育和工作意识成为社会普遍共识前,宁非并不想要推动机械成为人力的替代品,他现在需要这些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岗位。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老道说的。
  纵然老道乃是方外之人,无儿无女,但却不代表他没有立场。
  如果老道知道他有意控制技术革新的速度,只为逼迫社会接受女性走出家门,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多半会把人吓走。
  见他沉默不语,老道还以为他心生气馁,连忙安慰道。
  “事要一步步干嘛,谁还能一口就吃个胖子!”
  “你看老道我,从七八岁开始看云观星,三十年过去也就悟了囫囵,你年纪轻轻已经能想出这样精密的玩意,已经非常了不起啦!”
  “你觉得不够大,大不了咱们就造大些呗!先造出来一个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造出来才知真假优劣!”
  他这样说,宁非倒也打起了精神。
  他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子,若是这样也做不了科研,谁搞个项目还没有走错路的时候?!
  于是,蒸汽机小分队开始轰轰烈烈干了起来。
  便像老道说得那样,一体成型的汽缸太小,那便铸造大直径汽缸后打磨。不过这样一来,活塞与汽缸之间的密封便成了大问题,活塞与内膛的偏差宁非无法容忍。
  精加工的差距需要时间弥补,想一口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
  这个领悟,身为加工者的天匠人纳达最是体会深刻,他几乎尝试了脑中可以想到的所有工艺,包括宁非和老道的奇思异想,但依旧无法解决游隙过大的问题。
  “不行,就塞点东西堵上吧!”
  纳达蹲坐在地上,摸了一把头上的热汗。
  春寒料峭,几人蹲在临时搭建的铁炉旁,只个把时辰便汗浸满身,但却没人愿意离开。
  “塞东西……”
  老道又开始揪胡子。
  “这里面烧的可是滚水,皮子进去就给煮得软烂,防不住啊!”
  三人正发愁,忽见鱼忻领着一个兵丁走进院子。
  “矩子,九凌湖那边传来密信,是从封大公子那边送来的。”
  “哦?”
  听他这样说,宁非立刻起身。
  他最近和封恺各忙各的,只知道他带着线膛炮去驰援西河王,据说效果很不错。
  宁非以为是捷报,等打开了信件的火封,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封恺在信上说了好几件事,除了首先一行的报平安之外,还简单通报了近期中原局势的发展。
  黑甲军成功守住了东莱城,全歼胡人八万大军。盘踞在旧京的左谷蠡王似乎放弃夺回东莱城的打算,他杀了正明帝司马良并追随他的几个世家,薛氏一族也因为不明原因被灭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左谷蠡王也罕达开始稳固旧京的城防,分出一部分兵马继续南下,先是取道牛湾攻破虞、解两族坞堡,而后挥师南下,将南召纳入势力范围。
  至此,胡人距离延寿郡王的地盘只隔了一座白龙山,延寿郡王危矣。
  而在东部,光统帝司马烨悍然出兵阊洲、衡寿一线。宁非记得封恺原本是准备拿下东莱城后,以东莱城为据点向阊洲推进。现在司马烨忽然暴起发难,封家反而不好继续霸占地盘。
  毕竟,阊洲和衡寿已经落入胡人之手,司马烨代表业朝皇族,他收复失地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因为计划被打乱,暮野兄还在信中表达了一番愤懑,难得见他这样中二的少年气,宁锯子忍不住笑眯了眼。
  他这边看得欢乐,远在千里之外的鼎丰城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司马烨要收复阊洲、衡寿两城,城中各大世家均需备战,这让原本就饱受压榨的高门大姓越发不好过日子。
  一轮又一轮的缴粮交布,抽丁服役,多厚的家底都有消耗完的一日,如今司马烨的心腹图元安挥师西进,这可是个军伍出身的孤臣,发起狠来谁的面子都不买的!
  眼看着日渐干瘪的家库,众世家都是忧心忡忡。
  司马良已经死了,面子上似乎是他们站队成功,可这一路走来,高门大姓似乎也没享得从龙之功的便宜,反而银钱和实力都大大缩水。
  这要是看不出司马烨有意在削弱世家,那这些世家主便白混了大半辈子。
  如今阊洲衡寿要打仗。
  打胜了,薛家留下来的矿和铁坊便都归了司马烨,但军需物资却要他们出,还不知要赔进去多少家底,是比稳赔不赚的买卖。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如果胡骑杀掉了延寿郡王,那司马烨变成了业朝唯一的继承人,成为全天下的皇帝。
  到了那个时候,以司马良的骄横,寻个由头将世家灭族都是理所当然,没见这几月已然有小世家被问罪了么!
  这是试探!这是杀鸡儆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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